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十月, 京畿城便一日比一日凉了。尤其是这几日,阴云密布了好几日都不见下雨,想来必是在酝酿一场大雪。
软轿已经候在昭宁郡主府外多时, 萧灼不知在府中耽搁什么,久久不肯出来。
听说燕王回京后, 天子便派了刘公公来,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把萧灼给抬进宫去。所以此时的昭宁郡主府外除了燕王的府卫外, 还有宫里来的一队内侍。
三名杀手隐匿在暗处, 窥伺着府外的一举一动, 静候刺杀的最佳时机。
胡须汉子是杀手中的老大,他紧了紧手心中的匕首, 掌心已出了不少冷汗。他是紧张的,也是不安的。燕王府卫是出了名的难缠, 尤其是那个叫萧破的, 他在江湖上也颇有声名, 今日的成败与否,全在两个兄弟能否成功引开萧破。
刺杀的最佳地方该是转角处。
可是, 人人都知道的危险之处,护卫的警戒心就越强。所以, 胡须汉子选择了昭宁郡主府门前, 没有哪个刺客敢在这种地方动手, 他赌的就是这么一个出其不意。
“都准备好了么?”胡须汉子忐忑地问向身后的两个兄弟。
二弟是个三十出头的光头, 平日用头巾包着:“只要轿子一动, 我便将迷烟筒扔过去。”他摸了摸腰间的竹筒,这是他们的吃饭家伙之一, 一旦在人群里炸开, 竹筒里面的迷烟便会弥漫开来, 只要不小心嗅入鼻中,便会呛得眼泪直流。
“嗯!”三弟今年刚满二十,平日的话最少,轻功却是最好的。他已经准备好一会儿以袖箭直射软轿,把萧破给吸引过来,在城中溜上一圈。
“来了!”胡须汉子的余光瞥见了萧灼的身影,下意识地压低了身子,就等着二弟得手,好趁乱一击击杀燕王。
萧灼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不舍地往昭宁郡主府中瞧了一眼,扬声道:“泠妹妹,改日孤再来看你,天气渐凉,可要好生休养。”
银翠扶着崔泠送至府门前,只见崔泠对着萧灼点了下头:“萧姐姐的叮嘱,我记下了。”
旁人听不出什么,银翠却听出了一丝不舍之情。她转眸看向郡主,轻声安抚:“郡主,外面风冷,奴婢扶您回去休息吧。”
崔泠听出了银翠话中的安慰之意,本想解释什么,最后只能作罢。府门之外,人多口杂,并不是解释的好地方。
萧破掀起了轿帘,低声提醒萧灼:“王上,该上轿了。”
刘公公也在边上急切催促道:“王上,陛下还等着你呢。”
“走吧。”萧灼无奈,终是坐入了轿中。
刘公公如释重负,天子在宫中已经暴躁好几日了,燕王回去见了陛下,想必能好好安抚陛下,他们这些个做奴才的也不必伺候得胆战心惊的。
“起轿!”萧破招呼着轿夫们抬起轿子,刚往外走了十步,脚下便落下了一枚炮仗,炸了个响。
萧破本以为是哪家小孩胡闹,待他定睛一看,轿子底下又滚来了一个竹筒。
砰!
竹筒突然爆炸开来,迷烟弥漫开来,呛得所有人猛烈咳嗽。
“有刺客!保护王上!”萧破屏息大呼,已然拔剑出鞘。只听斜上方响起了一个惊弦声,他本能地挥剑一格,恰好挥落一枚袖箭。
檐上响起了一阵仓促的瓦砾声,萧破本该去追,又怕遇上调虎离山之计。正当这时,轿中的萧灼下了令:“孤要活的。”
“可是……”萧破迟疑。
“去!”萧灼加重了语气。
萧破不敢犹豫,当即足尖一踏,便穿出了迷烟,飞上了屋檐。老三轻功了得,沿着屋脊一路腾挪,已然逃了十余步远。萧破的轻功向来不俗,既然锁定了目标,定当把那人活着提到王上面前,方能罢休。
他发了狠,腾挪的身形轻如鸿雁,转眼之间,便与老三只剩五步的距离。
“去帮三弟脱困!”老大的声音刚落,已是屏息趁乱冲向了软轿。
老二相信大哥的本事,也没有半点迟疑,抄了近道去相助三弟了。
“杨猛!”崔泠乍见变故,便厉喝杨猛速速救援。
奈何杨猛只是持剑护在崔泠身侧,一动不动道:“末将是郡主府的人,只护卫郡主一人。”
崔泠狠狠一瞪他,有时候杨猛确实不知轻重。倘若萧灼今日死在这里,便等于是折了她的一双臂膀。
“郡主!”银翠惊觉郡主甩开了她的手,便见郡主忍痛往软轿边冲去。
杨猛哪里还能视若无睹,当下一记箭步追上崔泠,挺剑掠至软轿边,意欲将轿中的燕王先护出来。
铿!
剑锋陡然被人挑开,杨猛被迷烟蛰得眼睛发痛,只看那人一袭黑衣,已是掀起轿帘,将匕首捅了进去。
鲜血溅上了轿帘,触目惊心。
杨猛直觉不妙,看着黑衣人捂着心口倒在了轿边,似是已经气绝。
附近的府卫一边捂着口鼻,一边挥手扇动,很快便将迷烟驱散,快速围了过来——
“王上!”
“马上回府!快!”
轿帘垂落,被一只染血的手紧紧揪着,恰好遮住里面的萧灼。没有谁敢掀帘一看,可从萧灼的语气听来,她定是受伤极重,轿底也正在汩汩涌出血来。
刘公公惊瞪双目,这场变故来得太快,他一时尚未回过神来,只知道京畿出了大事,还是件大大不妙的大事!
“这个时候还回什么府?!”崔泠哪里还顾得自己的脚伤,自人群间挤了过来,用力掀起轿帘,一眼瞧见了里面捂着心口,满是鲜血的萧灼。
不知是残留的迷烟熏眼,还是这抖现的生死之间锥心,崔泠觉得眼眶发烫,伸臂欲将萧灼扶出轿来:“速去传太医!快!”
她忍不住颤抖着,抱住萧灼的那一瞬,她觉得这一切的发生还是那么的不真实。她懊恼着,也愤懑着,她明明提醒过萧灼,偏偏她就是这样自负,不将这些亡命之徒放在眼里。
“泠妹妹……”萧灼虚弱轻唤。
崔泠又急又怒道:“有气就给我撑着!别让我看不起你!”一句骂完,视线已然模糊。
就这样的本事,还妄谈什么许她天下!
简直是痴人说梦!
崔泠气得狠了,勾紧萧灼腰杆的手臂狠狠用力,咬牙道:“你就这点本事!”话音落下,便觉萧灼的鲜血沁了过来,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为何要为个蠢货如此难过?!
崔泠一边在心底狠骂自己,一边扶着萧灼跌跌撞撞地往郡主府走去。
无论如何,萧灼今日不能死!
杨猛想上前帮忙搀扶,却收到了崔泠冷冷的一句:“你可以回朔海了!”
“末将知错!”杨猛的心咯噔一下,悔不当初。
崔泠没有理会他,叫唤道:“银翠,过来帮手!”
“诺!”银翠赶紧跑了过来,从另一边扶住了萧灼。
崔泠不敢多看这一路滴落的血迹,一时已分不清楚到底是心在疼,还是脚踝处的伤口在疼。此时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救活萧灼!
两人将萧灼扶入闺阁后,赶紧把萧灼平放在了坐榻之上。崔泠急切下令:“调派全部府卫,守好郡主府大门!除了姑姑与太医以外,谁也不准放进来!”
“诺!”银翠速速退下。
崔泠余光瞥见门口探望的杨猛,厉声道:“你是聋了么?”
“诺!”杨猛哪敢再做停留,赶紧帮银翠执行崔泠的命令。
彼时,萧灼捂着兀自出血的心口,奄奄一息,似是已经说不出话来。崔泠匆匆看了一眼,便捂上了萧灼染血的手背,嘶声道:“萧灼!你看着我!看着!”
萧灼缓缓移动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崔泠。
“太医很快便来了!你给我咬牙撑住了!”崔泠像是一只竖起全部利刺的刺猬,每一个字都说得极是凶狠,“听见没有!”她双目赤红,仿佛染了一层血色。
萧灼在她眼底看见了害怕,看见了担心,也看见了心疼。她欣慰极了,也狂喜极了,忽然伸臂搂住了崔泠的腰杆,用力将她拥入怀中,笑道:“听见了,都听见了。”
听见萧灼的声音变了,崔泠便知自己是中了计。当下哪里顾得她到底伤了还是没伤,用力挣开了萧灼的双臂,二话不说,便是一个耳光打在了萧灼的脸上。
嘶!
萧灼被她打懵在了原处,脸颊上火辣辣地烧着。
“你到底想干什么!”崔泠是怒极了,眼泪瞬间涌出了眼眶,大颗滴落在萧灼的脸上。只一瞬的功夫,崔泠拔出了匕首,抵在了萧灼的喉间:“说啊!”
萧灼恢复了笑意,温柔地覆上了她的手:“我招,都招给你,好不好?”她温暖的掌心缓缓平复着崔泠不由自主的颤抖,“那刺客没死,我要活口,泠妹妹你再帮我一回,成不成?”
崔泠深吸一口气,并没有撤开匕首,恍然猜到了些许萧灼的谋划:“你想假死?”从萧灼让金玉堂放出消息说她回京开始,萧灼便已经打定了主意。
“不仅如此。”萧灼坐了起来,拿衣袖擦了擦染血的手掌,想要给崔泠擦去眼泪,却被崔泠一巴掌打开。
崔泠正色道:“你想留在我这儿,我可以给你一万个理由,你没必要把我也当猴耍!”她气恼的不仅是萧灼,还有自己那情不自禁流露的伤心。
“燕王不死,老狐狸不敢用全力进攻京畿城。”萧灼与她坦白,“我不想在老狐狸这里浪费太多光阴。”
她交了底,崔泠也悟了计,剩下的不必萧灼详说,崔泠已经明白大半。崔泠站了起来,不悦地觑了一眼她染血的心口,嫌弃道:“这血臭极了!”
“萧破弄来的猪血,还请泠妹妹忍一忍。”
崔泠可不愿在这里久留:“萧灼,今次之事,是你欠我的人情。”
“嗯,我记下了。”萧灼揉了揉兀自生疼的脸颊,“泠妹妹这一巴掌可不轻呢。”
“活该。”崔泠低骂一声。
平日若是谁给她这一巴掌,萧灼定会把那人的脑袋给削下来。可这一巴掌是泠妹妹给的,在她关心她生死的时候给的,萧灼必须承认,有些事遇上泠妹妹便会变了滋味。
她不恼怒,也不难过,反倒觉得高兴,甚至泠妹妹骂她的话,她听来也觉得高兴。
危险……
萧灼意识到自己的变化,立即暗中告诫自己,玩火归玩火,也莫把自己的理智全部烧干净了。至少此时的崔泠,尚不是她掌中拿捏的金丝雀,应该说,泠妹妹这人就不是任人拿捏的主。
“我有个好东西送你,权当赔礼,泠妹妹要是不要?”
崔泠漠然看她:“说来听听。”
萧灼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人心。”
京畿一城百姓的人心。
作者有话说:
更文~
萧灼:泠妹妹为我哭了呢!
崔泠:谁为你哭了?!
鸢小凝飞过——大家都看见了~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