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鸽带着信囊, 自燕王府飞出,直奔肃方城而去。
萧灼凭栏远望信鸽的方向,难以自抑地握紧了栏杆。希望这封书信来得及送至阿娘手中, 也希望阿娘可以临时调整战策,莫要中了碎叶城的埋伏。
谢宁虽说是降臣, 所言即便只有三成能信,这种生死关头, 她也愿意赌上一赌。赌谢宁是真心臣服, 也赌自己没有看错谢宁, 他日此人真的可以成为她的左膀右臂。
飞鸽一路往西去,落入了肃方城的鸽笼间。
女兵捉住飞鸽, 取出信囊,便直奔驿站而去。大长公主今早便率军离开了肃方城, 现下只能由驿站飞马追送此信。
驿官接了信囊, 当即飞身上马, 策马直追大军去了。
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萧灼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萧破。”
“属下在。”萧破对着萧灼一拜。
萧灼正色道:“你领一千京畿骑卫赶去肃方城, 如若阿娘已经离城,你要尽快追上她们。务必要提醒阿娘, 当心城中的火雷。”她想, 强袭碎叶城也需要时日, 至少都要打个大半日, 以京畿骑卫的速度, 日夜兼程应当来得及阻止阿娘入城。
萧破领命:“诺!”
萧灼安排妥当后,又找了心腹过来, 安排心腹暂代萧破押运粮草。办好这些事后, 她紧绷的心弦终是松懈了三分。
阿娘那边暂时可以放心, 剩下的便是金昊这个老头子。
“王上,泽国太子到。”
“安排至前厅用茶,孤随后便到。”
婢子领命退下,将泽国太子晋祈引至前厅,刚上了热茶,萧灼便穿着王服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晋祈看她满面春风,似有喜事,笑道:“数日不见,看王上行走如常,想来身上的伤是大好了吧。”
“承殿下吉言,自当快些好起来。”萧灼入座坐定后,端起热茶来,拨动着上面的浮沫,“殿下来京已有数月,可还住得习惯?”
晋祈笑道:“孤自然习惯,只是……”他压低了声音问,“你们这仗,何时才能打完?”
“殿下大可安心,大夏现下盯着韩州,陈兵海上,一时半会儿不会攻打你们大泽。”萧灼轻描淡写地说着,“先前允诺殿下的,待平定韩州后,必会详细谈之,还请殿下莫要着急。”
“有王上这句话,孤自然是放心的。”晋祈咧嘴大笑,啜了一口热茶,赞许道,“王上这的茶,比静苑的好喝多了。”
“若是殿下喜欢,大可常来孤这儿饮茶。”萧灼微笑,顺着晋祈的心思往下道,“好些日子没见殿下了,今日一见,殿下似乎又俊了不少。”
晋祈听得心花怒放:“当真?”
“嗯。”萧灼也啜了一口热茶,不动声色地将话茬引到了正事之上,“孤听人说,殿下是三月的生辰。”
晋祈没想到萧灼竟会主动提及他的生辰:“孤是三月二十七的生辰。”
“那不就是后日?”萧灼故作惊喜。
晋祈听出了萧灼的言外之意:“难道王上在给孤准备惊喜?”
“哎呀,本来是想备份厚礼的,可惜,日子太赶。”萧灼佯作遗憾,“不若这样?京畿近日有家酒楼很是红火,据闻酒楼里的厨子什么地方的菜都会做。若是殿下不嫌弃,便由孤来做东,给殿下张罗一顿生辰喜宴?”
晋祈喜出望外:“这怎么成呢?”
萧灼故意怔了怔:“如何不成?”
“既是孤的生辰喜宴,自当孤来张罗。”晋祈虽说是客居京畿,却也不能让燕王破费操持自己的生辰喜宴。毕竟,他可是泽国的太子,怎能让个女人出资筹办宴席,传扬出去,怕是要招来笑话,说他这个太子当得窝囊,连生辰宴也要靠女人来办。
“这……殿下毕竟是客……”
“就算是客,也当孤来。”
晋祈可不愿在萧灼面前太过窝囊,毕竟这位明艳照人的燕王可是他的心头好:“三日后,孤在九衢酒楼摆下生辰喜宴,王上可要记得赴约。”
“只请孤一人?”萧灼故作为难。
晋祈就知道姑娘家都是扭捏的,若是只请萧灼一人,无疑是宣告整个京畿城,泽国太子爱慕燕王,所以独请了她一个。女子害羞,是人之常情。晋祈虽有那种心思,却也不想燕王觉得他猴急,便道:“王上可以放心,孤会宴请静苑的那两位世子。”说完,想想似乎还少请了一人,“孤会再送一张请帖去昭宁郡主府。”
宴席之上多个姑娘家,也算是赏心悦目。
萧灼看他上了道,满意笑道:“殿下果然善解人意,为孤设想周到。”
“只要王上能高兴,孤什么都可以做。”晋祈激动地摸了摸小胡子,眸光灼灼地盯着萧灼,“王上要记得孤的好才是。”
“自然记得。”萧灼端茶饮啜,眼底情愫涌动。
晋祈也端茶饮啜,分明喝的是茶,却品出了一丝酒味,莫名地醉人。
随后,萧灼在府中挑了件宝贝,当成生辰礼物送与了晋祈,虚与委蛇地与晋祈一起用了晚膳,终是将他打发了。
第二日,晋祈的请帖便送上了昭宁郡主府。
崔泠拿着请帖,含笑送走了晋祈的贴身侍卫孟羽,转眸看向边上沉默多时的外公:“外公,我与这位泽国太子鲜少来往,他忽然送上请帖,我总觉得其中没那么简单。”
金昊自崔泠手中拿过请帖,掂了掂:“我听说,这位泽国太子在泽国颇受泽国天子的宠爱,如无意外,他日必是泽国之君。”
崔泠点头道:“确实如此。只是可惜……此人实则是个酒囊饭袋,就算当了泽国之君,也难成大器。”
金昊阴冷地笑了两声。
崔泠没来由地觉得后背发麻:“难道我说错了?”
“这宴,必须赴。”金昊眸光微亮,似乎寻到了新的商机。
崔泠隐觉不安,可这宴席本就是为了对付金昊所设,她必须把外公也带上:“外公也一起去么?”
“行商天下,多认识一人,便多一条路走。”金昊点头,“正好其他两州的世子也在,我也想去见识见识。”
“如此,我这就命人准备贺礼。”崔泠说完,看向了一旁的黛黛,“裴主簿,你跟我去四方商行走一趟,好好给殿下选件生辰礼物。”
“诺。”黛黛领命。
金昊默许了两人的离开,待两人走远后,对着楚钧招了招手:“帮我办件事,事成便给你千两白银。”
“金老板请吩咐。”楚钧听见银子,自当效劳。
金昊附耳低声交代完毕后,楚钧重重点了下头,便退下办事去了。金昊的视线再次落上那张请帖,笑意里多了一寸锋芒。
大泽么?四方商行也该多准备一条后路了。
如若那个孩子有大雍崔氏的血脉,也有大泽晋氏的血脉,将来四方商行便能在两国恣意行走。再往远处想,他日若是大雍与大泽联手灭了大夏,指不定这个孩子还能成为天下之主,真正坐拥三州疆土。
这笔买卖,似乎稳赚不赔。
“弦清。”金昊忽然觉得,九衢商行如此蚕食四方商行的地盘也不算什么了。只要三日之后,他让弦清成了晋祈的女人,那些失去的便成了不值一提的小利。
天下。
金昊觉得自己的血脉在沸腾,晋祈比任何人都适合当这个孙女婿。他帮崔伯烨择的女婿,想必崔伯烨也能满意。
谁能拒绝多得大泽一片疆土呢?
第二日,金昊给寺山城去了飞鸽传书。
兵士将信囊送至府衙时,金盈盈正在陪崔伯烨用午膳。
大战在即,崔伯烨颇是享受现下的静谧时光。
他接过信囊,匆匆扫过一眼后,神色忽然凝滞。
金盈盈给他斟了酒,含笑问道:“怎么了?”
“岳丈想要撮合泽国太子与我们的弦清。”崔伯烨将书信递给金盈盈,静静地看着她,似乎要将她的细微表情变化都一一收入眼底。
果然是忍不住了!
金盈盈强忍愤恨与担心,她知道父亲说的“撮合”必定是不择手段,她必须想法子提醒弦清,莫要栽在金昊的手中。
“盈盈,你似乎不太高兴?”崔伯烨问道。
金盈盈淡声道:“弦清身子不好,你也是知道的。我听说,那位泽国太子生得肥硕圆润,又极是好色,我只是担心弦清……”
“原来如此。”崔伯烨微笑叹息,“弦清确实该找个夫君了,趁着年轻,早些把孩子生了,不然再迟些年岁,生子更是不易。”
金盈盈不悦道:“王上就不怕弦清捱不住么?”
“岳丈素来最疼弦清,有他在京畿看着,弦清不会有事的。况且,我那侄儿天子也不会让弦清有事。”崔伯烨说完,话锋一转,“倒是你,还是不肯与我说真话么?”
金盈盈怔了怔:“真话?”
“你去王妹那边小住了几日,便在韩州自立门户。”崔伯烨想听真话,“你与岳丈到底是怎么了?”
金盈盈镇静道:“王上他日是要入主大隆宫之人,总不能事事都仰赖爹爹那边吧?自古外戚擅权之事,比比皆是。王上膝下只有弦清,爹爹膝下可还有八个儿子。”
崔伯烨目光复杂:“他们可是你的父兄。”
“天下女子可依仗的,只有夫君与儿子。”金盈盈说着,起身走至崔伯烨面前,对着他跪地一拜,“妾恳请王上允准,他日君临天下,绝不封赏金氏一人为官。”
崔伯烨迟疑看她:“可是这些都是你们金氏应得的。”
“王上,人心难测。”金盈盈说得恳切,“我在韩州自立门户,为的就是给王上多辟一条财源,以免他日父兄恃宠生骄,拿捏王上。”
“仅仅如此?”
“王上以为,还有什么?”
金盈盈一直想试探崔伯烨,想知道父亲有没有把昔年之事告诉于他。
崔伯烨现下是不知当年内情的,他之所以迟疑,是因为金玉堂之死与金盈盈的自立门户两件事撞在了一起,很难不让他多想。
“我要句实话。”
“什么实话?”
“你三哥,到底是谁杀的?”
崔伯烨思来想去,最有嫌疑杀人的并不是魏州与齐州,而是眼前这位枕边人。
金盈盈自忖瞒不过去,索性坦然告知:“是我。”
“他可是你三哥!”
“他想用自己的女儿,取代弦清。”
金盈盈面色戚戚:“万幸发现及时,金沅未能与陛下发生什么,否则一旦金沅怀有龙种,王上觉得,金氏的风向会转向谁?”
这句话无疑是一记利刃戳中了崔伯烨的心,他没有想到竟是这样的真相。一直以来,他都以为金氏只专心辅佐他一人,没想到竟敢在中途另择一个筹码。
如此一来,金盈盈自立门户之事,便也合情合理了。
崔伯烨不禁心生感动,亲手扶起了金盈盈,正色道:“我不该怀疑你。”
“王上确实不该怀疑我。”金盈盈眼含泪水,似是委屈。
崔伯烨看不得她如此,连忙将她圈入怀中,温声哄道:“盈盈不哭,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所以,弦清那边……”
“此事定是你三哥一时起了贪念。”
崔伯烨对于泽国太子为婿一事是坚定不移的。在他看来,若是岳丈金昊也参与其中,便不会将泽国太子安排给弦清,大可安排给金沅才对。
“可是……”
“放心,我信得过岳丈的为人。你瞧,你自立门户这么久,岳丈也没有骂过你一句不是。”崔伯烨拍了怕她的后背,“儿孙自有儿孙福,岳丈只说撮合,又没有强扭的意思,不是么?”
金盈盈知道是说服不了他的,在他心里,弦清他日腹中的孩子比弦清还要重要。如若是泽国太子的孩子,便是泽国的皇孙,他日就算得不到大雍这片江山,也能继承大泽的那片江山,对崔伯烨来说,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他与金昊,谁关心过弦清的身子不宜有孕?
金盈盈本来就凉透的心再次覆上一层冰霜,她只希望早些用完午膳,早些命李琴给弦清送去飞鸽传书,好提醒弦清多加提防。
两人坐回了几案边,刚吃了几口,便见一名小兵急匆匆地赶了进来。
“王上,三军已集结完毕!”
“嗯。”
崔伯烨点头起身,走至兵器架边,拿起了自己的长槊:“盈盈,大战在即,我便不陪你用膳了。”
“不是说,只是佯装进攻么?”金盈盈忽觉忐忑。
崔伯烨笑笑:“王妹打仗了得,我这个当哥哥的,自然不能落于下风。”
“可是韩州大营不是有两万人么?”金盈盈急道。
崔伯烨大笑道:“本来有两万人的,只是他们已经得到了消息,知道王妹要偷袭碎叶城,所以现下韩州大营里应当没有两万人。”
“你……”金盈盈忍住了后面的话。
崔伯烨胸有成竹:“大雍不是只有王妹能打仗,我也可以。”他可不会甘心辅助崔昭昭屡立战功,拿下碎叶城这个好地方。
可如此一来,崔昭昭定会遇上大股韩军,在她看来,只会认定金盈盈再次骗了她。
她会恨她,比先前还要恨她。
金盈盈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她口口声声说为了她,转头便帮着父兄让她身陷险地,从今往后,她只怕再也不会信她了。
崔伯烨也没有心思再哄她什么,只当她是担心他出征:“别怕,待我击破韩军大营,便可以攻克秦禹城。”
秦禹城也是韩州六镇之一,虽说不及碎叶城重要,却比寺山城更适合驻军。他可等不得王妹在肃方城边募女兵边打仗,平韩这样的功勋,他必须得之,如此才能增添他的威望,让他在青史之中留下一笔。
崔伯烨走后,金盈盈立即唤来了李琴。
“去找个骑术好的伙计来。”
“嗯。”
李琴很快找来了一个商行伙计。
金盈盈正色道:“你马上赶去肃方城的商行,就说碎叶城的铁矿近日价格太高,让他们莫要着急进货,也让公主多观望观望。”
“是。”
金盈盈只希望崔昭昭可以听懂她的警示,希望这个伙计来得及提醒公主。
待伙计离开后,金盈盈马上修书一封,递给李琴:“速速飞鸽传书弦清,要快!”
“是!”
信鸽自寺山城飞出,不过半日便抵达了郡主府邸,只可惜,等待它的是楚钧的一记飞镖,直穿它的心脏。
楚钧自地上捡起这只死却的信鸽,取出了信囊,没多时便送至金昊手中。
金昊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叹息道:“盈盈,你太让爹爹失望了。”说完,便将信笺移近蜡烛,烧了个干净。
没人可以阻止他想做的事。
金氏的女人,最值钱的便是肚子,金盈盈如是,弦清也自当如是。
作者有话说:
下章大家是想看大长公主的部分呢,还是看小郡主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