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汗珠子滚到了眼睫毛上,洪天卓任由着眼睛上传来的别扭感,还有他的后脖子也潮了一大片,这时他挺想站院子里待会儿,吹吹冷风让自己降降温。

  降的主要是他的脑袋,里面好像灌满了浆糊,还是刚从火上熬好的那种。

  就直白说吧,他懵了。

  如果慢慢从一开始数,那么洪天卓屁股挨地的那一刻到现在已经能数到五十几了,他还保持着两手在身后撑着地面,腿曲着,仰头直眉楞眼地瞅着方瑾瑜。

  如果没人打破沉默,那他可能会呆坐到睡着了……

  “怎么?傻啦?”方瑾瑜踢了踢洪天卓的脚,他松弛的神色跟洪天卓脸上的表情对比十分鲜明,看洪天卓终于眨了下眼睛,他噗嗤笑了出来。

  也没想到过这人先被他“揭穿”后,会呆傻成这副模样。

  “不是说了不我会害怕,怎么倒是成了你吓得不会动了?”方瑾瑜觉得好笑,又用鞋面顶了顶洪天卓的腰胯骨,把这人顶得身子左右摇晃了两下,看着才像慢慢回过神来。

  “呆子,听见我刚刚跟你说话没有?”

  洪天卓迟缓地点点头,他耳朵能听见声音,就是那片刻里他身子成木头似的僵硬动不了。

  方瑾瑜弯腰,朝着洪天卓探过身子,手指在他的下巴上弹了两下,放低了声音又慢慢说道:“不就是借尸还魂么。”

  这下猛然一道电流从头顶击来,让洪天卓变木的身子里血液畅通流淌,甚至他比之前还要灵敏百倍,疾速抬手一把就扣到了方瑾瑜的嘴上。

  对,就是借尸还魂!

  就在刚才他嘴上还纠结着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时,方瑾瑜一开口轻飘飘就给他点中了要害。

  洪天卓跳起来,把方瑾瑜搂怀里还不够,又给方瑾瑜的额头上大大亲了一口,感叹道:“幸亏你是我媳妇儿,跟我不是敌对的。”想他这么大的一个秘密要是被一直想害他的人知道了,直接告到官府说他是妖魔邪祟,估计后面放火烧他都是轻的。

  “别人谁能看出来?”方瑾瑜的食指轻戳上洪天卓的眉心,“跟赖七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哥姐不是都还拿你当亲弟弟呢?再说要不是我后来和你这么亲近上了,你以为我光凭看和猜就能知道?这等离奇的事情都只是听闻,谁又敢说真正见过?别人即使对你各种怀疑也不会想到这上面去。”

  洪天卓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媳妇儿说的都对。”他又满眼赞赏地看着方瑾瑜,“那还得说是你聪明,我都不知道自己这还紧捂着的老底,在你眼里早就是块透明的布了。”

  “哼哼。”方瑾瑜的眸光里透出得意,他捏上洪天卓的一边耳朵,“看你之前那藏着掖着的样,早不说出来,是不信任我呢?”

  说完他手上拉拧了两下,洪天卓配合着歪头“嘶”了一声,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上房揭瓦,他奶奶捉住他就气得拧他的耳朵。

  媳妇这点手劲儿比他奶奶差远了,不过让他感觉还真亲切,就是有人爱着、有人疼着,从他上辈奶奶过世后他就以为往后再也没人会这样对他了。

  “呜呜呜……媳妇儿,你对我真好,你怎么这么爱我啊?”洪天卓的声音是假哭,但心底是真的被触动到,眼眶也是潮了一圈,他的脑袋使劲儿往方瑾瑜的颈窝拱。

  什么会心里膈应?都是他瞎瞎瞎担忧,方瑾瑜早就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了,不照样还夜夜钻他怀里睡觉?

  “呜呜呜呜……”他就是太感动了,这得是有多爱他啊?都不怕他不是个正经人。

  “别呜呜了,我问你话还没告诉我呢。”方瑾瑜往开推洪天卓没推动,反而这人还更收紧了环在他身上的手臂,“我一直等着你坦诚直说,可你却瞻前顾后,迟疑不决,是不是你真有过不信任我的时候?”

  “哪儿能啊。”洪天卓话接得快,哭音瞬间就没了,“从咱们最开始认识,闹误会的时候我也没有觉得你这个人不可靠,不能交,其实咱俩还没好那会儿我就有过预感,早晚得让你把我看穿了,就这样后来我不是都没有要躲着你的意思?换做是别人,早我就离他远远的了。”

  方瑾瑜被说得脸上露出了一片开心,原来洪天卓从那时起就对他是与旁人不一样的,他又佯作委屈似的说道:“那你还不早跟我挑明,让我暗自揣度了那么些日子,你以为这样我心里舒服?”

  洪天卓还额头贴着方瑾瑜的肩上,口中声音发闷,“我那不是怕把你吓跑了么,这样的后果我可一万个不愿意看到。”说得再严重些,他宁愿自己身体有损,也不愿意失去方瑾瑜。

  听出他的话音里却是真有那么一丝委屈的味道,方瑾瑜心疼地在他背上拍了拍,“不管你是什么样的洪天卓,我的家就在你身上,我是傻子才跑呢。”

  洪天卓低低笑了起来,一颗心就这样掉进了蜜罐里。

  两人的身子之间没有缝隙,隔着几层衣裳方瑾瑜也清晰感受到洪天卓变强烈的心跳,他想其实洪天卓对他并没有真正的那样藏着掖着防备着,不然怎么能让他慢慢试探出来呢?他能明白洪天卓的苦衷和顾虑,所以在没有等到洪天卓对他吐露之前,他不曾觉得委屈。

  刚好这时洪天卓也问:“媳妇儿,你是怎么想到?我不是那个真正的赖货,而是那个……啥借了他的身子。”他自己还挺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魂儿来着。

  “这还不容易想到?你这身上巨大的转变就在一夕之间,起初我也怀疑你是冒充的,但是我又想要冒充谁也不能冒充一个泼皮无赖呀。”

  洪天卓的低笑声喷洒出来,方瑾瑜瑟缩了下脖子,缓过那一股热热的麻痒感觉才继续说道:“后来见了洪家二姐对你的态度,连她都一点瞧不出来你可能不是她的那个弟弟了,尤其最让我确定你不是赖七的一件事情就是听她说的赖七小时候差点淹死的那一次,之后赖七再也不敢靠近有水的地方,而你却水性很好,又能不顾危险地去救我,这是赖七那种人根本做不到的,所以我就觉得既然洪二姐都看不出你的不对劲,应该是你这外表没有一点差错,改换的是里子。”

  洪天卓已经听得身子发麻,嘴巴张圆,竟然这么有逻辑啊,还是那么早就把他看穿了!瞧瞧他还傻不拉叽几次糊弄方瑾瑜的试探呢。

  “那……”方瑾瑜从洪天卓的怀里坐起,对上他的眼睛,认真问道:“那你究竟是从何处来的?这我想不通,有时你的意念和言语做派都给我感觉不像是本朝人,而且还离这好远。”

  洪天卓的嘴巴不禁又张大了一圈,主要真惊奇还有什么是方瑾瑜想不到的!

  “……媳妇儿?”

  “嗯?”

  “你考过科举没有?”

  方瑾瑜有些被问愣,而后神色微微黯然,“……没,我不能……”

  洪天卓一下想到是因为他家里出那事的原因,于是赶紧说道:“给这破朝廷考科举都是侮辱你,不让考挺好。”

  这话令方瑾瑜还是下意识心头紧了一下,哪怕知道没第三个人能听见,刚还说洪天卓的言语做派上非本朝人,这人就来了句忤逆之言给自己多加印证。

  其实洪天卓的意思就是方瑾瑜的脑子太灵光了,藏着秘密的他在方瑾瑜面前岂不就是被扒得干净么,连块巴掌大的布都没给他留。

  这回搬走了压在心里的大石头,洪天卓身上也轻松了,说话也利索了,他告诉方瑾瑜自己是从现代世界这样的地方过来的。

  显然这个地方令方瑾瑜非常的感兴趣,他双眼在小小的烛火苗子下都显出了晶亮,“现代?那是什么样子的?你给我讲讲。”

  对上这样的一双眸子洪天卓想敷衍都得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他揽着方瑾瑜躺下,“听我给你慢慢讲啊,就是……”

  桌上的那对红蜡烛依然慢慢燃着,从开始他们进屋时的整根到烧至少半,而洪天卓的这个“慢慢讲”里面他除了轻描淡写了自己出的那场意外,然后就全面涉及到了现代的人文地理,让方瑾瑜听得是各种惊叹。

  “百里地的路程,开你说的那个汽车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到?”

  “我和你一个在大漠,一个在海上,我们就能用手机听见彼此的声音?”

  洪天卓说:“嗯,还能让你看见我当下正干什么呢。”

  这种夸张简直远远超出了方瑾瑜的想象力,他撑着洪天卓的胸口坐起来,眼里比刚才还有神,“竟然有这么多神奇的物件啊!”说完他又叹了口气,躺回洪天卓的怀里,“可惜我一样都瞧不见。”

  洪天卓笑了笑,抚上方瑾瑜的脸颊,可惜他确实没办法让方瑾瑜瞧上一两样也好。后来又讲到现代世界里是男女结为夫妻,这回方瑾瑜不为看不到神奇物件而感觉遗憾了,在这里他是洪天卓名正言顺的爱人,这是什么也比不了的。

  红烛跳跃,在墙壁上映出了半圈影子,洪天卓说到了飞机大炮,方瑾瑜可能是脸上哪里痒也不用手挠,就在他胸口蹭了蹭。

  刚才因为觉得热洪天卓就把衣衫敞开了些,这时被方瑾瑜的脸蛋正“调戏”对了地方,他体内一股火热涌上,忽然才反应过来这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啊!

  他在这给方瑾瑜表演什么口才呢!

  他是不是脑袋里的浆糊还没化啊?

  方瑾瑜等着听下文,脸又像刚刚那样轻蹭了一下,带着点鼻音说:“后面呢?大炮是何等威力?”

  何等威力?看他轰一发不就知道了!

  洪天卓猛地一个翻身把方瑾瑜压下,口吻带凶,“现代大炮我带来了,这就好好让你见识见识!”

  其实刚才听了半天,方瑾瑜已经有些犯困了,现在他已不是单纯得厉害,他知道洪天卓所指什么,况且他们身子紧贴在一起,有什么是他感觉不出来的?

  “嘻……可是我困倦了。”方瑾瑜小小打了个瞌睡,迷蒙的眼神不是作伪,他轻声吐字跟洪天卓商量:“明日晚上再让我见识见识可好?”

  “不好。”洪天卓当即绷着脸表态,“谁洞房的时候早早就睡觉了?”

  方瑾瑜笑着抬手臂勾上了洪天卓的脖子,“哪里早了?丑时都快过了。”

  “什么丑时美时?我不管,就是你也不能不让我享受圆房!”洪天卓的霸道劲上来,揪扯开方瑾瑜的衣带,三两下就把褪去的衣衫扔到了床尾。

  这急急的动作倒是赶走了不少方瑾瑜的困意,洪天卓又甩掉自己身上的里衣,俯身和方瑾瑜唇舌相缠了一小会儿后他起来趿拉上鞋下地,没忘还有准备的那几样东西。

  看他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装的满满当当的布口袋,方瑾瑜好奇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放的?我都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呀?”

  “不猜了?”洪天卓拎着口袋过来,故意用力放床边上,里面发出了干果碰撞的哗啦声响。

  方瑾瑜拉长音“哦”了一下,眉眼间透出浓浓笑意,“你想得可真齐全。”

  洪天卓一捏爱人的鼻子,“你不也是?”他从口袋里抓了几把寓意早生贵子的四样干果,都塞到了褥子底下。

  方瑾瑜看着,脑中闪过了最早那晚他偷偷地把干果撒床上的一幕,原来那时的苦涩是用来换这时的甜蜜。

  一边的幔帐轻垂,桌上烛火摇曳,隐隐有两人相拥的影子浮在了墙壁上,一会儿影子又转成了你在前面,我扶着你在后,两个影子由缓慢到激烈的晃动起来,就像越来越大的雨点给水面上砸起的波纹,还有让人脸红又耳热的声音也在幔帐后面漂荡……

  已是后半夜,院里吹起了阵阵的风,有幽微的话语声从窗缝溢了出来,“硌到了,呜……硌到了呜……”听着又似裹着颤抖的哭腔。

  红枣、花生、桂圆、瓜子这几样堆在褥子底下,确实容易把人硌到吧。

  不过隐约还有另一道声音也跟着钻出了窗缝,“我找对地方了是不是?”这声音卷进了风里,却卷不走声音主人的通体舒服与得意。

  到红烛燃尽,水面的波纹也不见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