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给名分了

  西望山主峰的议事堂内, 围坐着一群人低垂着头。四面锦缎环绕,也似乎因断断续续的唉声叹气而失了艳色。

  尹昊天的喉头已经干得要冒烟。他正端起手边的茶杯润着嗓,一抬眼就见门卫弟子快步上前请示:“掌门, 云霁仙尊到了。”

  天狼山派掌门名唤喻齐明, 年过耄耋,身子骨倒还算健朗。平日, 天狼山派一切大小事务都由其余长老全权负责, 要不是此时情况危急,他也不会出山。

  喻齐明多年不谙世事, 自然不知谢长舒名号, 是以确认了来人是灵霄山派的仙尊,他便暂停议事,叫尹昊天离席处理。

  “长舒,你怎么上来了?”尹昊天刚走出殿门,便见台阶上立着两人正言笑晏晏。见谢长舒转身行礼,他又道:“师兄刚放出传音蝶叫你们不要来,怎还是迟了一步——这路上可碰到魔族之人的埋伏?”

  谢长舒的眼神有些飘忽, 他支吾了半会才反问:“魔族已经开始攻山?”

  尹昊天听罢叹道:“今晨巡逻的弟子受伤回来的,说是山下已聚集大批魔族。你们没碰上就好。”话音落完, 他才突然意识到什么,“咦,你这弟子不是在锁心峰闭关,怎么偷下山了。”

  先前,谢长舒就想着让贺君辞避一避, 但对方不愿, 他便只好想一个糊弄过去的说辞:“那个师兄, 君辞是关心我的安危才来寻我, 何况云霁峰弟子本就要来此地。”

  尹昊天看着对面紧张的样子,无奈叹道:“情况危急,师兄还能叫人现下回去不成?”随后,他见谢长舒沉心,才请人入殿:“正好,你同来议事。”

  谢长舒点头,回首同贺君辞低语:“去找你师兄……罢了,那就随便在周边逛逛,为师之后寻你。”

  不久后,谢长舒入殿就座,议事堂也再次提起先前的话题。

  坐在最旁边的是天狼山派一个年轻的长老,他简言说明了当下情况:“也不知道魔族是个什么打算,高调弄伤我派弟子后便只拦在山下,不让我们出去,也不让人进来。”

  同样提前来协助的梅含香冲谢长舒眨了一下眼睛后,才和在场人道:“对方许是另有阴谋。不过魔族嗜血疯狂,这回正面宣战,应该不会再处心积虑弄那些暗招,绝大可能还是等待猛攻机会,打算一举拿下。”

  听罢,年轻长老拍案而起,“若真如此,对方好大口气。掌门,”他朝向主位,“我们何必继续跟他们耗,直接下山去斗个你死我活!”

  紧邻着喻齐明的大长老是时开腔:“各位都稍安勿躁,眼下风玄山派的人还在路上,不妨等之后一起两面夹击。”

  谢长舒一直安静坐在旁边,这会听到“夹击”之策,倏尔缓缓发声:“慢着,为何不是声东击西?”

  大长老眯起眼睛,“云霁仙尊是说魔族有可能先入侵风玄山派?”

  魔族要夺四方镜一事如今可谓是板上钉钉。他们眼下占领了开阳剑派,又能差遣无相剑派,从地理位置来看,天狼山派成为下一个目标最是可能,但确不是唯一可能。

  而若南边的风玄山派被拿下,那东西的两个山派就会被分割开来,届时便更易被逐个击破。

  话完,大长老自个也很快反应过来,他忙道:“赶快传音,叫他们原路返回,加紧防备,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年轻长老低骂了一声,“现在完全不知魔族的计划,我们难道只能困守?”

  看着面前言谈如火如荼,谢长舒整了整衣领,不疾不徐。

  确是只能守,不过……

  先前从网中逃脱后,谢长舒一落地看清为首之人面容,便扫去了所有喜色。虽然他曾说过会与谌逸在西望山会面,但不意味着真想见。只因这一见,意味着魔族出手了。

  之后,双方应付着寒暄两句,谌逸便提了正事:“仙尊,昨日您说的那个法子,魔尊觉得甚好,也能减轻我方不必要的伤亡。”他倏尔一顿,嘴角勾起玩味的笑,“但是,要做成此法还需仙尊协助,里应外合。”

  看着对面说得如此坦然,谢长舒微冷着口吻:“叫你们魔尊跟本尊谈。”眼下要解此局,首先他必须要了解清楚曾经恩怨。

  闻言,谌逸挑眉,“可以,但您得带上贺公子。”

  谢长舒看向身旁的贺君辞,接收到他“随意”的眼神后,才道:“行。”

  ***

  很快,云霞追着余晖也沉到了山峦之后。

  久久讨论不出应对之策,主位上的喻齐明撑起疲乏的腰背,说了散场。

  尹昊天留到最后走,等着冥思中的谢长舒。他拍了拍人的肩膀说:“奔波了大半日了,你赶紧去休息。”

  谢长舒点头,亦道:“掌门师兄也早些回房。”随后,他背了一只手走向立在门外的贺君辞,突然又被尹昊天叫住,“诶,等等。”

  尹昊天靠近沉声,似乎考虑了许久,“知你心软,这孩子出身是挺苦的,但你对他的好已经够多了,今后不能再盲目应他那些不合规矩的要求了。”

  “不合规矩?”谢长舒一时茫然。

  “门规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未经允许,山派弟子不能私自下山。”尹昊天压下眉头严肃道,“而且方才他不过流露出想留下的眼神,你便迁就了。”

  听罢,谢长舒眨了眨眼,片刻后抱胸轻叹:“确实是。”

  尹昊天见他似要听进去,又语重心长地道:“如今啊你算是有些溺爱了,但你对几个门下弟子还是要一视同仁的。”

  “的确忽视了廷云几个。”谢长舒点了点头。随后,他悄然往门外瞅了一眼,见贺君辞虽背对着,但分明还偷偷竖着耳朵听。

  谢长舒抿唇一笑,又回过头来,“不过师兄,君辞同他们几个不太一样。”

  “你要让他当你亲传弟子?”

  谢长舒面容舒展,一字一句虔诚认真:“等回到云霁峰,师弟可能会再次昭告全山派——贺君辞,他是本尊未来的道侣。”

  ***

  西望山上的古木刚到秋日便能零落半树的枯叶,在山路上铺满。

  今夜月如弯钩,谢长舒偷摸着带贺君辞下山,一路上走错了几次,终于还是到达了山腰处的一间茅草屋。

  里边,慕南汐等候良久,见人终于到了,面上才显露出真心的欢喜。

  “仙尊,随意坐……还有君辞。”

  谢长舒行了一礼,才坐在正对面,“魔尊唤长舒便是,晚辈这一峰尊主之位是捡来的。”慕南汐对自己倒是热情,也不曾施压威逼,是以谢长舒面对她并不会过于警惕。

  “仙尊真会说笑话,噢,是长舒。瞧本尊,转头就忘。”说话间,她定睛看向谢长舒的手腕,眸中一亮,“这双鱼美人镯是君辞他父亲赠的,代代相传的宝贝,不过一直没有寻到契合的主人,原来是在等我们的长舒。”

  “君辞父亲?”谢长舒能察觉到一旁贺君辞身形稍顿。他本想循序渐进打探情况,未想刚开始便能切入正题。

  慕南汐眉眼笑着,却先反问:“长舒不是什么都知道?”

  谢长舒摇头,“先前都是猜的。”

  如此,慕南汐也确定了对方来意。突然,她一瞥旁边的贺君辞,见人垂首毫不关心,微微感到失落。

  “很多年的事了。”迟疑了半刻后,她徐徐道来,“大概三十多年前,本尊四海行医的时候被抓上了九重天。”

  谢长舒问:“都是什么人被抓上去的?”

  “有妖有鬼还有人,皆是至阴之体——阴年阴月阴时的女子。”慕南汐话音刚落,便听得对面没忍住轻咳。

  “长舒?”

  谢长舒抬手示意无事,说:“晚辈只是惊讶,天界也信这个。”

  慕南汐闻言亦轻嘲了声。

  须臾,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当时九重天上镇压着一位十恶不赦的罪人,据说唯天道能灭,故现任神君用我们祭天道。那时,本尊最为大胆,和罪人一起关押也不惧,还跑过去和人闲聊。”

  她说着低下头,让人看不见神情,“本尊还很傻,不过几天就同人行周公之礼。然后,就怀了君辞。”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教谢长舒一时无言。他郑重地望向对面,见那瞳色深不见底,满是沧桑。

  而之后的事便可跟先前白葳所说的那个故事联系起来——祭祀时,慕南汐突然从天上坠落,得人救助。她诞下贺君辞后,将其寄养在普通人家,随后便失去了踪迹。

  许久后,谢长舒深叹了口气,低吟道:“只唤君辞。”

  “对,贺姓是本尊最早隐姓埋名在靖文县给取的。”慕南汐小心翼翼地看向贺君辞,一字一顿,“你本来姓君。”

  贺君辞只同人对视了几瞬,仍旧板着脸,“无所谓。”

  “有所谓,”谢长舒是时缓和气氛,“君姓在九重天上只有那一家吧。”

  慕南汐的眸中稍显黯然,“是,但早就覆灭了,在千年前。”她缓缓望向窗外那泼墨般的夜色,继续道:“本尊是在他羽化前才从他嘴里撬出来的,原来啊就是古往今来人间女子日思夜想的前任神君大人。”

  倏尔,她不禁失笑:“那般狼狈不堪,谁信。”

  谢长舒闻言怅惋:“传言神君只一次现身人间除恶,转眼便名动天下。至千年前天界易主,所作所为皆是神话,未想最后成了阶下囚。”

  而这些又是他修改过的设定,而起因便是主角要诛天,那天界之主断不能这般英华。但十八年前的那场祭祀谢晏并未写过,之后也不再着墨于此人,羽化与否根本不知。

  过了一会,慕南汐打破沉默,声音喑哑微微颤抖:“所以长舒你说,本尊怎能不报仇?”

  谢长舒闭了闭眼,道:“魔尊,斯人已逝。且如今您身边有这么多人呢,还找回了君辞。”说话间,他摸向身旁人的手,却发现贺君辞的手心分外冰凉。

  他有些慌张地转过头去。

  慕南汐没有注意到这边,而是继续说服:“被救后,天界就施压魔族尽快除掉本尊和君辞。如今得以存活,全因空华的拼命相护。本尊不怕死,长久以来也很想死,但他不是罪人,确实含冤,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消失于天地。”

  在对方的凝视下,谢长舒有些喘不过气。他张了张口,好半晌才吐出几字:“成王败寇。”

  “所以本尊也要教这天堕为寇贼!”

  “……”

  突然,谢长舒想到拍卖楼一事后,系统曾安慰他道:【这个世界不是现代社会,不为虎豹,便是羊鹿。】

  【作者有话说】

  走主线剧情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