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春光映山翠,已是踏春游玩的好时节。
但就在这个到处都透着浓浓春意的时候,仍有人不解风情,平白浪费了价值万金的一夜春宵。按照原先上小楼的明码标价,见上花魁雪狮儿一面就不下五百两银子,唱曲弹琴另算,一个时辰额外多加一百两,若想留宿,对不住,自打迎客那日起,就不曾见过哪位客官有这般大的脸面,哪怕是皇室宗亲的王孙贵族也没有例外。
上小楼雪狮儿的一夜,万金都说少了。熟此
可有的人就是不开窍,故意落在后头的李相宜美眸流传,目光不经意扫过前边儿那个背脊挺直的身影,不能说没有半点怨气。
觉着后背有些发凉的燕白鹿不敢回头,今早拔营的时候她就察觉出了些许不对劲,昨个儿夜里还对她投怀报送的女子一觉醒来就跟换了个人似得,爱答不理也就罢了,简直就是视而不见。这都走出十几里路了,她也没想明白究竟哪儿得罪人了。
可惜身边都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若换作其他兵营里的老油子,大抵就能为燕小将军解惑了。不过敢不敢当着面说出口,又是另一回事。
此番虽属于临时调动兵马,但因人数不多又直属燕白鹿麾下,故而无需向上头报备走那些繁复流程,省去了不少功夫的同时也隐蔽了这支骑军的去向,李长安的目的便在于此。
商歌十三道,北雍占其三,南下剑南道,东去北凉道,往西便是上西道,直通西北门户另一座重要关口,困龙关。但在过去的一甲子年间,困龙关的战事并不常见,若说北凉道朔方泷水三川三郡为兵家必争之地,那么北雍最为寒苦的上西道则是爹不疼娘不爱的鸡肋,山丘高低嶙峋不说,与其接壤的两座大军重镇,一个是北凉道朔方郡,一个是剑南道琅琊郡。也就是说,哪怕打下困龙关,北契大军得以从此处冲破西北防线,也不过是占了个没卵用的破山头,不仅如此,还极有可能被燕字军从古阳关绕过来三面夹击,这顿饺子包的可就密不透风了,神仙来了也没活着出去的一丝可能。
虽说对于敌国而言食不知味,但就北雍自身来说却显得举足轻重,毕竟困龙关外便是西域,对版图虽大但战略纵深不足的北雍无疑是个除却北凉道之外,攻守兼备的要塞之地。倘若有朝一日,敌军破城而入,很有可能见死不救的中原自是去不得,那么上西道便是北雍唯一的出路。
这几年逐渐熟悉军政事务的燕白鹿细细一想,便明白了李长安此行的用意,眼下北雍不缺真材实料的年轻将领,缺的是空位,而如何把那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人赶下来才是当务之急。依照李长安以往的行事做派,偷偷摸摸是不可能,但近两年泷水郡的洪府也好,三川郡的刺史府也罢,都是小石投湖,渐起了水花,却并未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反倒惹恼了那些积威甚重的老将,各个跑来将军府撒泼打滚,若非将军府门槛高,早给这些人踏平了。
李长安信中嘱咐过,要她尽量低调行事,可这群白马白袍的年轻姑娘走到哪儿不是万众瞩目?低调?说的倒是轻松,如何低调的起来?
骑队行至城外三十里便出了北凉道,若是沿着上西道去北平郡与昭告天下无疑,一行人马只得在燕白鹿的示意下挑了一条不怎么平坦的小路。
从不质疑顶头上司任何决策的王西桐,此时也有些犯嘀咕,又在闻飞雁眼神示意的怂恿下,趁着洗马鼻的功夫,凑到燕白鹿身边,低声询问:“将军,我们此行是去往何地?”
燕白鹿倒也没遮掩,如实道:“去北平郡。”
在旁偷听的闻飞雁插了句嘴:“那咱们为何不走官道,这种碎石小路可伤马蹄子了。”
燕白鹿斜了她一眼,冷淡道:“掩人耳目。”
王西桐若有所思,没再出声,闻飞雁却好似还想说什么,余光瞥见朝这边走来的李相宜,只得悻悻然闭了嘴,赶紧拉着王西桐走了。
李相宜径直走到一旁的石头上坐下,燕白鹿的手脚就开始有些不利索了,也不知是不是手底下没了轻重,弄疼了梨花儿,大白马抬了抬头喷出个极为不满的响鼻,扭头就跑去旁边吃草了。
傻站在原地的燕白鹿有些窘迫,偷偷偏过头打量,就见李相宜根本没在看她,而是盯着那两个凑在一起不知窃窃私语什么的女子。
燕白鹿正看的出神,李相宜忽然开口道:“李长安对手下人宽容,也只限于王府那几个人而已,燕将军倒是对谁都好说话的很呐。”
虽不擅官场那套虚与委蛇,但言外之意燕白鹿还是听的出来,打昨个儿起李相宜就总拿话头刺她,若放在以前的燕小将军哪管什么怜香惜玉早反唇相讥了,如今虽心意坦诚,但这种绵里藏针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于是她冷着脸道:“李姑娘,有话不妨直言。你我之间,何必兜圈子。”
李相宜显是愣了一下,随即扬起一个招牌似得笑容,“你我之间?好似也没将军以为的那般亲近,不若至今你为何仍唤我李姑娘?”
燕白鹿眉峰一抖,“你不也一直喊我燕将军?”
李相宜站起身,笑意不减:“如此说来,倒是我的错?”
燕白鹿抿着嘴,一声不吭,眼神也不闪躲,她坐得端行得正,也从不觉得有哪里对不起人姑娘的地方,何错之有?
李相宜双手背在身后,上前一步,用有些不讲理的耍性子口吻道:“那你喊一声我的小名听听。”
燕白鹿脸上顿时就绷不住了,一抹嫣红一下就从脑门顶蔓延到了脖子根。李相宜忍不住的嘴角上扬,又凑近了一步,不怀好意道:“莫说你不知晓。”
雪狮儿,天底下无人不知,但京城第一花魁的小名还真就没几个人知道,甚至没人想过李相宜竟还有个小名。这若是放在京城那些贩卖消息的耳通神手里,那就是上百两银子的大买卖,燕白鹿却是在一次与李长安喝酒时偶然得知。
见燕白鹿装聋作哑,李相宜再度煽风点火,娇滴滴的喊了一声:“鹿儿?”
不懂风月的燕小将军哪是对手,浑身一个激灵险些不战而逃,但弓已拉满哪有临阵退缩的道理,燕白鹿轻轻别过脸,嗓音细弱如蚊:“花蓉儿……”
李相宜不知何时附在她耳边,轻声细语:“真好听,再喊一遍。”
燕白鹿仿佛受了惊吓,猛地退后一步,而后背过身去,低着头一手捂着自己耳朵,就好似恨不得有个洞能钻进去。此时,她若有心朝四周看上一眼,估摸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周围一直看着二人打情骂俏的姑娘们,在那位红袍女子的目光扫来时,各个不动声色的挪开了去,只是有人因情窦初开跟着红了脸,有人出于好奇忍不住偷偷打量,也有人不知为何神情落寞。
重新出发前,李相宜站在大白马梨花儿旁边,燕白鹿以为她相中了自己的马,便把马鞭递了过去,哪知,李相宜自顾翻身上了马背,笑意盈盈道:“你都唤过我小名了,还让我自己骑马?”
燕白鹿仰着脖子一脸呆滞,这算哪门子理由?
手握千军万马,尚有美人在怀,少年人的春风得意莫过于此。只是咱们的燕小将军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没走出几里地就出了一脑门子的细汗。
看着前边儿那对共乘一骑的神仙眷侣,队伍中不少女子不由得放松了那根原本紧绷的心弦,甚至有闲情观赏起沿途不怎么秀美的山川风景。以往每次出营,总有袍泽负伤,或是再也回不来,起先众人也以为如往常一般有重任在身,但眼下看来自家将军都这般惬意,想来不会凶险到哪里去,又恰逢初春时节,倒有些像是游山玩水来了。
兴致高昂的闻飞雁瞥了一眼并肩策马的王西桐,见她盯着前头那二人的身影走神,不由问道:“西桐,你怎的了?”
王西桐好似被针扎了一下,慌忙收回目光,抿着唇一言不发。
见状,面上看似大大咧咧的闻飞雁也没再多言,早先军营里对刺史府的千金被“贬”来此众说纷纭,有说因其父亲得罪了王爷,有说因当年私盗兵械一事秋后算账,也有说是这位千金小姐仰慕燕小将军自愿来的。但许多人都更相信前两种说法,毕竟在北雍仰慕燕小将军的公子小姐多了去了,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可若说王大小姐因此而投军入伍,那打死也没人相信。
只是这一刻,闻飞雁信了。
女子动情不自知,是因当局者迷,身为旁观者的闻飞雁却看的明明白白。
这不仅仅是仰慕,而是倾慕。
可惜,人与人之间总是这样,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不知为何,闻飞雁猛然记起昨夜那躺在榻上的女子眼神,如同今日的所作所为一般,都在不言不语的宣告一件事。
这个人,是我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闻飞雁的想法,接下来的几百里路,燕李二人可以说是形影不离,那个总是动不动就脸红的燕小将军好似也适应了不少,偶有二人独处时远离众人,也能听见遥遥传来的欢声笑语。
沉默寡言了一路的王西桐,在临近北平郡时,好似大彻大悟了一般,在闻飞百折不挠的逗弄下也不再板着个脸爱答不理,偶尔也很给面子的露出几分笑意。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料想到,当来到那座号称整个北雍规模最大的古城时,迎接她们的竟是三百副铁甲森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