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公子已有家室。

  济州城主的府院位于济州偏东的一处避暑山庄, 其内环绕着天然的凉池,蒸腾起来的水雾教四面皆是云窗仙阁。

  艳阳高悬,突然到访的来客闯散了这美景。谢长舒大步流星地走过曲廊, 一见城主行完了礼, 便直言道:“还请城主告知所有关于不夜场的情况,若是有其内部构造的图纸就再好不过了。”

  城主郑启然看着面前人态度凛然, 特意顿了半会才拐弯抹角地道:“仙尊的来意, 鄙人之前也有所听闻。但不夜场不是一个不正规的地方,许多慕名而来的散修也都喜欢去那里同人切磋交流。仙尊突然要鄙人查封那里, 对城中百姓恐怕也不好交代啊。”

  来此之前, 谢长舒便知不夜场并不是个暗中经营的地方,但以一方死为止的人兽争斗向来为世人所诟病,故不夜场仍存于天光之下,其中必有济州城中的达官贵族保下。

  但谢长舒怎也想不到作保之人就是一座城池的父母官。

  闻言,他冷笑一声,“拿命换的切磋普通百姓有这兴趣?”

  郑启然眼都不眨地应道:“那也是有偶尔看一场的穷人啊。”

  谢长舒说:“本尊知道这买卖暴利,城主别不是也在里面分了一杯羹吧。”

  郑启然的脸色霎时就变得不好看了。他强撑着架势道:“咱济州城就算当地的修仙门派小, 在上五大派没有说话的权力,也轮不到被灵霄山派管辖吧。”

  对方竟一点就着, 谢长舒也不想跟人慢慢说了。

  他走近了几步,周身散发着威压,“灵霄山派的弟子被不夜场的人劫了去,城主确定要本尊找上北方的开阳剑派来处理这事?”

  郑启然一愣,这事他确实还不知。

  而紧接着谢长舒又说:“若这时间耽误了, 弟子出了事, 城主您猜开阳剑派找谁负这责呢?”

  “济州城闭塞, 城主也许不知。前阵子开阳掌门才因我派捡回了一条命, 而开阳剑派如今能经魔族的荼毒后东山再起也有大半原因是本尊。”

  听罢,郑启然垂眸思索着。片刻后,他才试探道:“那仙尊可能保证,找到了人就收手?”

  人命关天,对方仍不忘提条件。一直不作声的纪泱忍不住了,登时按着剑走上前。

  谢长舒将人拦住,当下就答应了:“可以。”

  与此同时,和鼎沸呼声仅一墙之隔的密闭空间内,宫菱缓缓苏醒了过来。除却四肢被绑紧,她目能视也能开口说话。

  几个时辰前,她坐在客店门外百无聊赖,倏尔就见一群人蜂拥而过。而她看热闹之际,猝然就被一闷棍打晕了。

  此刻重新睁眼,她只知四周极黑,自己被关进了笼子,而笼子外边还盖了一层红纱阻隔视线。

  “有人吗?”她凑到铁杆前,努力地将红纱扯下,“救命。”

  喊了几声得不到任何回应后,她就背对着外边团着身啜泣道:“师尊快来救阿菱出去。”黑暗中,泪花在她的眼眶中打转,终是兜不住落了下来。

  不久后,一束光照了进来。

  从中走入个身形瘦弱的少年,其后跟着个两名壮汉,像是押着少年来的一般。

  宫菱回身一瞅,瞧不清人脸,便只能抵着铁杆注视着少年一步步走近,落座到一旁的太师椅上。

  门被关上,房间内再次昏暗下来。

  过了许久,宫菱才鼓起勇气开口问道:“你是谁?把本姑娘抓来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师尊是谁,他要是知道你抓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少年捂了捂耳,徐徐道:“好吵。”

  他眼皮一抬,看向对面的瞳眸没有丝毫温度,“师尊怎会喜欢你这种货色。”

  宫菱听罢红了眼,但还鼓足了气势争辩道:“至少除了君辞师兄,师尊最疼我了。”

  少年身形一颤,用手指抠进了扶手,口吻也冷到了极致:“本公子不想从任何人嘴里听到‘君’这个字。”

  “对,还有君辞师兄,他是魔族少主,也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

  良晌后,少年起身走近,说最后一句警告的话:“本公子没有很好的耐性听一遍遍恶心耳朵的话。”

  “本姑娘也没有很好的耐性等你认罪然后原谅你。”宫菱没有任何惧意,话音刚落就伸手拽过对方的袖子。

  她本想出刀逼上对方的脖颈,却还是被绑手的铁链束缚,只堪堪撕下一块布料。但刹那间,她眼尖瞥见一白色丝绸从袖口掉落,便在对方察觉之前手快捞了去。

  她后撤了许多步才将东西拿出来看。

  “还我。”少年勃然发怒道。

  “帕子这么丑,本姑娘瞎眼拿了。”随后,宫菱一个偏身将自己的手帕从这边的铁杆丢了出去。

  “敬酒不吃,该罚。”少年深吸一口气,缓缓走过去捡起帕子拍了拍灰。他的神情复现出淡漠,侧首看向随他进来的壮汉,道:“你们两个能忍这么久?”

  “不能不能。”两个壮汉笑得色眯眯的,搓了搓手又道:“谢主子赏赐。”

  随后,他们便走了上来。

  宫菱察觉到他们的意图,迅速掷出随身的武器鞭子将笼门捆了个严实。她抬高下巴看着红纱外的壮汉,哼道:“你们倒是进来啊。”

  少年一顿,突然笑出了声,但那笑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那你就永远别出来了。”

  ***

  不夜场从午时开始便喧闹了起来。

  谢长舒掩了面跟着郑启然从正门走,一入场便被里面的人热情招待了。

  走上前的是个高瘦的中年男子,说话时总能露出两颗龅出的门牙。“城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今日是带了客人?”说话间,他给了身后着纱衣的侍女一个眼神,“这般年轻俊美,小公子有前途啊。”

  谢长舒站在原地,只认真观察着不夜场内的布置,而那些凑近的侍女皆被身侧的纪泱冷眼逼退了回去。

  他又看向郑启然,淡淡地道:“本公子已有家室。”

  “啊那个,你们下去吧,鄙人这贵客喜静。”郑启然被盯怕了,擦着手心的汗同中年男子说。

  中年男子也识趣,走前跟他耳语了几句话便施礼告退。

  待人撤到两旁,谢长舒便跟着郑启然上到了二楼的看台。

  “城主看来对这里很熟。”谢长舒忽然开口,随之便见一楼的比武台上十数人推了巨大的水箱入场。

  水箱上的帘布被掀了起来,他身后的弟子看清里面的妖兽,全都惊叹不已。

  “天哪,竟是东海恶蛟!”

  郑启然看着他们的眼珠子一个瞪得比一个圆,突然骄傲起来。

  “也就跟这里管事的曾是结拜过的兄弟。”他挺直了腰背,脑袋一热就道来他毕生壮举,“当时鄙人和他一起运货走镖赚了第一桶金。之后鄙人选择读诗书为百姓谋福利,他则选择了斗场。”

  “最初啊,这里的生意不景气,鄙人有时还要资助些钱财。直到后来慢慢琢磨出些门道了,鄙人才拿到了盈利。”

  “门道?”谢长舒微低下头,像极了请教的模样。

  郑启然心情舒畅了,继续滔滔不绝:“你来我回这种过家家般的比试没有看点,于是鄙人那兄弟便招了一群散修去深山老林里抓来妖兽。鄙人那兄弟在第一场人兽相斗中上了台,打死了只百年的虎精,然后一夕之间不夜场便家喻户晓了。”

  听罢,谢长舒眯起眼,道:“难怪这些年修真界同妖族的关系也不大融洽,原来不夜场也有功劳。”

  郑启然并没从这话中听出讽意,继续述说自己的处世之道:“人间苦妖作乱已久啊,之后若能骑到魔族的头上,那更是快哉。”

  谢长舒心中冷笑,追问正事:“城主的兄弟只是这里的管事?修为如何?”

  “自然比不上仙尊。”

  这会对方倒懂得谦虚了。

  谢长舒轻嗤,手指搭上栏杆道:“本尊可没信心抓住那场上的东海恶蛟。”

  “这些都是专人去弄的。”见对方紧盯着自己,郑启然擦了擦额角的汗,转了话题道:“好了仙尊,咱别浪费时间了。趁鄙人那兄弟不在,您赶紧去库房寻您那失踪的弟子。”

  说完,郑启然领着众人往另一边被严加看守起来的房间走。他驻足于一扇坚实的木门前,摸出了钥匙开门,“仙尊啊,您请。”

  谢长舒左右打量了几眼,才迈进漆黑一片的房间。他偏头嘱咐身后弟子:“都小心一点。”

  正此时,整个不夜场萦绕着凄厉的笛声,伴随着满座的惊呼,那比武台上的恶蛟突然挣脱了水箱的束缚,腾跃直上袭击向二楼的看台。

  谢长舒回身便见那恶蛟往这边冲来,忙唤了子规剑拦下对方的利牙。

  “别进去!”他急忙将几个弟子叫住。

  纪泱也发觉了不对劲,迅速拉回了陆续进门的师弟师妹,但还是来不及带回走在最前的许飞白。

  一道铁门猝然从上落下。

  “飞白!”

  许飞白半蹲着,靠近地面的缝隙朝外喊道:“师弟没事。”随之,他在黑暗中听到了极细的哭声。

  他猛得站起,隐隐约约能瞧见一只被红纱盖了大半的笼子在房间深处。而当他愣愣地走过去,就听得笼中的少女拿刀刮上铁杆发出刺耳声响,警告来者。

  “想上本姑娘,下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