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饶恕

  印象中, 宫菱总是一幅单纯模样,鲜少发怒。就算是同人争吵,不管理亏与否, 永远是率先哭出来的那个。而事后, 她的眼泪收放自如,一时又让人分辨不出真假。

  不过与她朝夕相处了多年, 众人已知自始至终她只是纯粹地想要人疼罢了。

  此刻, 许飞白难得见她如此强横,便忍不住想捉弄的心思。他变了音色缓步走近, “小娘子可知, 一旦被人上了就要嫁给那人,然后师尊师兄为了避嫌都不会再见你了。”

  “想都别想,走开!”宫菱将手中刀刃掷了出去。

  许飞白没有罢休,又道:“不仅如此,还要给那人生孩子,也许不只一个。”

  “滚!”

  宫菱之前紧咬着牙,这会是真抑制不住放出了哭声。

  许飞白见此慌了神, 忙上前揭开红纱,“阿菱, 是我。”

  “师兄……”宫菱抬首瞧清了人,愣怔了半会才挣扎着起身。她突然忆起对方恶劣的言语玩笑,便隔着铁杆与人相望,气鼓鼓地道:“没门。”

  许飞白失笑,抬起双手做投降状, “好了, 是师兄的错, 下次不会了。”待宫菱解开从里捆住笼门的鞭子, 他便从外开将人拥住,细细抚着对方有些杂乱的发丝。

  身后不知何时涌起热浪,许飞白挥手扑灭一簇火,但很快墙上泄出的气体又将其燃了起来。四周密不透风,他抱着人艰难地靠近隐约泛着红光的铁门,最后还是被袭来的热浪逼退了。

  而在门外,其他弟子也深陷囹圄。

  挡在最前的纪泱感觉到铁门的滚烫,忙一个发力将面前的东海恶蛟逼退。他迅速后撤,在对方张牙直扑的最后一刻倒身避过。

  千钧一发之际,其余弟子齐齐跃起。先前与他们混战的壮汉皆被撞下栏杆,落至已然积攒起一池水的大堂。

  谢长舒与另外三只忽然冒出的恶蛟缠斗。这会将最后一只恶蛟斩死,他已用尽气力,灵力也几近枯竭。

  与弟子交缠的恶蛟见此便转首入水,一摆尾抓上正要爬上岸的谢长舒,将其拉下。

  今日之行竟是落了圈套,谢长舒低骂了一声,挥剑去刺露出水面试探的恶蛟。对方逃开后,他焦急地去确认弟子的安危,正见纪泱用剑去撬开铁门,而其余弟子则阻拦着接踵上前的壮汉。

  眼见着黑烟从铁门的缝隙中溢出,谢长舒瞳孔紧缩,呼吸也几乎要停滞。他当下用掌心握紧剑锋。

  子规染血冲出重围,却在将即之时被飞来的竹笛拍开。与此同时,房间内传出闷闷的响声,下一瞬,铁门被爆破开,二楼所有人皆受到冲击力被撞进看台的废墟之中。

  火舌窜出,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五彩斑斓的房粱。

  “子规,回啊!”谢长舒声嘶力竭的喊着,但子规剑仍旧被竹笛压制着无法动弹。

  他终是力不从心地看着浓烟冲天,看着手执断剑的纪泱和其他人被重重围住,而自己也被再次拉进水中。

  不久后,纪泱的左肩被刺穿钉在了壁上,猝然见地面的积水变成血河,而不计其数的蛟鳞不过须臾从中飞出,准确无误地毙命他们面前的所有壮汉。

  最后的恶蛟被劈成了两半,百御伞卡在了其脖颈处,徐徐飘至水面。

  但众人却久久不见人影。

  纪泱的心刹那冰凉,忍着剧痛呼道:“师尊!”伴随着他的喊声是窗上琉璃的破碎,一群寒鸦从楼外鱼贯而入。

  贺君辞洞穿了屋顶,从天而降。他俯身见满地狼藉,到处皆无谢长舒的身影,当下便跳入水中。

  ……

  火在爆炸之后就逐渐灭了。

  在意识完全涣散前,宫菱听见匆忙赶来的脚步声。她睁着一只眼,用熏哑了的声安慰护着自己的许飞白道:“师兄,师尊来接我们了。”

  “师兄……”她在最后凑到那已经没有了气息的人的耳畔,艰难地说完,“其实云霁峰数你…对阿菱最好。”

  谢长舒被搀扶着过去后,满目皆被漆成焦黑,而唯一还能看出点红的薄纱也在风吹来的那瞬飞灰般散去,露出约定来世的一双人。

  ……

  滚滚的黑烟遮住了天日。高处山坡上远远观其盛景的瘦弱少年见贺君辞将谢长舒横抱了出来,心中的快意少了一半。

  他冷眼看着山下气喘吁吁跑来的人,不疾不徐地问:“你可跟云霁仙尊显摆了什么吗?”

  郑启然擦了擦脸上的灰,心虚道:“没有,小人怎敢啊。”

  “确实是一本万利,说了也无事,本公子不会怪罪于你。”

  郑启然心微沉,“谢大人高抬贵手。”可随之他便感觉到对方视自己已如死物。

  “但是,既然他不喜,本公子不介意尽数除掉残害无辜之人。”

  ***

  黄昏谢去,夜幕渐渐铺开。贺君辞独立于院中静静看着闪现的暗淡星光,倏尔一瞥屋顶上匆匆飞过的寒鸦。

  一直听命跟在谢长舒身边的那只寒鸦化成人形上前禀报道:“少主,属下等人已经搜完了整个不夜场。除却楼里的人,还有一些围观的,皆是之前从不夜场中逃出来的客人。”

  贺君辞望向一旁的房间,低声说:“既然这么喜欢看,那便送到魔界去跟魔兽玩玩。”

  “是。”寒鸦垂首,又道:“对了少主,这里有几个物件是从宫姑娘身上拿出来的,您要过目吗?”

  乍一听人提起宫菱,贺君辞的心也揪了起来。先前在院里望着那云巅久久不散黑烟,他便对自己没能早一些赶到懊悔不已。

  他闭了闭眼,长叹道:“算了,交给本殿六师姐,由她保管吧。”

  寒鸦稍一顿,还是提道:“属下想说,宫姑娘似乎特意将一块帕子藏到了最里边的衣服。”

  话音刚落,贺君辞便肃下神色,“拿来。”

  “是。”

  不一会儿,贺君辞便拿到了那张从火海里出来后还算整洁的帕子。他仔细打量了片刻,又突然想起什么凑近闻了闻。

  “阿菱的帕子总是会有一股饭香味。”贺君辞略微正色,眉宇间也逐渐凝重,“上面时常沾着米粒,洗掉了也会留有痕迹。”

  寒鸦接过他递来的帕子,也左右端详了一二,“倒不像常上餐桌的帕子。只是都熏成这样了,少主还能闻出?”

  贺君辞没有把话说绝,只是摆了摆手道:“不好说,叫本殿师兄师姐也认一认。”随后,他便迈步往房门去了。

  谢长舒原本便是强撑着爬到二楼去的。后来,他一见苦苦等他来救的人已经回天乏术,当下便昏了过去。

  贺君辞见他嘴角淌出鲜血,心一颤便叫手下安顿好其他人,自己慌忙带回他医治。

  这会谢长舒已无大碍只需静养,他仍不放心隔一段时间便去看看。但当他刚轻手轻脚开门进去,却见房间内并无人影。

  “让你看着的人呢?”他一下打开了门,质问门外的守卫。

  守卫进屋一看,急道:“仙尊方才还出了声的。”他慌神之际瞥到了半开的后窗,“少主,窗户,仙尊从窗户走了!”

  他话音未落,就见贺君辞已经张开了燃火的翅膀,点亮了夜空。

  在神灭剑的指引下,贺君辞在能瞧见不夜场的山坡上找到了人。他刚到的时候,谢长舒低垂着头隐在树丛间,脚边是具死不瞑目,被人扭断脖子的尸体。

  “师尊?”他轻轻唤了一声。

  闻言,谢长舒瑟缩了一下,“别过来,为师不想让你看到这副模样。”

  “哪幅模样?”贺君辞笑了笑,呼唤随他而来的寒鸦把尸体搬回去。随后,他撇过遮住人的枝叶,柔声道:“今晚没有月亮,弟子看不到的。”

  他缓步靠近,背对着人坐下,自始至终没去细瞧对方满是泪痕的面容。

  谢长舒刚一醒便急忙去找给他下套的郑启然,想着通过对方找到罪魁祸首,但他还是来晚了一步。此刻,他是完完全全地累极,便不由依靠了过去。

  良晌后,他压抑着哭调说:“为师总算是尝到了。”

  “嗯?”贺君辞悄悄地偏头看,也感觉到背后的衣衫湿了些。

  谢长舒用手捂着心口,继续道:“原来当时你看着为师受天谴无计可施,什么都做不到是这样难受。”他的声音逐渐哽咽,“为师好无能啊,连自己的弟子都护不住。”

  随后,贺君辞眼尖瞧见对方要往自己身上打,迅速转过身禁锢住对方的手。他将人按进怀里,轻拍着背抚慰:“师尊,你尽力了,不是你的错,是弟子来晚了。”

  “不可饶恕,不可饶恕!”谢长舒深埋在他肩头,终是没忍住放声痛哭。

  山林间似乎下了雾,给本就昏暗的视野又平添了迷蒙。

  贺君辞望着身旁人眼里的夜空,瞧见一颗流星倏尔划过,稍纵即逝。谢长舒缓缓地眨着眼,突然想到什么,轻点虚空。

  看着对方手指上下动着,贺君辞将人搂紧了问:“师尊,你在找什么?”

  “为师想去看看三千树。”谢长舒红着眼眶,嗓子也哭哑了些,“兴许他们的果实还没有落下来。”

  他翻到求二人世界的那一条评论,心提着在其上轻叩。

  【作者有话说】

  师尊:QAQ说话的甜文写手呢。

  甄作者:这个这个,总是要有个契机让您狠下心,看清某人。这不还有下一世嘛,您是天道,肯定能找到人,养成女儿都行。

  师尊:养就不必了,别再虐就行。

  甄作者:这个这个,我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