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来得及

  木野的表情似乎很平静, 就好像他早就知道是这么回事一样,邵叶刚想回应, 木野就接着说:

  “是我们瑶氐, 没能解决的沙尘暴。”

  就算很不情愿,邵叶也不得不承认,木野说的是对的, 最后一个问题,是没有解决, 导致瑶氐灭族的根源。

  沙尘暴。

  邵叶没说话, 但是他的表情已经将他的内心暴露无疑了,他不知道该对木野说些什么, 安慰的话现在来说似乎也轮不上, 至于解决的方法, 还没有。

  沙尘暴, 邵叶无法想象是多大的沙尘暴, 可以达到给一整个部落带来灭顶之灾的程度, 照理说, 为什么不可以像之前那样躲在山洞里呢, 那些山在千百年之后的现代依然存在, 这就说明沙尘暴并没有将山给摧毁,那么究竟是为什么,导致了最后一次的问题。

  油灯烧尽了大半,灯火在黑夜中晃晃悠悠地摇摆,连带着周遭的影子都在莫名地跳动起来, 仿佛有着无数不确定的因素在其中。

  “小叶?”

  木野的声音倏地响起来, 将邵叶从漫长的沉思中唤醒, 抬头的时候, 他看见木野把画纸又抽出来一些。

  这张画纸他在这些天的夜晚中无数次看过了,这时候木野再拿出来,也唤起来他这些天的记忆。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木野却忽然又说话了: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的吧。”

  时间?

  邵叶懵懂的脑袋像被什么东西拉了一把似的,深海之中忽然浮现出光亮来,他的视线随着木野分明的手指落在画纸的一侧,那上面,小线条平白地露着,线条好像不太多,但是却勾起来邵叶的另一串记忆。

  对了,时间。

  从第一幅画开始,就是邵叶来到瑶氐部落开始,瑶氐的时间就早已进入了一个未知的倒计时之中,距离这一次特大沙尘暴的日子,也在一个个问题被解决的同时缓慢靠近着。

  如果按照画纸上记录的时间,到开始解决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时间其实已经所剩无几了,但是这一次是不一样的,从第一个问题开始,他们就早早在为后面的问题做了准备,也因此早早就解决了后面的问题。

  这些问题都比原定时间早了太多被解决了,因此就是现在除却沙尘暴之外一切向好的瑶氐,在面对沙尘暴到来的时候,也有太多的时间去寻找解决的方法了。

  就是这样!

  邵叶的眼睛亮了亮,随后他望向一旁的木野,身子侧过去,双手搂住了木野的脖子,猝不及防地亲了一口他的面颊,木野的眼睛盯着他,只听邵叶说道:

  “对,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

  去解决这个从未被解决的大问题。

  隔日清早,天色还没透亮的时候,邵叶自己就清醒过来了。昨天晚上他几乎计划了一个晚上,今天该去做什么,要不是木野拉着他说太晚了,天都黑透了,他大概在昨天晚上就会起身去山上。

  木野凿刻的岩画依旧认真记录下来每次问题被解决的时间,邵叶由此可以判断出他们剩下的时间还有多少,一个早上从瑶氐跑去山上,又在在中午之前赶回瑶氐,终于,他得出来一个不小的数字。

  这就意味着,瑶氐,还有很多很多时间。

  今天的瑶氐又很热闹了,之前邵叶交给旦喜大厨几种面食的做法,瑶氐伙食改善了不少。

  修路的时候,修宁常常和灰鹭吹嘘旦喜大厨做的面食特别好吃,惹得灰鹭忍不住摸来瑶氐让修宁给他尝尝。

  刚开始他还不服气,修宁说的好吃能好吃上什么程度,等他亲口尝过之后,当即就拍板说要让羚羽的小厨也来学学。

  他自己也要亲自来学学看。

  这当然是包含了私心的,要是没有这些借口,这大夏天的,他大概又只能自己待在羚羽部落发闷了,他来瑶氐,正好也解解闷。

  因此这个时候的瑶氐准备炊事的帐篷,除却寻常做饭的厨子们,又多了好多人。

  修宁自然也跑过去了,邵叶这几天没什么头绪,就也过去凑凑热闹。

  灰鹭是个完美主义者,学做馒头是一回事儿,做好了又是另一回事情,他手下的每个馒头都圆滚滚的,看起来特别精致诱人。

  修宁就不大一样了,水平和上次在羚羽做的比起来没什么长进,他自知大概自己是没什么做这个的天赋,于是趁着周围都在揉面的时候,袖子一放不干了,往后退两步扯起闲话来。

  “哎,灰鹭。”

  灰鹭正和手上一团水加多了过于粘稠的面团做斗争呢,听见修宁喊他也懒得应,修宁一看这怎么行,于是扯长了调调又喊了他一遍:

  “灰鹭。”

  “嗯,干嘛。”灰鹭的语气听上去不耐烦,他手上粘了两团白花花的面粉团子,很不好受,左右悄悄,看见了一旁专心致志的离涯,于是他暂时没理会修宁,而是喊了一边揉得恰到好面粉团的离涯:

  “离涯。”

  “怎么了,首领。”

  这次他好歹被自家首领说服了,在早上太阳没完全起来之前来瑶氐,还带上了羚羽的一众小厨,也好吧,看上去首领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灰鹭看了他,认真的说道:

  “你的手伸过来。”

  离涯没弄懂自家首领是要做什么,不过还是乖乖把手给伸过去了:

  “嘶,哎——”离涯眼睁睁看着灰鹭把手上那一坨怎么也去不掉的面粉团子往自己的手上蹭,片刻过后,灰鹭的手倒是干净了,离涯可惨了,干干净净的手上不规则地粘着一大层的面粉团子。

  灰鹭说:

  “这个要怎么弄掉啊,离涯你想想办法。”

  离涯有些无奈,但也就叹了口气,没说话,自己到边上去找面粉中和去了。

  修宁目瞪口呆地目睹了这一切,说道:

  “灰鹭你怎么这样,就这么欺负离涯这孩子啊。”

  灰鹭懒洋洋地没理会他,而是自顾自又捏起来一团面粉,研究研究怎么把它弄圆润去了。

  修宁见此,也丝毫不死心,脑袋转悠转悠,又想出来话题:

  “对了,灰鹭,咱们现在的关系不一样了,你说要是还是瑶氐和羚羽之前的关系,你们羚羽不会就跟银牙那样,跟宣国合伙起来对付我们瑶氐了。”

  灰鹭专心对付手里的面团呢,修宁随口一问,他想也没想就直接答道:

  “要是你们瑶氐还跟以前一样,羚羽大概就跟银牙一样了吧。”

  “反正又不会,你们瑶氐现在多好啊,我们羚羽都羡慕不来。”

  灰鹭也是随口一答,虽然是发自内心的,但确实是这样,是瑶氐这几个月以来的迅速发展,让灰鹭看见了瑶氐未来的前途大好,他们羚羽,自然是谁前途好跟谁去了,如果瑶氐还是之前的样子,就算瑶氐之后就是羚羽的灾难,灰鹭想,他大概还是会带着羚羽和宣国,银牙一起的。

  那时候的情况就更复杂了,不过现在也不用考虑这些,瑶氐多好啊,其他的且不说,就是这面食,那都是香喷喷的。

  “当然了,我们可是瑶氐。”

  修宁洋洋得意道,一旁的邵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他们的对话,又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别的。

  灰鹭说,如果是之前那样的话,会选择宣国,甚至是银牙。

  他总觉得这其中似乎是有很多联系的,就像岩画上所画的那样,如果灰鹭选择了宣国,那么与齐国交好的瑶氐,大概就到了四面楚歌的境地了。

  显而易见的,齐国的因为有宣国林山镇的阻挡,就算有心,也很难直接支援到瑶氐,只要灰鹭带着羚羽和宣国走到一块,那么瑶氐的处境就可想而知了。

  就算宣国遇上了灾荒,灰鹭却还是可以自由选择的,没有各方面支撑的瑶氐根本就不会是羚羽选择的对象,也就因此被牵制而无法挽回了。

  到那个时候,羚羽想和宣国一起牵制瑶氐,无论是想要瑶氐的什么,在戈壁滩的地方,都是轻而易举的。

  甚至是,可以把瑶氐一直困在戈壁滩,哪里也去不了。

  邵叶的脑袋忽然之间闪过什么,他好像知道最后一个问题的原因了,之前他们苦苦寻找许久却什么头绪也没有,都是因为没有往前面去联系。

  最后一幅岩画所展现的问题,很有可能就是和前一幅岩画存在着某种联系,或者说,前一幅岩画其实根本就是导致最后一个问题的根源。

  沙尘暴只是表象,究其根本,还是关乎到羚羽,瑶氐,宣国和齐国。

  思路仿佛在一瞬间畅通了,邵叶拍了拍手上的粉,正准备再回去帐篷看看岩画,修宁眼看着邵叶豁然开朗的模样,好奇地问道:

  “想什么啦?”

  邵叶眨眨眼睛,没回答他,似乎是颇为高兴地朝门口走去了,正好这时候木野从门外走进来,看到邵叶往回走,他问道:

  “怎么突然走了?”

  邵叶说:

  “我知道问题的根源在哪里了?”

  说着,就匆匆向外走去,木野一听,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来,门还没完全进来,就转身跟着邵叶一同出去了,只留下修宁在帐篷内不明所以地望着接连离开的二人发愣。

  帐篷里——

  邵叶把最后两幅画纸接连摆在桌面上,这样,画面的内容就完全呈现在他和木野的面前了,这时候邵叶看起来是很高兴的模样,看见木野在他身后,他指着桌上的画纸,对木野说道:

  “我找到了,这就是原因。”

  桌上的画纸是木野和邵叶看过无数次的那两幅,也是他们一直找不到头绪的画纸,时间还剩不少,不过找不到解决方法,这也总是叫人着急呢。

  邵叶说找到了原因,木野自然也同他一样高兴,他凑到邵叶身边去看,语气里有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是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的根源,其实在前一幅画纸这里。”

  邵叶也是刚刚才想到这个,说来也是巧合,灰鹭偏偏今天来了瑶氐帐篷,偏偏修宁就和他聊上了关于之前的事情,要不然,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发现这其中的联系。

  他原先不太明白为什么倒数第二幅画的画纸上,容临和灰鹭的身影把象征瑶氐的身影逼到画纸的最角落里,另有修宁的身影在容临和灰鹭的后面,看上去像是挤不进去的样子。

  意思表达在此刻再明显不过了,其实就是羚羽和宣国联合将瑶氐围逼到戈壁滩的某一个地方,看起来像是要达到某种目的才肯罢休。

  邵叶的解释让木野脑袋里又浮现出相似的记忆来,这是他说不清的东西,在很久之前头一次看到这些画纸的时候出现过,这时候,在再次看见这幅画的时候又出现了。

  他好像陷入了相似又不相似的时空当中,在那里,烈日照耀的戈壁滩上,帐篷林立的瑶氐部落,他看见部落被一大群相似瑶氐长相的人给包围住,面对一大群凶神恶煞的人们,送去齐国的求救信又迟迟没戏。

  瑶氐人们,孩子,恐惧和哭声连天,完力的身影出现,他带着牛羊向围攻他们的瑶氐人身后走去,那后面站着的人眼睛微眯,笑意张扬,那是银牙。

  他看见自己就站在那里,看着银牙把属于瑶氐的很多很多牛羊都一同带走,但是那里的自己却没有一点阻止的动作,只是别过脸去,望着瑶氐可怜的人们。

  木野有些惊了,他脑袋里有记忆的部分是邵叶带来的画纸上的内容,可是后面的,如此真实而又清晰地展现在他面前,倒叫他有些恍惚了,他清楚明白的知道那件事的结局不是这样的,是银牙身死,而不是他们交出牛羊来求和。

  邵叶在和木野解释着面前的画纸,才说到一半,他忽然觉得木野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他没看见过木野露出那样懊恼又沮丧的神情来,他刚才说的话……

  都是好事儿啊,木野在想什么?邵叶转过身来,拍拍木野,轻声道:

  “阿星。”

  木野依然陷入到虚无的回忆之中,随后,他看见了画面一转,灰鹭和容临的身影,还有容沥,容临的那个王叔,他们出现在瑶氐,在瑶氐部落的不远处,还有宣国的军队和羚羽的人们。

  目光向四周看去,然后在这几人的身后,他又看见了一个邵叶画纸上没有的身影:

  那是银牙。

  随后记忆慢慢浮现,羚羽和宣国一同要求自己把瑶氐完全交给银牙,声称那才是瑶氐最好的选择。

  银牙手里拿着那份契约,得意地冲他笑笑,似乎对这一切都势在必得。

  其实说是让他好好考虑,但那时候的瑶氐根本别无选择,僵持也不过是在拖延时间,但是他又很清楚,如果将瑶氐完全交给银牙,那才是将整个瑶氐亲手毁灭的境地。

  修宁回来的时候就告诉过他的,银牙交给瑶氐的那一份契约,不仅是不平等的属地契约这么简单,更重要的是,还有对瑶氐人的不平等。

  木野不想眼睁睁看着瑶氐的人们成为奴隶,僵持下去,等着齐国的救援,说不定能有一丝希望。

  修宁好不容易送回来的信上说,宣国和羚羽的包围让齐国的军队完全没有办法过来,现在一直在想办法,让瑶氐一定等着。

  只是,沙尘来的真的太不是时候了,黄沙的天气让木野逐渐敏感起来,他发现可能是沙尘暴要来了。

  起先是沙粒,后面,越来越多的沙粒铺天盖地地迷了眼去,木野知道不能再拖了,否则瑶氐不会先葬送在银牙手里,而是会被羚羽和宣国围困在戈壁滩,在霾的冲击下被完全湮灭。

  他签了那份契约,只希望能尽快将所有瑶氐人全都安全送出去,但是宣国那边不放心,又拖了好几天。

  就是在这几天之中,霾来了,宣国的军队和羚羽人迅速撤离,无法逃离的瑶氐人们,却永远留在了沙尘之中。

  自己也是。

  电光火石的功夫,木野却好像经历了很漫长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邵叶所带来的那些画的含义是什么,那是瑶氐曾经既定的命运,是无法挽回的悲剧。

  想到自己在那些画面中的无力,木野的眼神里似乎有着无限的落寞,邵叶很快就看出来木野的情绪不对,他侧了侧身子到木野面前,短暂地时间他不知道木野刚才经历了什么,因此只是抱住他,没有说话。

  木野低头看去,随后紧紧抱住了邵叶:

  “小叶,我刚才好像看见了……”

  “我看见整个瑶氐都被埋在沙子里,没有一个人逃脱……”

  “我看见银牙带走了我们的牛羊,瑶氐被围攻在这里,我签订了那份契约……”

  邵叶惊讶地抬头望去,这是瑶氐曾经的历史啊,可是这里其实是根本没有发生过的,木野怎么会有这些记忆呢。

  木野的声音在发抖,尽管他一直以来都相信邵叶所说的话,但是他从未想过,原来的瑶氐最后的境地竟会是那样的,那种瞬间吞没,四处逃亡但无计可施的无力感,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之中,那种感觉他不愿意再去回想第二次。

  邵叶抬头望着木野,清楚地看到他眼底的不可思议,和后怕,木野的高大的个子,在这一刻充满了无限的忧愁。

  不过很快,他又听见木野说话了。

  “小叶,幸好你来了。”

  木野紧紧抱着邵叶,语气好了很多,他想起来这都是之前的事情,是他们瑶氐从未,也永远都不会发生的事情,又想起来这一切都是因为邵叶来了。

  他又无比庆幸邵叶的努力和自己对邵叶的信任,少了其中的任何一点,事情走向都会难以估量。

  于是猝不及防地,邵叶的脸颊又被木野吻住了,他低下头,小声问道:

  “这些,我们瑶氐再也不会经历了,对吗?”

  邵叶的嘴角挂起来,点点头,坚定道:

  “永远不会。”

  而且最后一幅画也一定会找到解决的办法。

  视线又跳回画纸上。最后一幅画的画面除却沙尘暴的标志之外,又和前一幅画高度相似了,就连画面方位都大差不差,原先邵叶并没有在意,以为是巧合罢了,现在想来,应该是,这两幅画前后有关联是其一,再者,发生的时间应该也十分相近,甚至可能是重合的。

  等等!如果是这样的话,邵叶刚跟木野解释完画面的相关,后一秒,二人就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时间重合。

  这就是说其实他们根本没那么多时间来解决最后一个问题。当然早就考虑到前后两个问题之间可能存在时间的重合,但是因为前面几乎所有的问题都没什么关联性,就算重合,时间也不会重合太多,因此对于最后一个问题重合点的考虑,也没有给予关注。

  但如果二者之间存在关联,那么时间而言就有诸多可能了,而眼下的这两幅岩画则更说明了问题,就是它们的时间应该是从前一幅岩画的某一个节点开始并进的。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木野率先问了出来,这很重要,对整个瑶氐来说都很重要。

  邵叶迅速拿出纸笔计算,之前算出来的时间完全不能用了,其次,就算是新算的时间,也存在不确定性。

  多次推算过后,邵叶也只能得出来一个区间。

  算到这儿,邵叶又皱了皱眉头。

  原本知道了问题所在应该是件好事,可是时间不能确定,依然是个大患。

  木野这时候情绪好多了:

  “没关系的,至少我们知道问题了。”知道问题,也就说明瑶氐多了一份生的可能。

  邵叶点点头:

  “现在就去找解决办法,一定能来得及。”

  在西北,沙尘天气简直太常见了,因此人们对于最近几日平白多出来的沙尘并没有给予躲过的关注,而是认为这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再者,夏天刮特大沙尘暴的概率太小了,就算是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的瑶氐人也没见过,所以根本就没有人会把这几日频繁出现的沙尘和沙尘暴这种恐怖的灾难联系在一起。

  瑶氐近日生产活动一切照常,按照邵叶的计算,距离沙尘暴的到来就是最近的一天,也尚有几日余歇,因此这几天也并不着急。

  不过木野在经历过那天的记忆之后,对这件事不可谓不上心,他思考了许多,并最终认为瑶氐一定要搬迁去某一个地方,戈壁滩这里,一定是不能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