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牙谎话连天
又是夜晚, 火光冲天的夜晚。
照理说到了这个时候，放牧的人都回去了, 牧区应该是最安静的,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牧区是最混乱的。
牵着牛羊的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给弄断了, 绳子末端还残留着粗糙的痕迹，细丝上的裂口, 新鲜地四散着, 昭示着它是刚刚被割断的。
而断裂的另一头，因为没有看见熟悉的熟悉的牧人, 面对陌生的身影和突如其来的自由, 牛羊们颇为不适应, 纷纷乱窜起来。
火光映照下, 牛羊的身影在大草原上肆意奔跑, 与四处散落的人影一块, 这些人影都是身材高大的瑶氐人, 看面相, 却不像一直住在这里的瑶氐人。
“这么多人？他们怎么还有这么多人？”
完力皱着眉头望向不远的地方, 看上去却不是很慌张的样子，似乎对这发生的一切都有所预料，只是来的人数让他微微有些吃惊。
“应该就这么多了。”妃柔在一边接过他的话茬：
“银牙应该是把所有人都派来了。”
完力明白了似的点点头，随后接着说道：
“那我们什么时候过去。”
妃柔的手轻扣着一旁的桌子，说道：
“再等等, 他还没出来。”
这个他, 说的就是银牙了。
这时候草原上的人影慢慢聚拢起来, 他们的身后, 还跟着刚才四处散落的牛羊们，断裂的绳子牵在手心里。牛羊顺从地跟着他们走，偶尔有几头不听话的，立刻被他们的低吼加鞭子弄服帖了。
这一切似乎进行得很顺利，从刚开始好像就是这样的——
门口的守卫被引开又使了些法子打晕，进来之后就可以肆意妄为了，瑶氐的族人们仿佛听不见这里的呼喊一样，偶尔有几个赶过来的守卫，也很快被打晕了。
“这，是不是太顺利了？”一个高大的瑶氐人牵着手中的牛羊往前走，不过这过于顺利的过程却让他犯起了嘀咕，他狐疑地望望身后的牛羊，又看看前面平静的瑶氐帐篷。
“顺利不好吗，要是再不顺利，我们就都完蛋了。”他旁边的人若无其事地回应着他，似乎觉得这是应该的。
“可是他们怎么都没动静呢，那么大声音。”这位多疑的瑶氐长相的人还是不大放心，又四处张望了一番。
“动静？还要什么动静呢？刚刚那几个守卫你没看见啊，快别说了，待会要真来了动静，那才害怕呢。”
狐疑的这位一听身旁的同伴说的也对，于是连忙跟上同伴的步伐，齐齐向着一边去了。
而另一侧。
象牙项链碰在一起的响声，在这边没有什么声响的夜晚里，显得格外响亮。他似乎是颇多感慨，走走又停停，听着后面还算是顺利的声音，他的步伐不免又慢下来了。
现在的瑶氐好像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样子了，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不过肉眼可见的是，瑶氐好多了。
好多了？怎么可能呢？羚羽那边不是总是虎视眈眈着瑶氐的么？还有他们这么多次的小动作，居然没有给瑶氐带来一点损失吗？
象牙项链不甘又不解地在帐篷群中穿梭。他转了许久的时间，终于，找到了一处似乎是对的帐篷，看见帐篷里面是漆黑的，他也没犹豫，就加快脚步，一把拉开门帘，自顾地走了进去。
他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后头可还跟着两位呢。
帐篷里的灯火几乎在他进门的一瞬间就亮了起来。
嘶啦——
银牙不免向后退了两步，这突如其来的灯光着实叫他有些害怕。帐篷内忽然变得一片明亮，亮起的瞬间，他看见对面的人。
三张熟面孔，还有一张生面孔。
不过即使是生面孔他也略有耳闻，他应该就是容沥所说的瑶氐来的那位汉人。
熟面孔，自然就是妃柔，完力，和木野了。
银牙的象牙项链不动了，他站在原地，没去怀疑为什么这几人在一起，而是胸有成竹面带微笑看向对面。
完力的神情有些冲动，他似乎是想要立即冲上来的，只是在一旁的妃柔示意下定住了，只是一脸怒容地望着对面的银牙。
银牙身后的人他们也熟悉，就是很久之前不见的耶反和另一位长老。
“完力，你怎么站在那儿呢？”耶反没什么眼见力，看见完力站在对面，他还看起来热心地打起招呼来：
“我跟你说过他们是什么人的，好孩子，快过来。”
然而完力只是死死地盯着对面的银牙，没有说话。
有了这二位的开场白，银牙也不含糊，就直接开口了：
“木野，我今天也没别的事情。”
银牙说着，从衣服里抽出一张纸来：
“这个东西你应该眼熟吧，我阿姐当年没能签它，从而导致了瑶氐三年前的事情，我想如果是你的话，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木野冷冷地听他胡诌着，没开口。
银牙似乎料到了他应该是拒绝的，他看起来丝毫不着急，紧接着把这张荒谬可笑的纸抽起来放在他们之间的桌子上，笑道：
“你先别急着拒绝，我的人可就在外面了。”
“你也知道，你的叔叔不会一个人来的。”
“听见外面的声音了吗？你们瑶氐的牛羊。你们以为几个守卫就能护住吗？木野，叔叔是不会害你的，这份契约只有对瑶氐好的。”
银牙的话又像是循循善诱，又像是威胁的意思。木野笑了一下，没说话，银牙以为自己的话起作用了：
“当年……”
银牙也没什么别的可说服他们的，于是动了动心思又打起来感情牌，妄图用当年的事情唤起来木野，至于自己说的是不是真的——那不重要，能说动木野就行。
他眼看着木野的目光慢慢从自己身上转移到了自己手中的契约里，嘴角挂起来不易察觉的狡黠，随后慢慢把契约小心翼翼地递过去，却在一瞬间看见一个身影过来了，随后银牙只觉得脸上一疼，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啊，啊——”
银牙惨叫着，等他看清了这个身影是谁之后，他更惊讶了：
“完力，你这是做什么，”他捂着脸转过头，气急败坏道：“耶反，怎么回事？”
银牙身后的耶反也被这场景吓了一跳，他连忙上去扶起来银牙，一面结结巴巴地说道：
“完，完力，你怎么回事啊？银牙长老是为了我们瑶氐好，你怎么能打他的脸呢，我不是跟你说过，这些，都是木野和他的阿妈做的啊。”
完力将刚挥出去的拳头缩回来，抬起眼睛看了一眼耶反，随后又看看地上的银牙。银牙年纪也不小了，自然不会是完力这样年轻力壮的青年的对手，他有些后怕地望着完力，下意识抬手挡了挡。
随后，见完力似乎是没有接下来的动作，他把手中的契约又向他挥了挥：
“完力啊，你看，我给你念念，这个契约可是对瑶氐好的。”
他说着就要开口来，完力瞅准了，一把将那契约夺过来，自顾自地看起来，银牙不慌张，完力又不认识汉字，到时候看不懂还不是得让自己告诉他是什么。倒是妃柔淡淡地在一旁看着，适时地插了一句：
“完力他看得懂汉字。”
“什么？”
听到这句话之后银牙就下意识去抢夺完力手中的契约，年纪大了的他自然不是完力的对手，完力手一缩就躲过去了。原先他想的是，反正完力看不懂，看就看了，到时候他自己随后胡诌一下就能骗过去，这下可好了，完力看得懂，他的谎言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似乎是意识到了，他趁完力看契约的空隙慢慢后退，一面向身后的两人使眼色，小声说着：
“快去，羚羽的应该已经到了吧，快，把人都叫过来，不然我们都出不去了。”
银牙的声音又小，再加上因为害怕而发抖，身后的两个人都没听清，十分疑惑地问了一句：
“什么？”
然后只听见一声回应，是来自完力的：
“你说，这份契约，和当年拿来的是一样的吗？”
银牙一心虚，没敢说话，后面没听见妃柔说话的耶反还以为完力是向着他们的，唯恐他反悔了似的赶紧说道：
“是，当然是一样的。”
全然没注意到，这时候完力的拳头已经全完攥起来了，连握在手中的纸张，也变得皱巴了，火光映出来褶皱，银牙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人呢，快去把人叫来。”
他大喊，随后连滚带爬地起来，谁也顾不上了，就朝着帐篷外面奔去。
耶反才意识到情况不对，还没等他跑起来，身后就被抓住了，还是完力：
“完力，完力你听我说，这都是银牙让我干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阿爹阿妈，也都是银牙害的。”
这一句话就好像点燃了完力心里的怒火，他一声怒吼一把甩开耶反，随后大步迈向转身欲跑的银牙，没抓住他的衣服，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象牙项链。
这时候银牙哪顾得上这些，他只顾拉开帘子向外面跑去，于是，线串成的象牙项链在勒紧了他的脖子之后，“啪”得一下全松开了，象牙散开一地，在火光下亮亮地滚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