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是为了更好地归来。
从阴阳镜出来, 两人回到了万魔塔,各人见沈席玉回来, 都来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是认沈席玉为盟主了。
沈席玉让一部分人去照顾被凤凰救走的各位宗主弟子, 一部分人清理战场,看看还有没有残留的魔族势力,还有一些人, 要下海去找找那些被鬼元丹驱使的修士,是否还活着。顺便看看温期的踪迹。
天阳等人则负责重新稳固阵法, 里里外外, 都要修复一遍。
这一番大战,对修真界受损严重, 灵气稀薄了不少, 也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复原。
这一番做完, 沈席玉去看了谢宗然。谢臻因为有事先回了阒都。如江小鱼所说, 谢宗然的确没事。只是他关心师哥, 关心则乱。
那个在他的墓碑前哭得像个傻瓜的师哥, 还有为了他痛骂谢极等所有谢家人, 痛骂千山, 痛骂修真界的师哥, 真的很难不让人动容。平日里傻里傻气的行为,到了关键时刻就成了感动。
谢宗然还是在那里哭闹着,要死要活的,一下子说自己要死了,一下子则说自己要去杀了江小鱼, 反倒是没一个正经, 还把伺候的小童给骂了个半死。那小童委屈得眼都红了。
看到沈席玉来, 谢宗然抓着他的手, “师弟,解药呢。”
“没有解药。”
“没有解药?你来干什么。你就是想看我死啊?师弟!你是不是恨我很久了。”
沈席玉微微一笑,一脸平静地坐下,“差不多了,还很讨厌你。师兄,你有时可真是讨厌至极啊。”
谢宗然哪里知道师弟这般坦诚,坦诚地说讨厌他……让他心情复杂。
沈席玉继续道:“你从小就打我,我一不顺你的意,你就各种拳打脚踢的。说话也毫不留情。那嘴脸,真是贱极了。有一次。我想一个人去迎战。你抓着我又打又骂,还记得吗?打完,师父还说,这是我的错。还说我不该还手。真是可恶!”
谢宗然一脸迷茫,旋即想起,“你说那次?”他还道是什么呢。“那个道人这般厉害,你都敢去,你是去送死?我自然不允许你去。你脾气又那么执拗。烦都烦死了!”
他说起来还义愤填膺。
“那我去送死,跟你有什么关系?要你操心?威胁不成,就揍我?师父还总偏心你!”
“我不管你谁管你!难道任你死了不成!我是你师兄!”谢宗然气得跳脚,似要从床上跳起。
“好。还有一次。我只不过跟他们去了趟千山陵寝,你为什么又打我?”
“你还说呢。那地宫是你能去的吗?他们想把你祭在陵寝里!你知道那山九真人如何死的。就是被他们拿来祭来僵尸了!你不要命了敢去那里。”
“他们是去拿法器!你害得我少了件法器。你希望我别进步!”
谢宗然古怪地看着眼前这人,他是这样的人吗?原来在师弟心里,他就是这样妒忌他,怨恨他,总爱跟他比较的人,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误会呢。
“你都记得这件事。我都快忘了。”
沈席玉哼了一声,“我都记得的。谁对我不好,我全记得。”他就是这么一个小心眼的人。“但。现在我对你已没有那么多恨意。师兄。你好好养伤吧。”
说那么多干什么呢。说这些是希望谢宗然改变吗?越有恨意心中越是在意。他在意谢宗然和平章,那是他的亲人。哪怕他修了无情道那么久了,还是放不下的人。
他站起来,吩咐了小童几句,这的确是普通的噬骨散,那还是要多加休息,及时施法把它排出去。他交代完,就要从门口出去。只听身后床上传来谢宗然的声音。
“……师弟。你一直是我心中最珍贵的师弟。”
沈席玉回过头,只见谢宗然红着脸,显得很不好意思,瞥了他一眼,怒道:“你他妈要是敢笑我,我打断你的狗腿。滚。”说完,把被子把脸蒙住了。
沈席玉忍住眼底的笑意,从门里出去,
外面阳光普照,鸟鸣阵阵。回到霄汉门,去看了风郁,听说他已经好转,娇娇姑娘在照顾了。心下欣慰。
又过了几日,那些派去的人都归来报告,霄汉门热闹了很多。
先是鲛人族族长。说是已经找到了很多跳海的修士,可惜找到的都是肿胀的尸体。淹死的占大多数。他们服用了太多鬼元丹,灵力被束缚住了,与凡人无异,根本无法行动。
还有小部分是自相残杀,只为那飘在海面上的毒丹。
鬼元丹所泡的海面都变成了黑色的。就跟中了毒一样,灵鱼也死了不少。可见此物毒性强烈。
沈席玉委托鲛人们妥善安排埋葬,
接着就是言羽等人清理混乱的战场。魔域的人死的死,逃的逃。逃窜的很多。他们一见形势不对,就抓紧溜了。估计不少人已经逃回了魔域。还有人逃到妖域去了。
这一战,魔教他们损失惨重,短期内无法再重振了。
沈席玉问:“有没有枯骨和鬼歌两人?”这左右护法是温期的得力助手,最好是抓住杀了。
言羽摇了摇头。“天阳真人他们已经设了清魔阵,如果地界里还有魔气,一律会被清除。他们估计也不敢多呆了。”
沈席玉沉思,他倒不是怕他们跑,温期下落不明,这些人肯定会认真寻主的。虽说,杀了温期自立为王更快,但温期长期的统治也让人产生依赖。
温期死了没有?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辛苦你了。”沈席玉道。
言羽微微俯身行礼,抬头看:“宗主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沈席玉笑笑,言羽,那可是变异灵根的天才,是他亲自招进门内的,“言羽是吧?”
言羽咧嘴一笑,“是。您还记得。”
“如何会不记得。”沈席玉眯着眼,“你如今在上留,一切可还好?”
言羽点头,“那里很好。但我更想念有您的千山。”
两人正说着。周南湘进来,说是被凤凰带去的那群人已然妥善安顿,让他去看看。
沈席玉应了。
游长老等人,温期也不知给他们吃了什么,每个人都酥软无力,修为都使不出来。现下还在修养中,还不知能不能恢复。他们看到沈席玉来了,纷纷起身,各个感谢。
事实就是事实,沈席玉救了他们。如果不是他,他们必将葬身万魔塔。
口头上的感谢是没有用的。该用实际行动表示。
也知是谁先开始。大概是从萧星星开始,她拿出了自己的一件一品法器,说要送给沈席玉。旁人一见如此,都拿出自己的东西来。什么定灵丹、九曲灵参丹,善恶果等。
搞得整个大厅市集一般,只是卖家只有沈席玉一个。
沈席玉自然是要推辞的,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再说大恩不言谢,收了东西好似为了东西来的。
萧星星道:“沈宗主。你别推辞。就当给那些小辈的礼物。他们也辛苦了。这次要不是你带着他们,我们早就死了。难道还有命使用这些吗?”
另一个地玄门流宇掌门也接道:“合欢宗宗主说的在理。就当是给小辈的礼物了。”这一次,的确是修真界的小辈们助力的多。
周南湘是个不客气的。在旁道:“江陵。你到时再发给你们就是。”
沈席玉接了。众人又说了一些感谢的话。
沈席玉表示会尽快找到温期,找到相应的解药,解开他们身上的封印。他们这些人估计是中了一些黑暗咒术。
这不禁让人思考,温期既有这样能封印各大能的实力,想来应该比自己的修为高了不知道多少,何必在万魔塔顶对他手下留情?还是他自知已经失败,一个人也是负隅顽抗,不知顺手给自己这个人情,好让自己记得他?
沈席玉想了很多,都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看了一圈,正要离开时,萧星星找到了他。
“沈宗主。我有个事情求你。”
“萧宗主不妨一说。”
“不知道你的人有没有找到我那孽徒的尸体?”
萧星星的孽徒,董田田,曾背叛修真界,给沈席玉下了情盅。后又跟着枯骨等人在修真界为非作歹。
这人包围掠夺了合欢宗,还屡次对她不敬。但总算也有点良心,在枯骨要合并合欢宗合欢门的时候,董田田跳出来为她求情。说是正邪不两立,就算合并了也永无宁日。
“我不知。但他们在清点尸体的时候,没发现贵徒的尸体。想来已经逃了。”
萧星星叹口气,“逃了就逃了吧。天涯海角,总有他的容身之所。”这就是她的矛盾心理,既想亲手杀了这个孽徒,又希望他活下来。
她说完,跟沈席玉笑了笑。笑得仿佛很暧昧。好似在说,看吧,你没想到沈宗主也有这么一天,跟自己的徒弟双修。以后可别看不上我们合欢宗了。
沈席玉嘴抽抽,倒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跟萧星星谈完,他走到平章面前,关切地问:“师父。你没事吧。”
这次他重生以来第一次主动找平章。平章吓得立即坐起来,也不知道谁才是师父。
“江陵啊。我没事,没事啊。”
“没事就好。”沈席玉冲他微微一笑,“师父先在仙盟这住几天,等千山收拾好了,再回去吧。”这后半句是对大家说的。
他说完,冲着众人点点头,先行离开了。
这一声师父可把平章叫得眼泪都出来了。他知道这个小徒弟是原谅他了。他如何能不激动。想是自己这一番慷慨就义让徒弟看到了自己的光辉伟大,这才回了心意。不容易啊。
这一声师父,让平章面上都是光。
沈席玉走后,其他人忍不住赞道:
“平章,你养了个好徒儿。”
“沈宗主高义,是师父教导有方。”
“平章真人也是高义之人啊。”
还有人问平章是如何教育弟子的,怎生他的弟子都这般优秀。
说实话,平章算是个挺任劳任怨的师父,平日弟子的起居生活都很操心照顾,对他们的修炼进度也很上心。什么苦什么累都自己忍着,在外受了什么气什么怒的也都自己吞了,从不在两个弟子面前说。
这种品性,也间接地传给了沈席玉。只是平章也有诸多错误,自以为是地教人,从不在意会造成什么后果。
直到沈席玉不理他了。他才有点察觉,悔之晚矣。现在让他改,倒是不可能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支持沈席玉。这也算这对师徒和解的方式了。——吵着闹着,却还是记挂着对方。
所以大家问他如何教育弟子,平章就给了两个字,“支持。”尤其像沈席玉这样的天才,多说一句,都是对他的干扰。
很快,各大宗门都收拾妥当,众人都一一回到自己的宗门。经此一役,方知守护家园的重要性。
魔界的人被肃清之后,整个修真界开始重新步入正轨。
这仙盟盟主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沈席玉的头上。到底谁去请,还得是千山。千山人还差一个宗主呢。顺带着,让沈席玉重当宗主。
以游长老为代表地要请沈席玉回来。但之前已被拒过,就算去了又如何,还不是吃一个闭门羹。大家都不敢了。
不少人联名上书请谢极出马,去请人。
大家都不抱什么希望。哪知人同意了。能请得动谢极这尊大佛,可见沈席玉的本事。
凡是修真界的人,随意走进一家客栈,进入任意一个阵法群里,都能听到关于这一次正魔大战的奇闻异事。如何节节败退,如何被魔尊占领,又是如何力挽狂澜,引战凤救走了各大长老。
对于沈席玉,大家也有了新的认识。
修真界的众人感到愧疚的是,曾经被他们这么说的沈宗主,仍然不计前嫌,救了他们,救了整个修真界!可见此人道德品性之高。高风亮节,万世之师表。
而他们还这样说过他,当真是可恨可恶。
沈席玉的那一桩和殿下的风流韵事,只是增添了他的个人魅力,和传奇色彩。
对于崇拜喜欢沈席玉的人来说,就是沈席玉喜欢只狗,那也是天经地义。
这一切,只有沈席玉知道,什么高风亮节,纯属扯谈,那是他付出了一世的代价,和好几人的性命,方才醒悟。
——何必跟世人计较。过自己的不好吗?
话又说回来。众人迫切希望沈席玉重归巅峰,沈席玉也想回去。以前是不要了,那是因为他觉得大家都看不上他。现在不一样了。既然大家都这么求着他,回去也无妨。
沈席玉一向不是个矫情的人,但他也要面子,需要个台阶下。
这个台阶需要谢极来给。否则他宁可不回去。
谢家在谢极的带领下,在温期进入修真界时,做了错误的决定。到目前,修真界各方势力,都对他们极为不满。个人是斗不过了一群人的。就好像,世家也斗不过群众。
他们认为他有错,那他就是有错。及时调转方向,懂得低头,才是生存之道。无非是跟沈席玉道歉。请他回来。
谢极想着,自己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过是小小辈,低头也就低头了。
这样想着,他便拖着自己的一把老骨头来到了霄汉门。
不想,沈席玉给了第一记重击,他闭门谢客。人不在。什么时候回来。回答,未知。
为表诚心,那就等着吧。
中途下了一场雪,整个抱山白雪皑皑,如穿了一件厚厚的白色斗篷。雪漫到了人的膝盖。
谢家主也不好大张旗鼓地开个结界,来躲避风雪。这么多人看着呢。他要是诚心不足,人请不回来。那就白忙活了。
故而他只举了把伞。风雪太大,伞都差点吹飞了。
就这样立了整整一天,耳朵都差点冻坏了,风郁出来告诉谢极,说是,沈宗主今日估计不会来了。请他明日再来。
谢家主差点要气吐了。他都快活了一千年了,竟败在一个小小辈身上。
但没办法,悻悻然地先打道回府。
过了几日又来,又是一个空。
谢极心中急躁,恨不得直接掐了霄汉门,但却什么也做不了。沈席玉在逼着他低头。为了谢家这么大的产业,忍也就忍了。
这一次,又是一天的风雪,人都被吹麻了。
三顾霄汉门,才碰上沈席玉。
进了屋,谢极有种预感,这沈席玉压根从头到尾都在,他是故意这样的。可他没有证据。现在他人都来了,想必这沈席玉该识相了。
他还未开口。沈席玉眯长了眼,双目如电,话语含霜,道:“家主。你可知,谢婉如今在哪?”
“她在哪,我怎么知道?”还说呢。他最聪明的女儿跟你斗,你直接把人给斗没了。害他损失惨重。
沈席玉微笑,“好。今日来,家主有什么事情吗?”
直接切入正题吗?也不请他坐下喝喝热茶什么的吗?他轻轻抖着发寒的腿,吻了吻,不客气地先坐下了,清清嗓子道:
“这次大战多亏你了啊。千山和仙盟人都很希望你能回来啊。席玉。请你回千山吧。”
“哦?”沈席玉故作惊讶,胸中涌起一丝异样的感动。
从他离开千山的那一天起。他就想起这一天。他之后所做的所有事。都有意的无意的,希望让他们后悔。
让他的弟子,让游长老,还有谢婉谢极他们后悔。
后悔这么对他,后悔为了自己,曾毫不犹豫地抛弃他,后悔看不上他,嫌弃他,后悔他们的轻慢。
他嘴上不在意,心中却是在意的。他就是这样一个腹黑的人,如果真的要离开,他大可彻底摒弃红尘,如清和长老他们。但他不,他选择了稷下,选择了卖灵兽,都是不肯服输。
如卓先生所说。他有一口气还堵着,想为自己争口气,就是他想做的。
“可我离开千山已久。很多东西都不熟悉了。我不一定能做得好千山的事情。”
“没关系啊。……如今的千山不能再糟糕了。到处都糟糕。江陵啊。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那一群不懂事的弟子,回来吧。”
沈席玉淡淡一笑,“家主。我从未记恨过。要我回来也可以,千山的一切都要我说了算。任何人不得再质疑。”
谢极心道,以前不是一切你说了算嘛。搞了半天,你想要的还是完全控制千山啊。又听沈席玉继续道,
“这是其一。其二,取消内门外门之分。其三。千山自从独立,不再向谢家供奉。”
听完,谢极气得肺都要炸开了。
如果是这样,他现在来是干什么。白熬了这么多天,意思就是千山白送给他了呗。
沈席玉继续道:“家主可以考虑一下。谢氏是继续受着修真界排挤,举步维艰呢,还是及时砍掉这一只千山臂膀。”
这话说的够清晰明白了。谢极怒道:“不可能!”因为太激烈,最后一个字都失声了。
沈席玉笑,“从今以后,谢家想往千山塞人,不可以。享受一切福利,不可以。想随意进千山学宫,也要按规矩。或者家主,可以让谢家人去其他学宫。”
谢家主要就是靠宗门来做生意。千山再不济,那也是肉。何况,千山根本不小。如今谢家麾下其他宗门经此一役,都一落千丈。
他迫不及待地希望沈席玉进来,重振千山,就是想继续吃回扣。这个人倒好,想让千山和谢家彻底断除关系。两家已是互利共生,切断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沈席玉看谢极的表情极为精彩,大概猜到了他的想法。
或许对于谢家来说,两家是互利共生。但这个结果的反面,就是要腐烂一起腐烂。谢家世家大族,家大业大,谢极不作为,这个家里面要多脏有多脏。赚的是不干净的银子,躺着喝下等弟子的血,吃凡俗百姓的肉。
但千山想真正起来,唯有砍断这些陈年烂柯,挖掉那些腐朽烂根。想让这个仙门大派真正焕发生机,唯有自强自立自救。
两家联结的根虽然多,但如果真的下决心要砍,还是砍得断的。
“不可能的。”谢极摆摆手。
“那就请回。”
“沈席玉。你不要……”他没说出下半句。跟一个小小辈,有什么好计较的。捏死他就跟捏死一只蚂蚁。忍不住小声道:“这树木交缠,想分离太难了。”
“只要家主一句话。”
谢极沉下脸,旁人看了都要透不过气来了,这种气势也不是一般人都有的。沈席玉敢这般狂妄,无非是知道谢家如今骑虎难下,要么断只手臂,要么就索性被修真界放逐去吧。
沈席玉知道谢极的魄力,拿得起放得下,也懂得迂回。
“我回去考虑考虑。如果我同意了,沈宗主就愿意回去了?”
沈席玉道:“自然。”
谢极很难形容这种感受,一路被这个人拿捏着。他知道不能随便小看人,但他还是承认,自己小看了沈席玉。他甚至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沈席玉离开千山或许就是一种以退为进。
——离开,是为了更好地归来。
他没了谢婉这条线,在俗世界等于没有了依仗。谢臻又不听他的。能跟沈席玉弄好关系,只会对自己只有利。既然如此,自己的那点私仇恩怨,自然可以放下。
他其实已经同意了。但这么轻易地答应沈席玉。这人就不会珍惜了。谢极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回去。过几日再给他答案。也不急于一时。甚至可能还有转机,虽然机会微乎其微。
谢极走后,千山众弟子也正式请求他们的沈宗主归家,浩浩荡荡地守在抱山山脚,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攻上抱山呢。一连来了数日。
千山弟子这行为,既是给了谢极压力,也是表了真情。
除了千山的,还有稷下的不少学子,也纷纷前来。两大学宫没了往日的针锋相对,热络了不少。
一直到谢极消息传来,说是答应了沈席玉。沈席玉才让风郁等人告诉他们,说自己会回去。得到这个消息,许多千山人差点落下泪来。早也盼,晚也盼的,终于把沈宗主盼回来了。
沈席玉让风郁他们自己做决定,要不要跟他回去。几人都同意了。除了俞临。
他好不容易有了点成绩,自然害怕这一切被千山吞了。他尤其害怕自己回去仍然是个外门弟子。
这点不高兴被风郁报告给沈席玉。他们几年的感情,风郁自然希望俞临也一起回到千山。
沈席玉喊来了俞临。他还没开口,俞临先说话了。
“沈宗主。大师兄说……哎,他说你会取消内门外门弟子之分。可是俞临斗胆问一句,那些内门弟子肯吗?修炼的人,和做内务的弟子,本就是分开的。人天赋不同,待遇也不同。如果我是内门弟子,就这样被搞内务的抢走了资源,我也会不痛快。”
俞临说了一大堆,他还没等沈席玉回答,又道,“但我知道宗主您肯定有自己的考虑。也相信您一定能办到。我相信您。我愿意回去。”
这是表示最大的信任了。
“俞临。一个人好,其他人没有变好,等有天魔界再攻来,大家的下场都是一样的。你跟风郁他们多年,也该知道荣辱与共的道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携手共进,方是自然之道。”
俞临有些了悟,点头道:“宗主。您说的在理。俞临明白了。”
劝说完俞临,没过几日,霄汉门也跟着回到了千山。搬迁那日,不少千山人主动上门。师兄长,师兄短的,帮着搬家,好不热乎。
各有打算,各怀心机。也有人是真的高兴风郁等人回来。
至于怎么处理霄汉门在千山的位置,还是要看沈席玉的意思。
至于沈席玉,在回到千山的前一日,他独坐屋中很久。转眼,十年已逝。他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回到千山的机会。曾经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如今是心甘情愿地回来。
他想得出神,回头看谢臻。手里提着一盏风灯而来。他进了屋,闭了门,阻了想要挤进屋子的风雪。
“师父,发什么呆?”
风郁他们已经回到了千山。如今抱山安安静静的,除了山顶的零星灯火,再无其他了。夜是如此静谧,一轮明月高挂着。沈席玉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谢臻或者说是江陵为他点亮半座山的时候。
“你怎么来了?”
“师父不希望我来?”他扬了扬手中的风灯,“亮吧。这风灯能跟主人的心感应。如果你希望它亮,它就亮了。”
“这么有趣?”沈席玉低头去看,细长的脖子弯着。灯火映着他的脸影影绰绰。
谢臻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心思又有点儿飘。他跟师父的关系,通常都是他腻得多,总想抱着师父亲。他以为他会一直这样。
但,随着年岁的增长,这点感觉淡了下来,不是不想要了,而是他能克制住自己的欲望。这点主要得益于他认真当帝王的日子。
他要是泄露半点风声出来,下面的人就能玩出花来。一个帝王,连自己的喜好都要全部隐藏,就是怕有心人在上面做文章。
同时他学会及时的后退。他当然懂得后退的,只是在感情上,他刚学会收敛热情。
这才有了这些日子,沈席玉明显感觉的他的退。他的退,能得到师父的进。倒也不知道他故弄玄虚,而是他知道自己这么成熟克制的态度,能得到师父很多反馈。
可是有时候,谢臻又怕自己退过分了,把人给惹生气了。
理论是理论,看着师父白净的面庞,细致的腰线,挺拔的身板,小腹就有点发热。还是想对师父做很多事情,想让师父软成一条蛇,想让他大汗淋漓,凤眸微阖,伸长了雪颈,大腿却紧紧地盘着自己的腰。
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哪里得来的?”沈席玉问。
谢臻心思正乱着么,沈席玉一连问了两次,都没得到回应,最后一次,终于听到了。
“大周人的贡品。”
“你跟大周都有联系了?”
谢臻耸耸肩,“总要有关系的,不是吗?”他的姿态很随意,但无形中仍有威严。
也许是太有威严了,沈席玉看了他一会儿,这才发觉,难怪徒弟往后撤了。
一个优秀的帝王怎么能有感情?所以他的徒弟,终于要从对他的满腔热情中脱身出来了吗?
谢婉的离开让他成长,或许让他明白他对自己,不过是对一个遥不可及的师尊的不伦□□。
说到底还是一种征服,尤其是身体上的。是对他的驾驭。驾驭自己的师尊,就是这位年轻帝王最大的满足。
沈席玉想到这,眉宇轻拢,如急雨凛凛,周遭竖起了无数的高墙。沈席玉其人,旁人对他友有情,一旦被他感受到了,他会立马回应。但若是被他发现,此人不喜欢他了,他也绝不留恋。
脑回路直来直往,不会想太多。你若喜欢我,何必搞这些把戏?
“送给你。师尊。”一盏能随着他心情而变化的灯。
“送给我干什么?我是没灯吗?”没好气了。难道这几日都不来找他。
“你不要啊?”谢臻点点头,“那好吧。”他把风灯放在一旁。
这么简单利落,又让沈席玉不爽。在他知道了谢臻在他死后,做了那么多事情后,他就无法无动于衷。可是这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点表示都没有?不是应该跟过去一样,一进来就抱他亲他吻他吗?
天已经黑了。按照以前,就该熄灯睡觉了。还有沐浴。
沈席玉道:“你没事,就回去吧。”他明天还要去千山呢。
“再留一会儿。回到千山,师父真的做好准备了?”
“不然呢。”
谢臻笑笑,““师父想好了就好了。我支持师父。”
“嗯——”
没话说了。谢臻站起来,“那我回去了?”
他看到就沈席玉坐那,背脊挺直,眼尾泛红,委屈又含情,风情种种,他这傲娇的师父啊。他以为,那日,他们已经说开了呢。
还是因为这真相来得太快,让人措手不及,反倒让他们不知该做什么了。
说开了然后呢。是继续之前的混乱关系,还是认真地正常地谈一次恋爱。谢臻觉得还是从后者开始。他不希望几百年后,他跟师父能想起来的,只有缠绵床榻的旖旎,应该还有甜蜜交心的日常。
原本跟“江陵”的自己,他们也是有的。可那时他带了一层面具,不算真正的他。
谢臻柔声道:“我把风灯送给师父,师父不要。为什么还要生气?”
“我生气了吗?”
“师父。你对他们都没那样子。”
“我哪样?”
谢臻温柔一笑,“矫情啊。”
“你!”沈席玉横眉倒竖,美丽的刺猬亮出了他的刺。
“可我喜欢你矫情,我喜欢哄你。你尽管这样吧。”谢臻笑得眉眼弯弯。
一个被人伤害过的人,矫情一点也很正常。他完全能理解。而且他早已经习惯哄沈席玉了。哪怕是他们还只是师徒的时候。
他拿过一旁的风灯,“真不要啊?师父,天那么黑,没有灯怎么行?”他站在沈席玉身后,搂过他的肩,宽阔的胸膛紧紧地贴着沈席玉,让他的手握住风灯,
“我的好师父。天那么黑。回家吧。好不好?乖。我招魂的时候,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了。”
回家吧。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天那么黑,外面那么冷,不要再飘荡了。玄冥之崖狂劲凌厉的风,吹着他整个人发寒,身体都冻坏了,眉眼间全是寒霜,手僵得甚至拿不了灯。饶是如此,他也没有一刻退缩过。
因为他第一次见到师父,就告诉他,他会对他好。所以他不能倒下,更不能后退。
对于沈席玉来说,或许只有一瞬。可对于他来说,他等了足足两世,才等到他,等到他的师父。人活着究竟为了什么。在沈席玉死后,谢臻一而再再而三地想,
是武大人所说的家国大义吗?还是母亲说的家人亲情,还是师父所说的道……
他只知道。沈席玉一天不回来。他一天不会死心。十年不行,那就二十年,二十年不行,那就一百年。哪怕天雷加身,哪怕此生再也无法成仙。
后来,他给他点亮整座抱山,也是希望师父不再身处黑暗之中。
沈席玉拿过灯,“知道了。别跟我煽情。”话是这样说。可沈席玉又有点儿感动。他焉不知谢臻为了做了多少。旁人,只怕一天都受不了。可谢臻坚持了十年。
十年,三千多个日子,一心一意,专心致志地找他的魂,只为了一个不太可能实现的目标。
谢臻直起背,笑笑,“师父。我想,这段时间你都会很忙。你忙好这一阵,我们去游历吧。千山的事情,是忙不完的,朝政也是如此。”
沈席玉有点儿心动。他以前心心念念要重振千山,后来也光顾着要为自己争一口气。现在。是该休息一下
“等这一阵忙完。”
“好。我等你。”谢臻道,“那我回去了。”他停顿住脚步,“师父。能吻你一下,再走吗?”
他还没等沈席玉回应,已经走到他的面前,轻轻吻上他的脸测,那么轻那么柔,像春风拂过河岸。
以前他们是没说开,只能试探纠缠,抵死缠绵,通过身体上的强硬占有来填补那一份空白。那时,□□是潮湿的柴,燃烧的火,添一把油,就能燎原。但说开了。如今心灵充盈,互相拥有,举手投足都是浓情。
人跟人之间,就是那么奇妙。没有欲的时候,疯狂地宠慕,恨不得天天在一起,但有了的时候,就骤然冷却了。
但那份情已经融入心底,化到了每一日每一刻,举手投足。到底还是要过日子的。
“我走啦。”
沈席玉碰触刚才谢臻吻过的脸颊,眼中星光一片,湛然美丽,嘴角有丝丝笑意。
这样的表白方式,他还蛮受用的。
也是。他反复强调,爱欲只在生活占一小部分。沈席玉只是略感怅然,他的好徒弟领悟得那么快,那么好。可是他还有什么不满足呢。在知道这个男人愿意为自己舍出自己的性命后。
带着这丝丝遗憾,沈席玉重回千山。
离开霄汉门,这一片的记忆便将暂时封存在那里。哪里都可以是他的家。只有他的心安然。就算他回到了千山,亦是如此。
无论他承认不承认,他的野心和抱负从来没有一天消失过。温期毁了他的无情道,他便转练其他,努力提升境界,护全自己的每一只羽毛,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自己能重回千山,重掌仙盟。
他可以退,退无可退,退到孤身一人,四面楚歌。
不过,
那是为了进,进到自己所预想的所在,君临天下。
作者有话说:
要完结了。还有几章。完结后还会有前世两人的师徒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