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洛市火车站,一个少年神色匆忙地行走在月台上。
不远处,站着一位焦灼等待的少女,她鼻梁高挺眼窝深邃,就连微微蹙着的眉头都是那么好看。
今天是工作日,出远门的人并不多,但来往的旅客都会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汇聚到两人身上。
少女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少年,然后赶紧迎上去。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我也不知道,人还在医院里,不过大概率已经没事了,只是……”
“只是全都瞒着我一个人是吧。”
说话的两人正是匆匆赶回来的宋知时和憋不住话的朱露莎。
此刻宋知时的神色有点冷,他帮朱露莎把未尽的话语补充完整。
朱露莎有些尴尬,毕竟这件事里也有她对象和姑姑的手笔。
“知时,大家也是怕影响你工作和求学,所以才……”
宋知时深吸一口气:“你不用多说,我都明白,我现在就去医院,这次真的谢谢你了。”
朱露莎赶紧摆了摆手:“没关系没关系,只要你别供出我就行,还有……你别怪我姑姑,她对你是真心的好。”
“老师的用意我明白。”
宋知时留下这一句话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医院。
扶岐312部队总医院
宋知时看着医院门口的那几行字,竟有一股冲上去砸掉的冲动。
他今年到底是跟医院犯了什么冲啊?
除了换了地儿,都TMD来三次了!
既然来了,他也不会再畏怯,拎着行李就直奔顾淮的病房。
部队医院人不少,大家就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目露凶光”的年轻人,气势汹汹地朝着病房走去。
这架势哪是来探病的,分明是来寻仇的啊!
宋知时以为自己会大吵大闹,甚至逻辑清晰地构思好了对顾淮的指控。
可所有的诘问,在看见对方包得跟木乃伊似的胳膊前分崩离析了!
“知时,你怎么……”
顾淮有一瞬间的慌乱,却还是马上强撑着坐起来,然后快速稳定情绪:
“知时,我可以解释的。”
没有想象中的指责和争吵,宋知时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对方,胸脯随着他的情绪剧烈地起伏着,瞪得滚圆的眼睛充盈着委屈的泪水。
谁也没想到,宋知时竟然会哭。
雷庆国着急忙慌地站了出来:“小嫂子,对不起,你想骂就骂我吧,是我不好……”
此刻的他早就忘了两人去年在部队的那点冲突,他只知道面前的少年是他兄弟心尖尖上的人,是他的失职导致了兄弟受伤,那他就应该承担起责罚。
看见雷庆国,知道事情前因后果的宋知时恼羞成怒地说出了来到病房以后的第一句话:“你给我滚!”
雷庆国当然不会走,他知道自己嘴笨,赶紧求助地看向另一个好兄弟。
张方毅试探性地说:“小嫂子,人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还是轻点骂吧。”
宋知时补了一句:“你也滚!”
张方毅当即腰背挺直,献宝似的行了个军礼:“得嘞!”
然后强拉硬拽着雷庆国,头也不回地走了。
病房里一时间落针可闻。
“只瞒着我一个人是吧。”
“你让我像个傻子,你知道吗?”
“我是不是说过要坦诚相待,你答应我了,可是你食言了,你这个骗子,大骗子!”
宋知时越说越觉得委屈,眼泪一滴一滴跟不要钱似的往地上砸。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像一遇上顾淮的事情就完全无法思考。
天知道当他高高兴兴地给顾淮准备着生日礼物,却突然得知对方中枪命悬一线的消息的时候,自己险些晕过去。
从省城到扶岐这一整天车程中,他的一颗心就没有落下过。
顾淮手足无措地坐在病床上,除了道歉他没有任何的哄人经验。
发泄完以后,宋知时一秒回神,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他赶紧擦了擦眼泪,然后窘迫地逃走了。
“知时,你别走——”
顾淮起身想追,却不小心碰到了伤口,重新跌倒回床上。
宋知时听到呼喊声,又于心不忍地折返回来,看见顾淮险些跌倒,他赶紧上前把人扶正。
顾淮见宋知时去而复返,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将人拽住:“知时,瞒着你是我不对,但是你听我解释……”
宋知时不答,他小心谨慎地把人扶到床上,然后撂下一句我去叫医生,便匆匆出门了。
部队医院的军医们来得很快,好在经过诊断,顾淮并无大碍。
“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毕竟中了三枪,得小心着点。”
“卧床静养,不要参与任何训练,这对你的伤口恢复有帮助。”
交代完所有事情,宋知时体贴地把军医们送走,然后一点点挪到了病床边上。
他也不说话,自顾自地整理着东西,像个闹别扭的……小媳妇。
顾淮的脑海里鬼使神差地冒出了这几个字。
只是宋知时不问,他却是要说的,从上当受骗离开煤矿开始说起,到如何中计被人打中受伤,前因后果顾淮一个字不落地全说了。
“我不告诉你,除了怕你担心以外,也很怕你贸然回来,现在这里很危险。”
宋知时终于忍住回呛了一句:“难道在你眼里,我宋知时就这么贪生怕死吗?顾淮,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沉默了。明知道危险还要回来,他图什么呢?
“当然不是,抱歉,是我不好。”顾淮干巴巴地说。
来来回回就这两句,宋知时也懒得再继续跟他辩驳。
“我去请长假来照顾你。”
“不用了,医生说我好得差不多了。”
“怎么不用,我是你的家属,照顾你是理所当然的!”
宋知时没好气道:“你啊你,上次伤了头和腿,这次又伤了胳膊……非要全身都受一遍伤才好吗?还藏着掖着不告诉我,让大家一起骗我,你可真是……”
“这次是偷袭,我们都没想到他们的胆子竟然那么大,还好不是在矿上,否则人挤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空关心别人。”宋知时嘟囔了一句。
不过这才是顾淮不是嘛?
以保护人民群众为己任,先人后己是他一贯的风格。
宋知时吸了吸鼻子,小声说:“顾淮,别再受伤了好吗?”
“我会担心,我会难过,就算是为了我,能不能好好保护自己。”
“你再受伤,我真的会疯的!”
少年的眼神澄澈透明,有的只有浓浓的关切与真心,不掺着一丝杂质。
顾淮嘴唇动了动,目光深深地看着他:“好,我答应你。”
宋知时被这热烈的眼神烫了一下,不自然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饿不饿,我去弄点东西给你吃。”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只留下顾淮在原地叹息了一声。
落日熔金,暮色四合,晚霞透过纱帘,变得朦胧而迷离。
可能是气氛太好,宋知时突然想到那个无疾而终的表白。
但眼下顾淮受伤了,显然这又不是好机会。
“怎么了?”
“没,没什么。”
“哦,好吧。”
以为少年并不想理会自己,顾淮的神情有些苦涩。
算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是直说吧!
“那个,其实,那天晚上……”宋知时起了个头。
顾淮认真地问:“嗯?什么?”
可能是对方的眼神太过于真诚,宋知时又可耻地怂了。
“没什么。”
“坦诚相待?”
宋知时略恼,这TM是什么咒语吧,只能顾淮一个人发动。他可以不遵守,却可以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
恼羞成怒之下,宋知时眼睛一闭,脱口而出:“那天晚上你跟我说的事情,我后来想了想,我想说其实……其实我也是。”
顾淮一愣,随即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看着宋知时呼吸逐渐加重。
半晌后,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宋知时面前,凑近看着双眼紧闭的少年,眼中沉淀着无限的炙热。
“你知道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吗?”
宋知时被烫得一哆嗦,他深呼吸一口气:“我知道。”
顾淮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这三个字在他听来美妙极了。
“你、你能再说一遍吗?”
“就是,我说我也喜欢你,这很难理解吗?”
如此直白热烈的话语,让顾淮不可置信,而说完这些的宋知时早已红透了脸。
宋知时脸上一热,率先垂下眼,眼睫快速地跳动了两下,结巴道:“你、你靠那么近干嘛?”
顾淮没有动,他盯着宋知时那两片嘴唇,最终还是没敢跟那天夜里一般吻上去。
他有点害怕,总感觉今天发生的事情有点不真实,莫非自己还在做梦,少年压根没回来?
宋知时没想到顾淮那么正人君子,他只说了一句话,对方竟然就全身而退了,徒留自己还僵硬紧张地站在原地。
到底亲不亲?
你还是不是男人?
不是男人换我来!
冲动之下宋知时直接踮起脚尖,朝着顾淮亲了过去。可却因用力过猛,他的牙齿狠狠撞到了对方的嘴唇。
等宋知时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唇齿相依,他感觉自己嘴唇热热的,湿湿的。等等,那好像是……
来不及多想,下一秒宋知时的嘴唇已经牢牢地锁住了。
仿佛要把这几天的不满通通发泄干净,宋知时也学着顾淮的样子回吻了过去。
一吻终了,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
顾淮动了动喉结:“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宋知时装傻:“什么真的假的?”
“你骗我?”顾淮没想到少年竟会耍赖,若即若离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一时脸庞竟变得煞白。
“没有,我是真心的。”宋知时破罐子破摔,索性就把这些天的纠结全部说了。
是夜,宋知时打了一个地铺睡在地上。
两个人再度独处一个空间,但心境却已经全然不同了。
回想起白天那个吻,宋知时还会感觉浑身疲软,好在夜很深,也没有灯,没人看得见他此刻的表情。
黑暗中,顾淮问:“睡不着吗?”
“是不是我翻身吵到你了?”
“没有。”
“我现在越来越想不通了,你说他们到底图啥?商阳就这么一个小小的煤矿,全国前十都排不上,犯得着出动那么多人力吗?”
一个合格的特务或间谍,可不是那么容易培养的。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们要的并不是这个煤矿,或者说不仅仅是一个煤矿。”
“这就很可怕了,因为我们压根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件事水太深,横竖已经不归你管了,就不要再去想了。”
“嗯,好。”
“上面对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顾淮知道的内情不少,继续留在河洛非常危险。
“他们想让我以工农兵大学生的身份去华清大学读书。”
去华清大学读书???
那岂不是意味着要搬去首都!!!
宋知时激动地直接坐了起来,可他记得前世没这回事儿啊,看来他的重生又一次改变了历史。
因为大姐的缘故,宋知时早就想去一趟首都了,可就是找不到机会。
如今侄子还没出生,小三还没登堂入室,正是劝离婚的最佳时机啊!
天助我也!
顾淮不明白为什么少年听到去首都三个字眼睛都亮了,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想?”
“行啊,那就去呗,首都诶,多少人想去都去不成呢。”
“可是我去了首都,你怎么办?”顾淮艰难地问出这句话,唯恐听到自己害怕的答案。
可惜他多虑了,宋知时完全没有思考,脱口而出:“你说呢?我当然是跟你一起去首都啊。”
“可是你省文工团的工作怎么办?”
“辞职啊,工作而已,完全可以再找啊。”虽然首都一些文工团很难进,甚至不一定招人,但宋知时觉得凭借自己的实力找份工作应该不难。
“这可是华清大学诶,多少人想去都去不了。”宋知时再度强调道。
工农兵大学生的学历其实是不如正儿八经考上去的大学生学历那么硬的,而且恢复高考会对这个尴尬的学历有一定的冲击性。
但话又说回来,聊胜于无啊,宋知时虽然有高中学历,但是让他去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也是考不上这样顶尖学府的,更别说顾淮只有区区初中学历了。而且华清也可以作为跳板,以后继续考研。
宋知时记得这些工农兵大学生们,后来无一例外都成为了对社会有用的人,最少也能做到科长级别,退休以后享受国家高额的退休金。
所以这真的是一个不错的出路。
宋知时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以后我们好好过我们自己的日子。你放心吧,你好好读书,我去赚钱,这次换我养你,你就等着吃软饭吧。”
顾淮轻笑:“我还以为这软饭我早就吃上了呢?”
“嗯?”宋知时一愣,随即意识到顾淮这是在跟他开玩笑呢!
随即他“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哈哈哈,好,您就请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