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师尊提前说了要来这,不然弟子又要罚您了。

  夏日多雨, 仰头便见黑沉沉的天。谢长舒孤身执伞在屋檐下,见那雨滴如珠帘般落了一排,油然而生一股怅然的思绪。

  随后, 他看向旁边送他而来却淋了全身的挽舒马, 温声道:“自己找个地方躲雨去,别走远就好。”

  看着马儿嘶鸣一声跑走后, 他转过头去, 正好见看门的小厮迎来了人。

  “师尊,久等了。”颜鸿旭推着轮椅赶来, 面上有些微欣喜, “怎么突然来了洋溪谷?”他看着跟前人被淋湿的肩头,拧了眉头质问小厮道:“怎么能让师尊在外边等。”

  “是为师想在外边看看雨。”谢长舒淡淡地回着,抬手表示无碍。他又说道:“途径附近,便顺路过来拜访你,令尊不在?”

  “家父出外谈生意了,这些天都不在。”颜鸿旭边说着边领着他入府,行过几乎不见下人的游廊再至正厅。

  一路上, 谢长舒佯作无意地看了看四周,又随口问道, “家中就你一人,平时也没邀个朋友来做客?”

  颜鸿旭偏头微笑,“旭儿惯爱一个人,也不会同人交谈,与友人邀约反而麻烦人家。”

  之后, 谢长舒又同人闲聊了几句才进了屋落座。他接过茶盏, 用杯盖拨弄着其中飘浮的茶叶, 口吻还是渐渐冷了下来, “你从凌绝山返程后,何时到家的?”

  “不久前。”

  “倒是辛苦,一路奔波来奔波去的。”谢长舒将茶盏放到一旁,终是没有喝下,“旭儿没有什么话想跟为师交代吗?”

  “不算辛苦,师尊想听什么?”颜鸿旭依旧笑盈盈的,似乎没察觉到气氛逐渐压抑。

  谢长舒看着对方如今越发明亮的眸子,暗暗冷笑了一声。他眼睛向下一瞥,提醒道:“帕子掉了。”

  颜鸿旭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嗯?没啊。”但当他再次抬首时,便见谢长舒将一张白帕递了过来,“在这。”

  他顿时意识过来什么怔在原地,“师尊拿错了吧,旭儿的手帕一直放在身上。”他低低着头没去接过东西,即使那帕子如往常一样,被谢长舒对上折痕叠好。

  谢长舒笑了声,直接挑明道:“不承认是吧,不承认自己一把火烧了你师兄师姐。”他打断了对方脱口而出的否认,站起身俯视着人继续摊牌:“颜公子,或者应该说神君大人,下次见面本尊定取你性命。”

  颜鸿旭霎时瞳孔紧缩,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他见谢长舒神情笃定,也不打算辩驳了,而那先前单纯无害的眼睛也转瞬变得深不见底。“旭儿何错之有,师尊要这样无情?”

  谢长舒终于还是维持不了镇定。虽然如今他也算救回了人,但夜里梦回仍旧会想起那日笼子里再不能欢笑的人。

  “你为何要绑走阿菱?还连带着飞白一起活活烧死。”他怒目而视,指了指自己,“你若有恨冲我来啊!”

  颜鸿旭只觉好笑,“旭儿怎会冲撞师尊,敬爱您都来不及呢。”

  “那你说啊,还有为什么要打碎白虹镜,伤及廷云?”

  颜鸿旭深吸了一口气,敞开手说道:“旭儿这一身荣华皆因师尊一句之言。”

  谢长舒听罢闭了下眼,不过也很快便接受了对方知晓自己身份的事实。

  颜鸿旭为神君同时掌司命之权,且意外拿到了部分原文内容。他也许一时之间注意不到谢长舒,但他一定会关注着通篇出现最多的贺君辞,从而发现掺和进来改变命运的自己。

  随之,谢长舒继续听着对方道:“千百年来,我从不曾目睹过师尊真容,但却时刻遵从着师尊的指示,不该出现之人尽数除掉。终于有一天,我发现师尊下了凡间,夺舍了一人,所以便急忙下来追随,但之后却发现您改变了自己曾经的预言。”

  “贺君辞,他明明是灭世之人,该千夫所指的。本君要把他矫正过来,所以才降下了天谴。”

  “不要为你想杀他的私心找借口。”谢长舒神色凛冽,眼瞳冷若寒潭,“本尊既然入这红尘改变了贺君辞,那便不会让他再堕入魔障犯下杀孽,你乖乖做你至高无上的神君,自是相安无事。”

  “那他若就是要杀本君呢?”颜鸿旭的双目逐渐赤红,抓上他的衣袖说,“师尊你明明知道,他是想的。”

  谢长舒当即甩袖,后撤了几步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在这个世界本尊自然支持他的决定。”

  颜鸿旭睁大了眼,不住摇着头,“凭什么啊师尊,我才是最早被你看见的人。那时贺君辞甚至都还没有出现,你就那么喜欢他吗?”

  谢长舒不答,他继续道:“为了抹杀这个人,我除掉了所有可能的上神,但结果他还是诞生于世。他成为那个罪人的儿子,是我想要的吗?”

  “师尊你告诉我,明明眼见这个人要诛灭本君,我为何不能在他没有任何能力前处决他,我等着他杀我吗?”

  谢长舒气得浑身都在颤抖,完全未想到对方能一直揪着贺君辞的事争辩黑白。他抬手至肩道:“好,但现下你不用担心自已有杀身之祸。你做你的神,不再伤害无辜的人,他都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了。”

  “霍廷云为何昏迷不醒,你还做了什么手脚?”谢长舒走了上前拽住对方的衣领将人提起,“谌逸那毒是你下的吧,他同你只有过一点摩擦。”

  谢长舒一字一顿道:“他们若无事,你便能活。”

  闻言,颜鸿旭脸上扬起阴森的笑,且愈加张狂,“都无药可解。”下一瞬,他从轮椅上飞出,被一掌拍倒在地。

  吐出口中的鲜血后,他缓缓站直了身,仍旧在笑,“师尊啊师尊,你用什么身份管教我,那个覆手翻云,掌控世人的天道吗?又能以什么资格指责我,你敢说你从未滥杀无辜!”

  “本尊杀了谁?”谢长舒召了子规剑指着他。

  “你杀了谢长舒!”

  “……”

  须臾后,谢长舒滞在原地还没多想,倏尔便见周围燃起了熊熊大火,淹没颜府整个厅堂。他唤出了百御伞护在头顶,握剑静待着对方下一步举动。

  突然,正对面出现了一个漩涡,从里涌出的黑气带着浓浓的怨念。

  颜鸿旭再次开口道:“你们所有的苦难皆是拜他所赐。”他面目狰狞地看向正中孤零的人,“师尊,这些人皆是九重天这千百年无辜受害的神,他们恨我更恨你!”

  话音刚落,数团黑气便直袭而来,带着刺耳的哀嚎割破谢长舒的衣袍。

  寡不敌众之下,谢长舒左右躲闪,逐渐向门口靠去准备脱逃。然而黑气很快便重重围了上来,将他推回中央。

  重复几次见突围不得后,谢长舒半跪下正打算以血饲剑时,背后伸来一只手将他揽入怀。熟悉的气息笼罩上后背,他一偏眼就见赶到的贺君辞未出一言,正色警惕着周围。

  与此同时,神灭剑从天而降,金光乍现亮堂了整个空间,打散了火的虚像。而四面的黑气辨出了来剑后就几乎没再上前了。

  谢长舒疑惑间,余光见衣袂飞动,贺君辞赤手与颜鸿旭对上了。

  贺君辞绷着脸,眼中隐现红光。对方以拳直击,每一次使的力皆能让常人当即亡故。他生生接了几招后,退开了几步。

  颜鸿旭的眼底重现当时在榕州的蔑视,贺君辞轻笑了声,再次出击之时便不再是试探了。他出掌极快,亦是招招要人殒命。

  战况焦灼之时,他眼珠一动,一直护在谢长舒身旁的神灭剑化形为鞭向外一甩,从他头顶擦过,逼迫颜鸿旭向后倒去。

  贺君辞紧随之一扑,扼住对方的咽喉便向往地面一撞。然而眨眼间,对方就在他手心消散成雾,不见踪迹。

  临走前,颜鸿旭在虚空中喊道:“师尊,后会有期。”尾音在屋内萦绕了一会才消失。余辉照入,周围随之又重见厅堂的陈设。

  谢长舒直直地走向贺君辞,伸手抹去他嘴角渗出的血,“疼吗?伤哪了?”

  贺君辞裹住对方的手,笑道:“皮肉伤,刚好够师尊心疼一天。”随后,他看向不远处现出身影的聂牧平道:“这里就交给前辈了。”

  聂牧平看着眼前的故人,点了点头。

  被牵着离去时,屋外云霞满天,已停了雨。谢长舒低垂着头正要张口说些什么,猝然就被身旁的贺君辞拿了外袍盖上了头。

  看着面前发丝凌乱满脸忧色的人,贺君辞俯身触上对方的鼻尖低语:“幸好师尊提前说了要来这,不然弟子又要罚您了。”

  谢长舒没什么神采,强颜道:“上次的教训为师刻在心里了。”

  贺君辞将他嘴角拉下,又轻柔地抚上他的脸,“不想笑就别笑,怎样都是我的师尊。”

  听罢,谢长舒眼眶微湿,主动拥紧了对方,是第一次想强烈地表达出自己的爱意。他仰着头靠在贺君辞肩膀,像是自言又像是要告诉对方:“就是那么喜欢,我的君辞。”

  【作者有话说】

  反派,知道差距了吗?╭(╯^╰)╮

  师尊肯定没杀原主,这是系统的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