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奕?”

  沈初寒回过神, 抬起一只手,和面前的男人握了握:“你不是在国外吗?”

  “我们组正好在研究一个新课题,今年上半年刚回来。”斯奕回答着, 上上下下将沈初寒打量一遍, 又继续道, “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随后,他目光一转看向沈初寒身旁的林听,以及面前两个人交握在一起的手,紧紧相贴的银色戒指宣告着两人的关系并不一般。

  斯奕挑了下眉, 打趣道:“这是你男朋友?”

  “长这么好看,难怪天天跟人炫耀。”

  林听听后眨了眨眼, 下意识仰头看向沈初寒, 沈初寒回望过去,握着林听的手又跟着收紧几分。

  “是啊,我爱人这么好, 当然要到处炫耀。”男人也不反驳,反而顺势说了下去, “刚好我们的婚礼再过几天就要举行了, 你记得来看看。”

  斯奕没忍住笑了笑,抬起手重重拍了两下沈初寒的肩膀, 摇头感叹道:“和你认识这么多年,没想到你反而是我们之中结婚最早的。”

  沈初寒耸了一下肩膀:“没办法,谁让我遇到合适的人了。”

  说完, 他将林听搂入怀里, 薄薄的脊背贴着他的胸口,胸腔里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跳顺着骨骼传递给林听。

  斯奕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初寒一眼, 接着他往前倾了倾身子:“先生,沈初寒这小子以前可是很招人喜欢的。”

  林听的眼睫颤动几下,他点点头,扬起唇角:“我知道,沈先生是个很有魅丽的人。”

  “不不,我的意思是……”

  斯奕刚想再说点什么,很快又被沈初寒打断。

  他伸出手捂住林听的耳朵,故作不悦地瞪了斯奕一眼。

  “别听他胡说。”温热手心笼罩着耳廓,属于沈初寒的声音控制不住地自然放大,“我可以向林先生保证,林先生是我有史以来第一个这么喜欢的人。”

  身旁掠过的风轻轻吹动林听的衣摆,夕阳的余晖将他们两人笼罩起来,周身裹挟着柔和的光晕。

  旁边树上的树叶交叠,往灰黑色地面上投下斑驳痕迹,“沙沙”的轻响差点掩盖住林听的心跳。

  沈初寒说,他是他有史以来最喜欢的人。

  林听拽着衣摆的手指紧了紧。

  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他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样子跟只得到了小鱼干的猫咪似的。

  “我知道。”

  林听继续重复着这三个字。

  “哎哟——你俩可腻歪死我了!”斯奕忍不住打破这种被另外俩人隔绝在外的氛围,一张混血感十足的脸皱了皱,“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挑拨你俩呢。”

  沈初寒一手揉着林听的脑袋,余光瞥了那位眼相识多年的朋友:“你不就是想这样干?”

  斯奕被怼的哑口无言。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这样,兄弟我就祝你百年好合啊!好好对你对象。”

  “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

  带着薄茧的指腹从林听微烫的脸颊上抚过。

  “不过……我刚刚就问了。”斯奕仔仔细细看着林听,一双狡黠的狐狸眼眯了眯,“这位先生,这里……”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只伸出手指指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林听敏锐地察觉到斯奕想说什么,他不等沈初寒开口,便乖乖承认道:“我的眼睛因为一场意外失明了。”

  斯奕眨了眨眼,即使早就猜到,听林听亲口说出来后,他还是止不住地讶异:“可是先生您的表现真的非常自然,如果我不是眼科医生的话,我也许看不出来。”

  “您是眼科医生?”林听有些诧异。

  “嗯,我和斯奕高中时认识,大学后他选择了医学,专攻眼科专业。”沈初寒在一旁解释道,“前几年去了国外进修。”

  斯奕附和着点点头:“我们目前正在研究如何让先天性盲人恢复视力,所以这家盲人学校也是我们特定的研究对象,今天正好过来给学生们做个检查,没想到刚巧就遇上了你们。”

  “那,先生愿意跟我说说您的眼睛是因为什么意外失明的吗?”

  林听咽下一口唾沫,将十一年前遭遇的意外简单明了地阐述给斯奕听,斯奕听完后,一只手托住下巴,短暂地沉思几秒。

  “后天性失明的原因大多数是眼外伤和视神经受损或者压迫。”斯奕吸了口气,“那先生目前能感觉到什么呢?”

  林听继续回答:“能感受到光和影子,某些强烈一点的色彩也能感觉到。”

  “也就是说并没有全盲。”

  斯奕垂下眼眸,直勾勾盯着林听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直起身子,沉声说道:“我在想……也许有办法恢复林先生的眼睛呢。”

  他这句话直接让林听脑袋里发出一阵轰鸣,林听睁大双眼,脸上闪过一瞬难以置信,而后下一秒这抹情绪又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林听摇摇头:“没办法的。”

  “早些年我母亲找遍了所有医院,问遍了所有医生,得到的结果都是我没办法恢复了。”

  林听苦笑一下,脑海里浮现出那时的母亲抱着小小的自己,跪在医院冰凉的地板上,磕头哀求医生的模样。

  她用哭哑的嗓子喊着,她的孩子这一生不能就这样被毁掉。

  青年敛下眼睫,心脏猛地抽痛几下,再次启唇开口时,语气里夹杂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哭腔:“而且这么多年过去,我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斯奕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可您真的愿意继续这样下去吗?”

  林听的呼吸一滞。

  他不想。

  他比谁都渴望能有重见光明的一天。

  垂在身侧的手止不住开始发抖,下一秒又被沈初寒紧紧握住,用温热的体温和柔和的触碰悄悄安抚着他。

  “听林先生说的,我目前能判断为应该是大脑视神经受到了压迫,既然没有全盲,那就证明神经还没有彻底坏死和萎缩,所以完全有恢复的可能。”

  “即使不能回到失明之前,但让先生的眼前不再是朦朦胧胧一片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斯奕认真起来,弯下腰和林听平视:“我虽然还无法做到,可我认识一个人一定可以。”

  沈初寒连忙问:“是谁?”

  斯奕仰起头看向沈初寒,薄唇一张一合。

  “我的导师。”

  “——裴晏川。”

  -

  裴晏川这个名字,沈初寒听说过。

  是位很有名的眼科医生,据说世界上最难的,治愈率最低的眼科疾病在他手中都能迎刃而解。

  只是不知道后来遭遇了什么,他辞去了医生的工作,去了学校里当老师。

  为此还遭到了不少人恶意的唾骂。

  只是沈初寒没想到,这位远近闻名的医生,居然恰好是自己好友的导师。

  他垂眸看了眼手机上多出来的一串号码,这是斯奕给他的裴晏川的联系方式,沈初寒的手指悬在空中半天,最后还是没有落下。

  坐在他身旁的林听在和斯奕分别后就没开口说一句话,青年垂着脑袋,也没有打瞌睡,就只是望着某一处发呆。

  白皙细长的手指交缠在一起,密长的睫毛时不时扇动几下,沈初寒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随意去打扰林听。

  他将车停在路边,悄悄调低了车载音响的音量,挡风玻璃的隔音效果做的很好,能完美的隔开外面扰人的车鸣。

  沈初寒松开握着方向盘的手。

  林听想发多久的呆,他都能在旁边默默陪伴着。

  斯奕的话在脑袋里回荡,林听飘远的思绪让他没能注意到周围发生了什么,他缓慢地眨动双眼,一路上想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想到了十一年前发生意外的那天,想到了母亲将浑身失血的他抱紧怀里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想到了自己从十四岁开始走上的漫漫求医路,想到了自己好不容易接受了失明的事实。

  所有开心的,悲伤的,烦恼的经历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感觉自己的前半生经历好像一段老式放映片,而自己只是里面毫不起眼的配角。

  可这些一切的一切,最终被斯奕那句“也许林先生的眼睛有机会恢复”瞬间打破,将自己包裹起来的记忆分崩瓦解,一块一块锋利的碎片消失殆尽。

  林听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恢复视力的一天。

  毕竟那么多医生都给自己下了同样的死亡判决。

  但现在,好像希望的种子又回到了他的手里,等待着他亲手将种子种下。

  林听攥紧了手指,指尖深深陷入手心中,紧接着下一秒,脸颊上传来的热度拉回他的思绪,林听呆呆地扭过脑袋,望向视线里的那片模糊不清的影子。

  “抱歉,我不是有意打扰林先生的。”沈初寒双手捧着林听的脸颊,用指腹抹掉林听眼角残留的眼泪。

  “可是你哭了。”

  林听愣了愣。

  这时迟钝的感觉神经才重新给大脑发出信号,林听感受到了眼泪从脸颊上滑过的触感。

  沈初寒把他搂入怀里,宽大的手掌按住林听的后脑勺,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很难过吗?”

  林听眼睫一抖,挂在上面的泪珠坠落下来。

  他没有询问自己想到了什么,也不在意自己忽视了他这么长时间。

  他只关心自己是不是难过了。

  林听吸了吸鼻子,手指轻轻拽住沈初寒的衣服。

  “没有难过。”

  他哑着声音回答。

  越是这么说,却反而哭得越厉害。

  “我只是……只是觉得有点、有点不真实。”

  沈初寒身上的味道好安心,林听好怕这是一场梦,所以他将对方抓的更紧。

  沈初寒眼底闪过一抹心疼,他轻轻拍打着林听的脊背,手掌触碰到硌手的骨骼时都会感觉到疼。

  林听哽咽着开口:“我需要、需要去见见那位医生吗?”

  沈初寒低垂着眼帘,凝视着青年莹白的后颈:“如果林先生想的话。”

  怀里的人扬起脑袋,顶着一张湿漉漉的小脸和红通通的眼尾,沈初寒皱了皱眉,压抑住那一瞬间闪过的想要将林听的眼泪吞进胃里的想法。

  林听咬了一下下唇。

  “我的眼睛能恢复的话——”

  “是不是就能看见沈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