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练功房以后,宋知时忍不住问:“师兄,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冲动,这不像你啊。”
周矜白的脸白了一瞬:“没什么,先生说的对,是我沉不住气,太心急了些,学习舞蹈本来就不是一日之功。”
这分明就是被戳中心事的表情,宋知时啧了一声:“不对,你肯定有事儿瞒着我呢!”
周矜白下意识地往前走,宋知时直接拦在了他前面:“快说快说,这么大个歌舞团,也就咱们俩是嫡亲的师兄弟了,你不告诉我告诉谁去?当然,你要是实在不想说,也没关系。”
周矜白看着面前的小师弟俩眼珠子乱转,就知道这一茬是躲不过了。可能是压抑太久缘故,宋知时这一问,他还真的有一种想倾诉的冲动。
“那我告诉你,你可不能说出去。”
宋知时眨了眨眼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信守承诺。
“我……我谈对象了。”
说完,周矜白下意识去看宋知时的反应。
“什么???你谈对……唔唔唔——”
“嘘——你小点声,我是偷偷摸摸谈的,连先生也不知道。”
周矜白赶紧捂住了宋知时的嘴,然后慌忙地看向四周,确认没人以后才放下手。
之前说过,总政歌舞团属于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的,谈对象是要跟上级领导申请的。否则一旦被人举报,那就是乱搞男女关系,属于作风问题,严重一点是会被开除的。
“谁啊?”
“你认识的。”
宋知时把认识的女同志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后停顿在一个清丽的身影上,脱口而出道:“难道是陈兰琴同志?”
“嗯。”周矜白点了点头。
宋知时一拍手,果然!
这么一想就说通了,哪个首席说借就借啊,说免费就免费啊,原来是嫂子啊!
“兰琴她现在是中芭的女首席,而我却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啰啰?本以为咱们舞队终于有点起色了,谁知道这回又不上台……”
“我知道我配不上她,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走这条路究竟对不对?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追上她,成为站在她身边可以与之相匹配的人呢?”说到最后,周矜白几乎哽咽了。
周矜白这人性子极好,却又跟姚思雨、虞兰疏不一样。后者是因为家庭教养的缘故,是富养出来的温润如玉,而前者则更像是历经磨难,不得不向现实妥协的无奈。
理想与现实碰撞,到底该向什么低头?这才是大多数人的困境吧。
宋知时突然很庆幸,虽然这个时代不容许他的出身,但到底是给了他追寻梦想的权利,让他可以做自己喜欢事,还在顾淮的庇佑下生活了那么多年。
“师兄,我说句实话。”
“你说。”
“这结婚是要门当户对的,你确实配不上人姑娘。”
周矜白想过宋知时会安慰自己,却没想到对方这么直白地指出问题所在,不过他倒也不生气,只是静默地垂下了头。
宋知时继续道:“现在这个时代呢,钱确实不是最重要的,但是时代的发展是瞬息万变的,你一定要做好准备啊。”
一旦改革开放,有头脑的人下海经商,那贫富差距才是真的拉大了,但这些宋知时都不能说。
周矜白感觉宋知时话里有话,便问他:“我现在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是局外人,能给我出出主意吗?”
周矜白没有父母,仅有的长辈也只有师傅翟秋煜。翟秋煜半辈子没结婚,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他现在唯一可以商量的人,竟然真的只有眼前这个认识不过半年的小师弟了。
宋知时能有什么办法,他两辈子都没做过红娘。
“你谈对象是……要跟她结婚吗?”
“你这不是废话嘛,不以结婚为目的恋爱,那就是耍流氓!”
“是是是,那你这是认定她了?”
“虽然很自不量力,但是我想说——是,我周矜白这辈子认准了陈兰琴。”
周矜白目光坚毅,说得很认真。
“行,有你这句话,师弟我肯定帮你一把。”
“你……打算怎么帮?”周矜白踌躇地问。
“你俩好了多久了?”
“一年多了。”
“……”
行啊,这保密工作做得够可以的。
“那我就帮你去提亲。”
“提提、提亲?这么仓促?”周矜白慌乱道,随即脸上浮起一层红云。
“怎么结巴了?就是提亲。陈同志那天我也看见了,是个好姑娘。这么好的姑娘不早点下手万一被人安排联谊了怎么办?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去!你啊,现在赶紧跟上面打报告,先把你们这个事儿过了明路。然后我们就该提亲提亲,该咋样咋样。”
宋知时说完以后,周矜白还真的开始考虑起这件事的可行性:“兰琴家里有好几个兄弟姐妹,我本来就家庭不好,家底薄双亲又都不在,提亲的话……彩礼方面肯定不能少。”
“哪不好了?越穷越光荣!”
“这都穷了,还怎么给彩礼啊?”
“那她们要什么?”
“怎么也得要个三双一响吧。”
“行,我借钱给你!”
“你要借钱给我?”
“当然了!我相信师兄肯定会还的。”
虽然哪怕周矜白不还,这点钱宋知时也不会放在心上,但是为了打消对方的顾虑,他还是这么说了。
周矜白狐疑地了宋知时一眼:“可是这三转一响最起码要四五百块钱吧,我工作这些年满打满算也就存了一百块,你那边……”
“行啦,你放一万个心,我有钱,走走走,咱们现在就去买!”
“诶,现在?会不会太快了?”
“这怎么能叫快呢?对象的事儿一天都不能耽搁!”
说完,宋知时就带着周矜白直奔首都最大的百货商场。
许多年以后,每当周矜白想到这件事,都会把它当作谈资讲给几个孙辈们听。
他会笑着对他们说:“如果不是当年你们小师公的当机立断,兴许这个家也就不复存在了。”
宋知时来到收音机的展柜,当即就让营业员拿出最好的那一台。
营业员一看这是来大顾客了,赶紧把囤货都拿了出来供他俩挑选。
宋知时眼光独到,一眼就看中了最贵的那个。
一问价格,要七十块!
这差不多顶普通人家两三个月的工资了。
“行,就这个吧!”
宋知时一锤定音,周矜白甚至来不及反驳。
付款的时候宋知时还在感慨,不做富三代太久,他都快忘记挥金如土的感觉了。
这时,营业员一句话把宋知时打醒了:“同志,你有工业票吗?”
该死的,他怎么忘了这个时代买东西都是要票的。
宋知时眼巴巴地看向周矜白,周矜白已经臊得脸红到脖颈:“对不起,我、我也没有。”
得,完了!
“现在怎么办?”宋知时小声问他:“哪里可以搞到这个工业票?”
他记得顾淮那里好像有一张,但这也不够啊。
周矜白想了半天说:“我记得团里有时候会奖励一些肉票粮票什么的,偶尔也会有工业票的,不过那得有特别突出的表现才会有。”
“唉,看来只能用钱去收了。”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
工业票的价值基本等于物品的价格,也就是说不靠单位的嘉奖,就要用两倍的价格去买一个东西了。
宋知时:“你知道谁有票吗?”
“先生那里应该有。”
“咱们先想办法自己赚,没办法再找先生吧。”
周矜白表示赞同,然后报了一摞名字:“她们都是团里数一数二的优秀演员,有几个家世背景也很好,说不定会有。”
宋知时听完,脑海里顿时有一种只有自己是最穷的的感觉。
“走,芭蕾舞队去!”
“怎么说?”
“她们不是到处找人做后勤嘛,咱们啊,主动出击!”
不多时,宋知时就被后勤科带到了芭蕾舞的几个小分队。
他打眼一瞧,嘿,还都是老熟人。
这不就是上回在练功房,叫他打扫卫生那几个女同志吗?
芭蕾舞队男同志不多,突然来了一个新面孔,长得还那么俊俏,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后勤科的人讨好地对几人说:“顾队长,贺队长,苏队长,这是宋知时,古典舞舞队的,来帮忙的。”
顾曼丽现在听到古典舞队四个字就直皱眉,这让她想到小年晚会那场不愉快的经历。
她不满道:“怎么挑了他们的人啊?”
后勤科的人赶紧跟她解释:“他懂芭蕾,说不定可以帮上忙。”
顾曼丽还想再挑刺,被身边的人制止了:“曼丽,现在人手紧缺,还是试一下吧。”
“行,那你跳一段试试吧。”顾曼丽随口说道。
宋知时猜对方应该不记得自己了。
可没办法,为了工业票,他也只能忍了。
宋知时虽然许久没有练芭蕾了,但好在基础还在。
热身完以后,他表演了《天鹅湖》中的某个选段。虽然《天鹅湖》禁止公映了,但还是可以拿来练习的,所以大家对此都不陌生。
一舞结束,周围的女同志都看傻眼了。
这只是来做后勤工作的?
贺敏芝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问:“你叫什么名字?”
宋知时:“……”
合着你们刚刚根本就没听啊。
宋知时只能重新介绍了一遍自己:“我叫宋知时。”
这时,有人突然回忆起来:“你是小年晚会……那个临时演员?”
宋知时给了那姑娘一个笑脸:“对。”
顾曼丽眯起了眼睛。
小年小年,又是小年!一个临时演员还跳那么好,到底是叫他来帮忙的,还是来砸场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