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芽回来之前想过很多舒池的反应, 却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直白地说生气了。
一瞬间丁芽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纯粹是做好了准备也被打了措手不及。
但她预想的暴怒没来,也没有很激烈的结束。
舒池不会争吵, 或许是因为做过哑巴的缘故, 衬得平静像是暴雨前的闷热,压得丁芽内心忐忑,要攥住对方的手却被拉开。
身形利落的女人起身垂眼看她, 拿起一边的衣服说:“我先回去了。”
丁芽都来不及反应, 舒池叮嘱了几句,就走了。
她的柔软好像只是床上温存的拥抱,恢复成冷肃只需要短短几秒。
却足够让从未体验这种感觉的丁芽觉得宛如冰雪落地, 甚至有点痛。
她想:完了。
真的生气了。
*
“所以你俩刚在一起又分手了?”
沈穆结束工作回到荆市就火急火燎地来找丁芽。
丁芽刚下班,可能上班也无心工作, 跟沈穆都吃了一盆沙拉了才想起来把自己挂着的工牌扒拉下来。
她一只手撑着脸, 吃东西的速度比沈穆想象得还要快, 活像好几天没吃饭的。
丁芽的叉子把紫甘蓝戳得稀巴烂,一边蔫蔫地说:“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分手。”
她俩坐在一家韩餐店, 部队火锅噗呲呲呲地冒着热气, 沈穆问了句:“你这么饿么?”
丁芽戳完紫甘蓝去戳一边的年糕, 把年糕的夹心芝士都给戳出来了, 丝拉得老长,看得沈穆毛骨悚然。
当事人淡淡地回:“中午忘了吃饭了。”
这都九点了。
沈穆叹了口气,她看了眼丁芽明显的黑眼圈, “我以为你这么渣, 也不会因为这种事伤心呢。”
她把锅里的肉扒拉给丁芽, 一边说:“撒谎肯定会暴露啊,这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实话说她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丁芽就是太自信了。
如果舒池跟她差不多,那就是双钓系,势均力敌,也不分输赢。
但舒池别说钓系了,她完全是土系的,踏实感无与伦比,就是包容性太强,反而足够打破这种平衡。
让斩钉截铁笃定自己会赢的人满盘皆输,到现在彻底吊死在舒池这棵树上,饱受反噬的折磨。
丁芽抽了张纸巾狠狠地擦了擦唇边的沙拉,一边说:“我知道。”
“也有心理准备,”她闭了闭眼,睫毛都像是湿润了一般,“但我没想到会这么难过。”
对舒池的好感一开始就有,丁芽也预设过自己暴露,以为会吵架,以为会非常干脆地被分手。
但没想到舒池就说了一句我生气了,接下来是什么,都是关于气温的叮嘱,无非是重复杨婕的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可能吗?
都这样了我可能好好吃饭?还好好睡觉?
在我们做湿了的床单上睡得着吗?这种落差实在太大,大得丁芽脑袋嗡嗡,很想发疯。
沈穆跟舒池到底没什么接触,微信的往来也是因为丁芽,她说:“二老板这样的人,生气的话应该是真的生气吧。”
沈穆是丁芽的朋友,相比同公司的应齐心,明显沈穆跟丁芽更好一些。
丁芽:“是啊。”
外面冷得要命,还刮大风,距离新年越来越近,不到半个月就是农历春节了。
沈穆很难忍住没良心的笑,问:“你俩一星期没联系了?”
丁芽点头:“是我单方面联系她她不理我。”
沈穆吃了口拉面,嘶了一声:“很难不说一句活该。”
丁芽头磕在桌上,“是啊,我还宁愿她骂我呢。”
沈穆摇头晃脑:“你指望二老板那样的人骂你?你想得美。”
舒池这人看着就不太会吵架,就算吵架估计也是被骂的那个。
这样的性格,很容易让发火的人产生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沈穆倒是觉得对付丁芽这样的,吵架没用,丁芽手段太多了,轻轻松松得寸进尺。
丁芽不知道是被辣的想哭还是就是想哭,擦了擦眼泪,说:“我现在总算知道已读不回是什么滋味了,要是微信有已读功能就好了。”
沈穆毛骨悚然:“那种事情不要啊,我可不想每天被合作方追着回消息。”
丁芽沉重地说:“我现在很想要。”
沈穆嘶了一声,问:“打过电话么?”
外面很冷,每年到农历的年底很多餐馆的老板都回老家了,可选择的也不多。
商场倒是还好一些,就是外面的小摊少了。
沈穆一边听丁芽发牢骚一边跟自己小区门口卖鸡蛋灌饼的姐姐聊天。
丁芽:“打过,不接。”
沈穆:“那你问问我女神呗。”
丁芽:“她说也不知道。”
沈穆:“真的假的?”
丁芽喝了口饮料,“她们公司现在规模可以,也不用成天盯着,舒池之前比较工作狂。”
沈穆哇哦一声,听起来很贱:“你这是把工作狂逼到自己放假啊。”
丁芽一脸痛苦。
沈穆见惯了这人半死不活的看戏脸和玩弄别人的得意,这种颓丧安在丁芽身上特别稀奇。
她问:“你现在有多喜欢舒池啊?”
旁边的炸鸡都是沈穆吃的,丁芽虽然饿死了也没多吃几口肉,活像是个素食主义者。
可能是最近戒色了。
沈穆在心里默默地想,刚开荤就戒色,真狠啊。
丁芽捏着叉子出神,“这让我怎么说。”
沈穆:“多少能衡量出来吧,你不跟我说也没事啊你跟二老板说啊。”
她说完又补了句,贱了吧唧的:“忘了你这人最擅长花言巧语,可能她还以为你玩她呢。”
丁芽被骂得无法还口。
这事确实是她的问题。
沈穆唉了一声,咬着奶茶的吸管,半天也嗦不上珍珠,干脆放弃了。
“不过你俩一开始就半斤八两,一个说是在校大学生,一个说是收银小妹。”
沈穆当时听丁芽说了这段网恋的来龙去脉笑得不行,现在还不忘记插刀:“而且舒池从头到尾都没说自己是男的啊,是你说的。”
丁芽:“那她也不知道反驳我一下。”
沈穆啧了一声:“多尴尬啊,你都默认了,还开语音证明。别说舒老板那时候是个哑巴,就算那时候能说话,你估计还觉得他是男的,一些滤镜。”
丁芽低着头,声音闷闷:“发照片也行吧。”
沈穆:“你别扯淡,你自己也没好哪里去,感情这种债算不清楚的。”
丁芽又叹了口气,她点开手机,舒池的聊天框在置顶,聊天记录却还停留在上个星期。
舒池当天晚上就走了。
丁芽没脸留她,也没问一句我们分手了吗。
她企图去舒池的留言板看她最新动态,却发现也没更新。
之前丁芽不搭理舒池,是希望舒池能习惯她日复一日如同温水煮青蛙的态度,一旦抽身,对方就能马上不适应,会主动来找她。
可是现在局势逆转,被煮的是丁芽。
她早就沉浸在舒池编织的那种网,完全没办法挣脱,丁芽也不想挣脱了。
“起码要知道她去哪里了吧?”
沈穆点开朋友圈,发现苏定昏发了一个定位,在荆市的酒吧,这家伙又去驻唱了。
正好明天是双休日,她问丁芽:“去喝酒吗?”
丁芽:“没心情。”
沈穆:“我女神也在,去呗。”
沈穆也加了井羽绮的微信,动态跟苏定昏一上一下,正好都是一个地方。
丁芽:“不想去。”
她的烦躁写在脸上,不过工作中保持得比较好,应齐心还以为她痛经,特地问她要不要止痛片。
丁芽倒是不痛,她就难受,活像舒池一声不吭的离开像是针扎,她看上去毫发无损,实则留下了别人看不到的伤痕。
沈穆:“你当面问问我女神,指不定会有什么线索呢。”
她倒是觉得以她和井羽绮的立场,分别是丁芽和舒池的娘家人。
但凡是舒池辜负了丁芽,沈穆也不想告诉舒池丁芽去哪了。
最后丁芽还是跟着沈穆去了。
荆市有著名的酒吧一条街,丁芽就来过两次,一次是大学和室友一起来的,一次是工作后。
她这人很宅,宁愿在家打游戏也不愿意出来社交,这种场合还让人头晕,刚进去丁芽就困了。
驻唱还是那个金毛,八字刘海很有标志性,正抱着吉他唱老歌。
跑马灯的浮光下,沈穆跟在井羽绮身上装了定位一样,精准地找到了吧台那边跟帅哥调情的井羽绮。
丁芽瞄了一眼那看年纪跟未成年一样的男的,对井羽绮的口味有了深刻的认识。
井羽绮看到沈穆有些发毛,热情的女粉丝她见过,热情的女变态粉丝就比较少了。
虽然沈穆没对她动手动脚,但眼神活像是把她的衣服扒光了,井羽绮都招架不住。
“女神好!那是新男朋友吗?”
沈穆拉着丁芽很自然地坐下了。
丁芽冲井羽绮笑了笑。
井羽绮看着还是格外艳丽,哪怕在这样昏暗流转的光下,也美艳得不可方物。
“不是男朋友。”
井羽绮摇头,说完又沈穆:“你要给我介绍?”
她的红唇沾了酒液,看上去恍若有流光,沈穆都看呆了。
等井羽绮笑出了声她才回过神来, “没有,小男生可没劲了,我劝您还是找个火辣点的。”
井羽绮摇头,眼神都很迷离,声音更是勾人:“我自己就很火辣。”
沈穆没好意思和她对视,别过眼说:“我知道,先让丁芽和您聊一下,我等会来跟您火辣热聊。”
正好这个时候苏定昏唱完了往下走,沈穆过去找她了。
气氛陡然冷了下来,丁芽喊了声绮姐,“舒池……”
“她不在这。”
井羽绮捧着酒杯,看都没看丁芽一眼。
就算舒池不说,井羽绮也猜到了丁芽想说什么。她心态很好,舒池的态度摆在那里,和她说是散散心。
丁芽问:“那她去哪里了?”
吧台的凳子很高,丁芽抱着自己的包,难得有些拘谨。
井羽绮让人给丁芽倒了一杯,丁芽也没推辞,直接喝了。
看上去很符合酒吧穿搭的女人说:“去她姐姐那里了。”
井羽绮幽幽地叹了口气。
年底本来就忙,这星期她就没休息过,舒池这人十年难得出点感情问题,井羽绮也没勉强让她留着。让哑巴倾诉感情烦恼太难,这种问题井羽绮也解决不了。
这杯酒度数有些高,丁芽的酒气上脸得很快,脸都烫了,她问:“是回老家了吗?”
井羽绮摇头:“去榕市了。”
这个时候换了一个男驻唱,唱的是一首民谣,声音沙哑,曲调悠长。
井羽绮喝了一口酒,转头问丁芽:“你真的喜欢她?”
这个问题她之前问过。
可能是自己的感情问题一塌糊涂,井羽绮虽然操心舒池,也没那么苦口婆心。
只是在需要的时候推那么一把。
她有时候想,要是当年,有人能推自己一把就好了。
也不至于离家三千里摆地摊,等一个可能根本不知道她是谁的人。
真是可笑。
喜欢在生活的颠沛流离里根本微不足道,又成为了日复一日柴米油盐折磨里的唯一甜点。
因果都是连在一起,分不出先后。
井羽绮当年靠那点喜欢撑下来,现在却发现那点喜欢已经散了。
她不知道舒池当年是不是靠着喜欢撑下来的,至少那天舒池电话打来说她有事的时候,声音哽咽,像是要哭了。
舒池这人从来不哭,井羽绮从没见她流泪。
无论是欠债还是摆摊被欺负,她向来默然,知道解决问题比哭更重要。
但没人能一直理性,一直无坚不摧。
丁芽:“喜欢的。”
要是不喜欢,又为什么会这么愧疚呢。
井羽绮捏着酒杯问:“你喜欢她哪里?”
她的声音完全没外形那么靡丽,反而带着爽朗,可以窥见她少女时期的状态。
丁芽不假思索:“她人很好。”
井羽绮嗤了一声:“那好人多得去了。”
手上的酒杯竖条纹,酒液在光影里如同流动年轮,好的坏的,完全是主观的。
丁芽很坚定:“她不一样。”
那杯酒到底超过了丁芽的承受水平,也可能是她最近的心绪欺负太大,没说几句就有些晕晕的。
她捧着脸,眼皮打架,想的却是舒池那天的脸。
那个眼神。
那个人的眼里仿佛有亘古不变的风雪,我想让风雪停下来,我想让她的雪落在我的身上。
丁芽认真地说:“她需要我。”
井羽绮侧头打量着趴在吧台的丁芽。
丁芽的脸很红,睫毛颤颤,看长相完全看不出来她的真是年纪,只会让人认成学生。
作为合作方井羽绮很欣赏丁芽的工作能力,但在私人感情上,她一开始也很支持丁芽的追求。
毕竟舒池是一根受潮了的柴,需要温度很高的火焰花很长的时间才能让她起火。
可就怕那团火半途而废。
井羽绮没想到这团火有些妖异,竟然要舒池烧干的灰烬。
她笑了一声,撑着脸看向丁芽:“你好自信。”
丁芽看着她,鼻尖都是井羽绮具有侵略感的香气。
她想到舒池,对方的香水都很淡,让人想到深山,想到枯树。
丁芽说:“她给的。”
即便这么说,她却不太确定了,毕竟舒池出乎她的意料。
舒池去姐姐那里做什么?
不是跟家里人关系不好么?
她不理我。
她生气了。
她要和我分手吗?
“所以你要和她分手吗?”
榕市闹市的一家店刚租出去,舒清把还热的肠粉递给舒池,一边坐下,问了一句。
舒池一边打开盒子一边摇头说:“我不知道。”
她身上灰扑扑的,舒清倒是还好,毕竟舒池不让她忙着。
二姐婚姻失败,但至少比舒池年长,当年也算热恋过,她懂不了很多,只知道感情就是中意不中意。
不中意了与其黏着,不如分开。
女人问舒池:“那你还中意她么?”
舒清的心情比之前好多了,身体恢复之后就来榕市看店面,舒池突然说来帮忙,她还吓了一跳。
舒池捧着肠粉,想到丁芽的时候心还是酥酥麻麻的。
很生气。
但她又没办法欺骗自己,低声说——
“中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