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子大了,敢冲撞你师尊?

  时光如梭, 一晃便是半年。

  正值夏日,烈阳灼人,似要将那碧树琼花下小池中的水蒸干。而海棠花期已过, 如今也正是枝叶茂盛的时候。

  花树旁立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眉眼深邃,板着冷若冰霜的脸, 额上却有个火焰形状的鲜红印记。他的周身散发着肃杀的气息, 但手上剪枝的动作却是温柔至极。

  倏尔,有清风拂过, 吹着枝叶发出细碎声响, 也吹动着他腰带上系着的玉海棠挂坠。

  不久后,随着头顶寒鸦的掠过,院中出现一团黑雾。一人蒙着面现身其中,半跪行礼,“少主,时辰差不多了,魔尊请您过去。”

  贺君辞的声音沉稳而冷冽, “好。”随即不过眨眼间,他亦消失在黑雾之中。

  凌绝山的上空阴云笼罩, 不计其数的弟子御剑穿行,最终都环绕在高耸的问妖台之上。

  天谴之日被魔族带走后,贺君辞便再也不曾回到凌绝山。如今这一来,他难免有些近乡情怯,而问妖台更是他与师尊冰释前嫌, 开始互相靠近的地方。

  贺君辞居高临下望着下方严阵以待的灵霄山派弟子, 忽然不经意瞅见一群人, 便率先落地, 缓缓行了过去。

  旁边的数名弟子齐齐亮了刀剑,他视若无睹,径直走到云霁峰的几名内门弟子跟前。

  站在最前的霍廷云见此轻唤,“君辞师弟。”他倏尔一顿,扬起笑容,“现在应该叫你魔族少主了。”

  “师兄不用这样生分。”随之,贺君辞看向躲在对方身后的宫菱,道:“小师妹长得倒越发水灵了。”他的语气淡淡的,总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霍廷云见宫菱又往后缩了缩,缓和气氛道:“你倒是变化最多。以往就算再怎样不合年纪的懂事,眼睛里都是干净的。”他看进对面漆黑而没有波澜的眼睛,又叹道:“师尊若看到你这样,怕是会心疼。”

  贺君辞已是许久没从别人口中听到“师尊”二字了。如今,他的神志越发坚定,已不易被入骨相思控制,但血脉觉醒之后,他也再不见谢长舒的一点影子了。

  思绪短暂地飘远后,贺君辞复看向面前略显怅惘之人,问道:“师兄今日要阻我?”

  霍廷云摇了摇头,“我们几个师兄弟只在一旁观战——师尊拼了修为救下你,你这条命我们怎敢取。”

  他深吸一口气又道:“自半年前天谴之后,几位师伯师叔就时常苦思原因,之后他们通过白虹镜询问上天,得了个你十恶不赦的缘由。原本,大家想将你带回来验明真身,不过如今看来也不需要了。”

  闻言,贺君辞垂首苦笑道:“确是我连累了师尊。”

  “但……”霍廷云突然话锋一转,口吻却有些不是滋味,“师尊许久前就把你过去种种查了个清楚,登记在册。唯一的空窗在四岁之前,毛都还没长齐。故除去血脉,你没有任何罪责。”

  贺君辞愣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什么时候?”

  “你在靖文县昏迷后被抬回来的那一月里。”随后,霍廷云看着他眼中光亮,叉着腰佯作威胁:“一定要把师尊带回来,不然咱几个师兄弟唯你是问。”

  贺君辞回望向身后已然开始的混战,见众人皆未用全力,唇角不禁勾起。他转过身来应道:“好,但之后我同师尊的关系就不劳各位师兄师姐们操心了。”

  话音一落,其余的几个师兄皆挤了上来操起袖子。霍廷云扯了扯嘴角,终是发笑:“倒也有没变的地方。”

  ***

  与此同时,三千树之下的藤床上,谢长舒正一脸惬意地睡着。倏然,地面震颤了一下。他霎时惊醒,但见目光所及无事发生,便又躺了回去。

  系统看不下去他这闲散样,怒道:【大大,今日这么重要的剧情点,你竟然在睡懒觉!】

  谢长舒不情愿地揉了揉眼,问:“多少分了?”

  系统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主角能力值,【一百八十分。】

  谢长舒伸了伸腰,神色并未有变化,“反正外边怎么天翻地覆,你都不允许我下去,起来有什么用?”

  【行,那本系统自个去观摩。】

  “诶,”谢长舒支起前身,还是忍不住好奇心,“本尊也去。”

  这半年里,谢长舒一直被困在九重天之上,只知魔族一众听了他的建议,另择它地建造高台放置四方镜,以待今日召唤登仙梯,一举攻上神界。

  之后,他正感叹着飞逝时光,屏幕中已映现出贺君辞在问妖台上开启最后的白虹镜。

  谢长舒的身子微微前倾,呼吸也变得极缓。只见屏幕中那人仍是记忆里那般非凡的样貌,但气质已大不相同,稳重又有些冰冷。

  他的心口微微刺痛时,四方镜已全数就位。不消半刻,四道光柱直上苍穹与日争辉,云层尽染五彩,悠扬的仙乐萦绕在上空。

  又过了片刻,一道圣洁的光茫从天而降,在广袤平原上徐徐放置下仙梯。久候在此的魔族大军在仙梯落地后鱼贯而上,而另一头等待他们的是同样整齐列队的天兵天将。

  谢长舒瞪大了眼睛,仍然不敢相信神魔大战就这样一触即发了。他呆愣了须臾,才着急地在混乱之中寻找贺君辞的身影。但还未找到人,他便眼尖先盯到了另一个披金甲上阵的人。

  是时,系统出声解惑:【大大应该也是第一次见,他便是天界之主连昱了。】

  谢长舒能看出对方上位者的姿态,但还是惊叹道:“面容这般年轻?不过看他这眉眼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冥思间,他的视线内也逐渐走入身披战甲的慕南汐。对于现任的这位魔尊,谢长舒心里是悲悯的,只因对方过去分明是位悬壶济世的医者,该心怀怎样深的仇恨才能教她从此拿起利刃,而不是银针。

  慕南汐立在对面,倏尔感叹:“好久不见了,连昱。”

  那披金甲的人身形挺拔,举手投足都散发着矜贵。他面如冠玉,却傲视对方道:“魔尊该唤本君为神君。”

  “你配吗?”慕南汐嗤笑,“夺权篡位,欺瞒世人。今日还随意降下天谴,伤及无辜之人。”

  “本君要灭的是昔日罪人之子。”连昱说得不疾不徐,“此等孽种,谁知他以后会不会祸害人世间呢?”

  慕南汐已然气急,拔剑上前,“住口,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如此随心之言,你怎能还为天界之主!”

  连昱泰然应对,“本君受天道传承,何人敢有异议。”

  但他刚迈出一步,脚下便蹿起火焰。紧随之,贺君辞如影一般,于他身后挥剑,“那日神灭伤的是你。”

  连昱偏身避开,随后轻呵一声,与他交手。

  贺君辞并不打算和人单打独斗,知晓了对方能力后,便与人拉开距离。随后,数位魔君陆续赶来,打算共同诛之,但对方显然亦有所防备,突然出现的几位真君也很快加入其中。

  如此,已免不了混战。

  不久后,眼见魔族落于下乘,慕南汐喊道:“君辞,你去找你师尊。”

  贺君辞点头应下,一跃天穹。

  一直观战的谢长舒见此慌忙起身,“取消你那什么反爬机制。”贺君辞将自己与天道对等,谢长舒早已知晓,但他万般没有想到对方会直接来九重天寻他。

  “不只是来报仇的吗?”谢长舒的心跳都要停滞了。

  系统也是焦急万分,【那是总系统的权利,我只能给他加主角光环。】

  回话间,脚下的云层闪出电火花,一道雷光速般直劈向下,一路穿过神都的玉砖大道,击中修真界东面群山的某座高峰。刹那间,峰上万物凋零,尽数死亡,威力之巨大,迅速便叫停了所有争斗。

  而当人们仰头望去的时候,就见一缕烧灼着的墨发缓缓坠下。

  贺君辞悬停在空中,不敢置信地向下望去。这一切快到让人肉眼无法捕捉,他完全来不及闪躲。

  呼吸微窒间,聂牧平现出身形,要将人带回地面。他劝道:“不论是谁,一旦被攻击上,眨眼间就能身殒魂灭,小子你不要试了。”

  “但是……”贺君辞拉住了他,“师尊还在等我。”

  “他亦叫你好好活下去。”

  贺君辞笑着摇了摇头,“可若没有师尊,我不想独活。”

  聂牧平听罢一愣,但还是苦言道:“是你体内情毒作祟,这半年来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是有毒的原因。”贺君辞没有否认自己日夜都在产生思而不得的绝望感。他抽出袖中藏刀,将左肩的衣料划开,现出下面累月不曾完好的皮肤。

  红疹已经蔓延上心口,就算是早已习惯,贺君辞还是忍不住吃痛。他说:“如果不时刻告诉自己,若被摧毁神志,师尊就等不到我了,这撕心裂肺的疼晚辈怕是承受不住。”

  “但也因这毒,晚辈才知自己对师尊这般念之如狂。”

  “……”

  随后,聂牧平正想着再劝些什么,就见贺君辞突然抛了剑跳落下去。他的身上燃起了火,又在地面猛得借力,直冲向上。

  瞬息之间,天地迎上狂风暴雨。雷电又劈下了几道,所及之处皆化为灰烬,但皆没有一道真正伤及贺君辞。

  与此同时,整个世界猛烈震动,如临大灾,仿佛下一刻便要四分五裂。

  战场之上,众神见贺君辞穿梭在雷雨之中将要抵达那最高处,忿然说:“天道不可亵渎!”

  慕修文从中觉察出不对劲,找上慕南汐道:“魔尊,传言天道有灭世之能恐怕不假。君辞冒然登上许真会危及六界。”

  慕南汐也隐隐有不好的预感。随后,她正打算前去将人带回,倏尔又见上空现出泛着金光的大掌,重重抵住将要爬上天道的贺君辞,将其无情地拍回人间。

  “君辞!”

  风雨仍没有停歇,贺君辞从九万里之高飞快坠下,在最后一刻被赶来的神灭剑护身落地。他已然耗尽了所有力量,但至少,他还活着。

  昔日回忆如走马灯般闪过脑海,他闭上眼眸轻声呢喃:“师尊,还请您再等等了。”

  之后,他仰望着天感受这细雨的轻打,不知不觉躺到了天霁日落。

  又是一天将要过去。

  但当余晖移到了一边,贺君辞也恢复了些气力缓缓睁眼时,却正见遥远空中的一抹白衣。

  那身影携着和暖清风如天神般降临,而那颠覆众生的容颜也逐渐从如隔云端到扫开他入目所有的浊尘。

  “师尊……”贺君辞低吟着还没缓过神来,手却已渴望地去接住那人。

  他们彼此相拥,并无一言。

  而当月升之时,见人仍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谢长舒跨坐着拽上对方的衣领贴脸笑道:“胆子大了,敢冲撞你师尊?”

  【作者有话说】

  分别终于过去了,果然还是擅长甜甜的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