唐恬毕竟是个哥儿,在汉子面前还是脸皮薄的,闻言耳尖又深红几分,把宋楚云看的忍不住含笑。

  话是调侃,他却知道现如今和他的小夫郎尚且都算不上熟识,逞句口舌之快就算了,不能做得太过分。

  折身出了屋他倒很是正人君子的站得离门窗都远了些,等唐恬换衣裳的空挡,顺势再细细观察了一下整个院子的构造。

  其实家徒四壁真没什么看头,左不过三间错落着的低矮房屋,前头一片长满杂草的空地,后头一片长更多杂草的空地。

  宋楚云观望一圈不禁唏嘘,要是睡前翻看的那本小说是宫廷将相的该有多好,说不定穿过来能当个末世皇帝大展下宏图,再不济混个将军玩玩儿,一改炮灰深受误解下场凄惨的结局,韬光养晦反杀一众名义正道走上人生巅峰。

  但转念一想二十一世纪的他就是扮演着这样的角色,身为一名前扫奸除恶的特种部队军人,这样的事在过去七年里几乎每天都在做。

  或许是连老天爷都认可了他在职期间的爱岗敬业,于二十五岁光荣退休后给他安排了一段奇妙际遇。

  宋楚云一向都有既来之则安之的平和心态。

  英雄当久了,偶尔当当咸鱼也挺好。

  所以安心躺平,快乐种田。

  唐恬很快就换好了衣裳,一身湖蓝一身藏青他都没选,反而选了身不起眼的麻灰色。

  宋楚云回头,正见他两手绞着衣袖站在门边上看着自己。

  “怎得挑了这个颜色,正当好的年纪,穿点亮色的不是更抢眼?”

  重新替换的衣裳大小要合适得多,因此愈加衬得唐恬身材匀称,细胳膊细腿的看上去也没那么营养不良了。

  他是随口一说,小夫郎却以为是麻灰土气穿着不好看,当即眼眸垂了垂,扭头就要再回屋里去换。

  “是你自己喜欢的就成,衣裳穿在你身上,当然是自个儿高兴最重要。”宋楚云拦下他:“我去把那几块烂铁具给拾掇下,你要没事就睡个午觉,等我晚上回来做饭吃。”

  他来做饭么?

  唐恬听着这话微咬了下唇,放眼望去柳丰村里几十户人家,哪家不是姑娘、小哥儿做饭洗衣,哪有汉子愿意下厨做这些细碎活计的。

  只是宋楚云掷地有声,嗓音里还隐隐有些想炫技的傲然,恐惹主家不悦,他便不好再多说什么。

  眼见小夫郎听话的回去困午觉去了,宋楚云就转身去了屋后的草棚。那些农具该拆的拆,该卸的卸,一番拾掇下来完整的倒是一样都没。

  他索性把废铁都集中堆放,又去溪边找了块石头搬回来,好一阵浇洗打磨,忙活近一个时辰终于有了点成效。

  原先那些破铜烂铁上锈迹斑斑,如此拿去铁匠铺子里只怕别人不肯要。稍微清除下上面的浮锈,洗干净结块的泥巴,看上去就还有点能回炉重造的样子。

  宋楚云站起来活动了下发酸的双腿,蓦然想起忘了问小夫郎铁匠铺子的事,凑到窗子口一看,人正缩在床上睡得香,也就耸耸肩作罢了。

  原身时常进出酒楼赌坊,记忆里鲜少有关于集市行当的内容,不过路在嘴上,沿途问问村民想来该是能找到。

  他还在小厨房里翻出个旧背篓,底下破了个洞,但是铁具挺大,试了试不影响正常使用。

  东西准备齐全后他就去拎着两只鹌鹑去了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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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丰村有两个集市,一个在村头,一个在镇上。村里的农户除了种菜自家吃以外,也会把吃不完的菜拿去摆摊贩卖。还有些鸡鸭鱼肉生禽,或者一些日常消耗品如油盐酱醋糖等类。

  宋楚云甫一踏进集市,就有种被人间烟火气包围的感觉,四下都是穿着朴素的村民,有的挎着菜篮在讨价还价,有的则挽起衣袖露出精壮的胳膊在剁肉杀鱼。

  “......瞧瞧,这鱼是才杀的,你看那尾巴还动弹呢,鲜活的很,拿去炖汤煮菜绝对一绝。”

  “三文钱一把,统统三文钱一把了啊,卖完就回家了,哎哎....大婶,不让挑的三文,让挑的得五文钱呢。”

  “白菜便宜卖了啊,自家产的嫩白菜,一水儿的农家肥,拿回去洗洗就能吃。赵家小娘子,你买点儿回去尝尝不?”

  尽管已经是临近晚饭时分,集市上买菜卖菜的人还是很多,宋楚云饶有兴味的走了一段路,挨个摊贩看去,几厢对比下物料的便宜好坏。

  许是村里鼎鼎有名的恶霸不怎么在集市上混迹,村民乍一看见宋楚云都还没反应过来,等细看清脸后,立马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宋、宋宋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咱这小本买卖,您可千万高抬贵手别给砸了.....”

  “啊?听说那姓宋的来了?快快快!二牛,咱东西不卖了,收拾收拾赶紧回家去!”

  “.......他奶奶的,狗日的不去赌坊偷抢,又跑来集市上做甚,欺软怕硬的玩意儿,尽挑咱们这些穷苦百姓们欺负!”

  “你小点声吧,让那宋恶匪听见,有你好果子吃。走走走....今儿这生意是做不成了,还是早点回去省得被他盯上。”

  宋楚云简直一脸无辜。

  自打第一个卖菜小贩瞧见他开始,集市上以他为圆心,直径为五米的范围内就都是一片苦丧叹气声,原先那人间烟火气瞬息间变了风向,无一例外都朝他袭了来。

  “请问.....”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宋爷,小的就是一卖萝卜的,哪有胆子为您答疑解惑啊.....”

  宋楚云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一点儿笑意尽数被小贩给打击殆尽了,见人慌的要跑,连装萝卜的篓筐都顾不上拿,他只得悻悻收回要拦人的手。

  接下去又问了好几个就近的村民,可不论是姑娘小哥儿,还是膀大腰圆的汉子,一见他走近,纷纷低头避开视线,生恐惹怒了恶霸要遭殴打。

  兜转大半刻,他才在集市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没关门的铁匠铺。倒也不是他问来的,实在是村里的集市就这么大,多走两圈就找到了。

  宋楚云不免有点颓丧,原身这是给他留了多大个烂摊子,以至于街坊四邻人人都避之不及。

  “哟,这不是宋爷么,您想要点什么样的铁具啊?别看我这小店门脸不大,里头家伙什儿倒很齐全。”

  开铁匠铺的是位中年汉子,子承父业,一大家子都在这守店铺。到底人多,又是干惯体力活的,便是知晓宋恶霸惯爱仗势欺人也不带怵的。

  宋楚云凝眉看了几眼,果然农具铁具一应俱全,可惜身无分文,没得买只能卖。

  “既是铁匠铺,我这有几块铁不知你们收不收。”他把背篓取下来,拿出里面的东西递给中年汉子。

  那汉子粗略拿在手里颠了颠,道:“宋爷,我这虽是铁匠铺,但也不是什么铁都收的。您这必是从不要的农具上拆下来的吧,放的时日太久上头生了锈,不怎么值钱。”

  换句话说,融了回炉重造都嫌浪费炭火。

  这个时代铁是产量不多,却还没到稀少罕见的地步,像那些锻造的菜刀短匕,寻常一把铁的也就二三十来文。

  宋楚云看着挂牌的物价心里有了点数:“不怎么值钱多少也能有点儿吧,大哥,这些铁融了打上三把砍柴的大刀是没问题的,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中年汉子略一思忖,如宋楚云所说,铁的确不是什么好铁,可胜在基数不小,融了重打最少能做出五把柴刀。只是收购这样的原材料他不愿意花高价钱,便想着把价格再压一压。

  “收也不是不行,不过我这自家营生挣不到几个钱,您若诚心卖与我,那就按重量一文一斤,您肯的话我就全要了。”

  一文一斤.....宋楚云暗暗啧声,这小老哥心有点黑啊。店铺里最次的一把菜刀都卖二十五文,这些铁块少说能给他创造个小两百文的收益,几乎都能算是半买半送了。

  奈何眼下急等着钱用,不然家里嗷嗷待哺的小夫郎得跟着自己一起饿肚子。宋楚云想了想,点点头道:“你看这样如何,我这还有两只山上打的野鹌鹑,铁就算三文钱一斤,鹌鹑我白送你。”

  横竖那些个村民都躲着走,拿去卖是卖不成了的,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把铁价往上抬抬。

  鹌鹑不大,拿来做个下酒菜是好的,况且还是山上打的野货,比集市上卖的肉食味道要好上一些。

  中年汉子在心里一盘算:“野鹌鹑没几口肉,三文钱一斤我得亏。这么着吧,两文,再多这生意就做不成了。”

  没谈到理想价位,宋楚云有些郁闷,垂头看看一背篓没用处的废铁,又觉着倒也还行。两文就两文,总比一文一斤得来的钱要多。

  “称重吧。”

  中年汉子搬来了称,共计十五斤,卖了三十文。

  “宋爷慢走,下回有生意还来照顾啊。”

  临走那汉子还挺客气,喜滋滋的把铁搬到了窑炉边,手里晃晃两只待处理的山林野味。

  宋楚云微微颔首,几十个铜板塞进衣兜略有点鼓,拍了拍,胸前有点沉甸的重量这才终于让他有了点儿宽慰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