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那年那村那女子
春秋年间,沂州还不是沂州,境内七郡分作两部分,叫左右西北与辽东各自瓜分。那时候天下乱象初显,北魏与南唐正打的如火如荼之际,西北边关突起一支异军,名号北府军,统帅是一个在江湖上有点名气的年轻后生,三品小宗师的实力,成日带着一帮意气相投的弟兄打家劫舍,后来也不知从哪儿召集来一批有学识有胆色的谋士,扯着一面破布旗子就开始招兵买马。没银子就打不了仗,自古都是这么个理儿,说来也巧,那年轻后生第一仗,领着不到三千人偷袭了北魏临近西北的一座小城池,不仅大获全胜,还顺道救下了一个负笈游学但中途被北魏士卒绑为人质的年轻公子哥。那夜,二人围坐篝火,对酒当歌,高谈阔论到天明,皆有一股相见恨晚的惺惺相惜。随后二人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
这个年轻后生便是飞将军李世先,而那年轻公子哥则是当年商歌的太子。
再后来,便有了李世先马踏六国的不朽传奇。
沂州也就变成了如今的沂州。
竹溪村里的老人每逢提及飞将军,都是扼腕叹息,这个村子便是当年临近那座城池的必经之路,飞将军见此地贫苦,攻下城池后给村子送来了足够过冬的衣物与粮食,那一年九州陆沉,遍地狼烟,唯有竹溪村的路边无一冻死骨。可惜应承过,待打完仗便再回来看望村民的飞将军却与北府军一同长眠于剑门关下。
但好在老天开眼,少将军活着逃出了北雍。
村里人都知道,那个独自住在后山上的青衫女子就是皇榜上通缉捉拿的江洋大盗,但不论是官府官兵还是江湖人士路过询问,村民们都一口咬定从未见过此人。
竹溪村名副其实,周遭青竹漫山遍野,一条清澈小溪穿村而过,可畜牧亦有农耕,算不上山清水秀的富庶之地,但在北面三州之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村子里不过几十户人家皆是自给自足,虽家家都不富裕,但一个人的口粮还勉强挤的出来。青衫女子刚到村里的那段时日,挨家挨户每日轮着去送吃食,女子也不挑剔,送来什么吃什么。但村民们总有些过意不去,毕竟是恩公的后人,又出身钟鸣鼎食,如今却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凄惨日子。
那青衫女子倒是想的开,对着村民也总是一副笑容和煦的模样,闲暇时候就拎着从村民那借来的砍刀去竹林里砍竹子酿酒,酿的多了,就当回礼送给山下村民。这叫村民们更过意不去了,但心里却宽慰了不少,到底是生逢乱世的小老百姓,觉着只要能活下去就比什么都强。
村里有户姓苏的人家,是早年间从城里逃难过来的,据说那男子身份不简单,似是十大豪阀世族之一的族人,但李世先马踏六国之后,十大豪阀世族仅存三四,就算男子真有来头,世族估摸也早已没落,否则怎会只带着妻子来此隐世。男子姓苏,名苏锦程,生的眉清目秀,待人亲切随和,谈吐不凡,一看就是个读书人。于是便在村子里正的央求下设塾教书,也算有了温饱的活计。男子的妻子是个美人儿,美的村里孩童学会了“倾城倾国”这个词就直接套用在了她身上,没多久就在村子里传开了,都管苏家媳妇儿叫“倾城夫人”。苏锦程夫妻二人来竹溪村的第二年就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苏小竹,无甚学问在里头,只是希望女儿如青竹一般平安长大。
自幼便是美人坯子的苏小竹待到二八年华,已是亭亭玉立,美貌更甚其娘亲。眼瞅着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上门提亲的都能从村口排到村尾。苏小竹却一个也没瞧上,整日就捧着从父亲那口旧箱子里翻出来的古籍坐在小院里读书,每逢这个时候,一人高的黄土墙头总爬满了一溜的年轻小伙子。
苏小竹也不搭理他们,自顾自钻营书上晦涩难懂的圣人古语,时而凝眉沉思,时而释然一笑,可把那群正值火烧屁股年纪的大小子给看直了眼。其中一个长的人高马大,样貌也还算端正,绰号叫跑山鸡的小子从墙根下拾起一块黄土,瞅准了苏小竹脚下,就砸了过去。
瞧见苏小竹瞪来的杀人眼神,坏小子们哄然大笑,跑山鸡扯着嗓门道:“苏小娘,这么好的日头看书多没意思,跟咱们上山掏兔子窝去。”
苏小竹懒得与他们一般见识,冷哼一声:“只长个头不长脑子,平日里读书怎不见你们这般起劲,书上说书中才有黄金屋,掏兔子窝能掏出多大出息,难怪娶不上媳妇儿。”
老大一个小伙子愣是被苏小竹骂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正当跑山鸡欲要还嘴之际,苏夫人挎着个竹篮从屋里出来了,小子们一瞅见倾城夫人立即做鸟兽散,一下跑了个干净。
苏夫人见状也未多言,只是看着自家闺女摇头失笑,“你哟,哪里痛楚往哪里戳,谁还敢娶你,不嫁人了?”
苏小竹几步上前揽住娘亲胳膊,撒娇道:“不嫁就不嫁,一辈子都陪着爹娘。”
平日里夫妻二人都不怎么管束女儿,性子难免有些骄横,但终归是自己的亲闺女,也舍不得说重话,只是怜爱的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蛋,神情满是宠溺。
苏小竹瞧见娘亲手里的竹篮,问道:“娘亲可是要山上去?”
苏夫人才点头,苏小竹就一把抢过了竹篮,留下一句“我去”,人就出了门。
苏夫人追到门外,瞧着女儿已跑远,无奈轻叹:“唉,这孩子。”
那青衫女子已在后山住了近半年的光景,今日轮着苏家上山送吃食,苏小竹也不是第一回去,轻车熟路的很。来到竹屋前,便瞧见青衫女子坐在院中,埋头不知在忙乎什么。
苏小竹顿时起了玩心,轻手轻脚推开篱笆门,才进到院里,青衫女子就抬头望了过来,而后朝她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继而又埋头继续手里的活计。
被识破鬼计的苏小竹也不懊恼,大大方方走到跟前,探头去瞧,“你在做什么?”
青衫女子头也不抬的道:“闲来无事,做把竹剑玩玩儿。”
苏小竹盯着瞧了会儿,见她手法娴熟,心里便起了个念头,但没好意思开口。于是走到一旁的竹桌边放下篮子,道:“先来吃饭。”
青衫女子听闻,放下手中削了个雏形的竹剑,走过来坐下,便伸手去拿碗筷。
苏小竹手疾眼快,一巴掌就打在她手背上,呵斥道:“洗手去!”
青衫女子歉意的笑了笑,十分听话的去洗了手回来,还不忘招呼苏小竹一块儿吃点。
苏小竹摇了摇头:“我待会儿回去跟爹娘一起吃。”
青衫女子哦了一声,没再吭声,神情似有几分落寞。
听村里老人说起过青衫女子的身世,苏小竹后知后觉,当下心里头便有些不是滋味,犹豫了片刻,轻声道:“下回我多带些饭菜……”
青衫女子愣了愣,笑着说好。
吃完饭,收拾好碗筷,苏小竹没有立即返程,若说竹溪村是世人眼里的桃花源,那她眼里的桃花源便是这片不大不小,只够容一人之身的小竹屋。初见青衫女子,苏小竹只觉着这个人大抵是从书中走出来的落难凤凰,身世坎坷,样貌不俗,文武双全,全村人都敬畏她,哪一样不是话本里写的主人公?但来过几回,便没了这种念头,实在是这人太过随和,村里那头上了年岁的老黄牛都没她这般好相与。而且那些不懂事的孩子来丢牛粪,笑话她是苟且偷生的孬种,她也不生气不计较,还去摘了山楂来给那些孩子吃。
祥和幽静,便是苏小竹喜欢这里的缘由,而那青衫女子正是这片安心处的源头,跟她待在一块儿,苏小竹就觉着没来由的舒心,好似那四季如春。
见苏小竹没有要走的意思,青衫女子喊上她一块儿去了竹屋后面的小林子,瞅准一块地,挖了几铲子便挖出一坛酒。
“前些日子我埋了十几坛,眼下正是开封的时候,拿回去给先生尝尝。”
苏小竹接过道了声谢,二人回到竹屋,苏小竹瞥了一眼那柄未雕完的竹剑,忍不住道出了那点小心思:“随安,你也给我削一把剑吧。”
村里人从不提及女子姓氏,都唤她随安,听她自己说是取自随遇而安的意思。家都没了,无依无靠,可不就只能随遇而安了么。
青衫女子看着苏小竹,眼神里带着几分玩味:“你要竹剑作甚?”
苏小竹眨了眨眼,瞎扯了个由头:“抽那帮混小子,看他们还敢不敢来爬我家墙头。”
青衫女子嘴角勾起,促狭道:“那你家的晾衣杆子也能抽。”
儿时也是在田埂里捉□□,小溪边摸鱼虾长大的苏小娘可不是闺阁里只会读书不知疾苦的大小姐,年纪不大心眼不小,一下就听出了女子言辞中的话外之意。
苏小竹沉吟半晌,走到女子身边坐下,闷声道:“我不想一辈子待在村子里。”
青衫女子若有所思,沉默一阵,轻轻点了点头:“好,这把做完,就先给你。”
苏小竹眼眸明亮,笑容灿烂,往她身边凑了凑,小声道:“随安,听说你武艺高强,到底有多厉害?”
青衫女子偏头望向她,学着她的模样压低嗓音道:“他们管我叫剑仙,你说有多厉害。”
苏小竹一听就不乐意了,板着脸道:“骗人,你都成仙了还躲在这作甚,早出去大杀四方了。”
青衫女子好脾性的笑了笑,没有反驳。
那日苏小竹抱着酒坛憋着气下了山,隔日,又拎着竹篮来了。没等青衫女子开口,就一把将竹篮顿在桌上,掀开布盖露出满满当当的饭菜,倨傲道:“我带了足够三日的饭菜来,你不是剑仙么,教我练剑!”
青衫女子也没恼怒赶她下山,只是笑着答应了。
苏小竹在上山待了三日,生不如死了三日,她一个女儿家哪知道习武的艰辛,大抵是气不过青衫女子胡诌骗她。但没想到,青衫女子一点不怜香惜玉,掌心磨出了血泡还让她拿竹竿练劈砍。
其实青衫女子教的很用心,陪她练剑的时候从来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好师父模样,夜里还细心用温热巾帕给她敷伤口。
下山前一夜,青衫女子烧烫了银针替她挑血泡,一面挑一面惋惜道:“可惜了一双好手,这茧子没个三五载怕是消不下去了。”说着,又抬头看了看强忍着痛的苏小竹,“还练么?”
苏小竹没有吭声,只是死死盯着青衫女子那只布满老茧的右手,尤其是虎口,那处老茧看起来极为坚硬。
次日,临下山前,苏小竹磨蹭了半晌,青衫女子将她送到山道口时,她才开口道:“过两日便是中秋,娘说喊你一块儿去家里过节,你……”
女子微微摇头,笑意淡然:“我就不去添麻烦了。”
苏小竹轻轻嗯了一声,往山下走,不知为何竟有些恋恋不舍,下回再上山就不知是何时了,她停下身,转头回望,那袭青衫仍在原地目送,朝她挥了挥手。
回到村子里的苏小竹有些魂不守舍,捧着书坐在院子里,看的却是后山那片竹林。素来心思细腻的苏夫人竟也未察觉,只因前几日从丈夫口中得知一个骇人消息,令她这几日始终忧心忡忡。
中秋这日,苏锦程拎着几挂乡亲送的粽子回来,刚进家门苏夫人就赶忙过来询问:“郑员外那边如何说的?”
苏锦程面色难看,没有言语,只摇头叹气。
苏夫人心一横,沉声道:“实在不行,就让竹儿出去避一避吧。”
苏锦程一把将粽子丢在桌上,气闷道:“苏家已无亲眷,能躲到哪里去!?”
“那……”
苏夫人刚要说,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嫁给一个老员外做侍妾啊。
恰在此时,听得屋内动静的苏小竹推门进来,好奇道:“爹爹娘亲,你们在说什么?”
看着自己养了十八年的亲闺女,手无缚鸡之力的教书先生一咬牙,抓起女儿的手腕就往门外去,边嘱咐道:“爹爹娘亲要去趟城里,这几日你去后山竹屋住,爹爹若不去接你,就不准回来,记住了么?”
苏小竹惊慌失措,“为何?”
迫在眉睫之际,苏锦程哪管那许多,脸色阴沉道:“回来爹爹再告诉你,听话。”
苏小竹转头望向站在屋门前,泫然欲泣的娘亲,尚未来得及喊出口,就被忽然止住脚步的苏锦程带了一个趔趄。
打开院门的苏锦程愣在当场,下意识扯过女儿的胳膊,将她藏在了身后。
门外站着一群家丁仆役打扮的壮汉,腰间别着棍棒,为首那人膀大腰圆,一脸横肉,笑容不怀好意,朝着门内父女二人抱拳道:“敢问,可是苏锦程苏先生家?”
苏锦程没有吭声,伸手拽过门环就要将门关上。
那汉子一把拑住门框,饶是苏锦程使出了浑身气力院门也没合上半分。
汉子瞅了一眼呆愣在苏锦程身后的苏小竹,裂嘴狞笑:“苏先生,可不要敬酒不吃……”
汉子话未说完,脑门上就挨了一块巴掌大小的石子,一群人顺着方向看去,就见八九个半大小子围在一丈开外,手里拿什么的都有,站在最前头的那个人高马大,一手杵着根犁耙一手叉着腰,叫嚣道:“苏小竹是老子未过门的媳妇儿,你们这些狗奴才从哪儿来滚哪儿去!老□□还想吃天鹅肉,敢动我媳妇儿一下,老子管你是什么员外郎,来了就别想走!”
满脸横肉的汉子凶相毕露,也不废话,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指使道:“哟呵,哪来的崽种,毛都没长齐就敢学人装英雄好汉,给我打!”
少年人毕竟年少,哪是魁梧壮汉们的对手,三下两下就都被打趴在地。但很是有骨气,被打的满脸血也没一个逃跑。
男儿骨子里皆有一腔热血,苏锦程此刻哪还能袖手旁观,更何况还有妻女需要他挺身而出。将女儿推进妻子怀里,苏锦程闷头就往外冲。
方才还大放厥词的跑山鸡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眼瞅着那一棍子就要砸下来,就听一声大喊:“住手!”
此时小院外已赶来不少村民,但都不敢贸然上前,那郑员外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恶霸,背后有郡守府做靠山,不知为害了多少良家女子。这些家奴恶仆好打发,怕就怕之后来的是披甲佩刀的官兵甲士,民不与官斗,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苏锦程张开双臂拦在几个少年跟前,这个在课堂上连桌子都不曾拍过的教书先生此时面目狰狞,几乎是吼出来的,“在下已回绝郑老爷,纳我女儿为妾,想都不要想!”
汉子哈哈大笑,轻蔑道:“你他娘的还以为你是临仙城苏家的二少爷呢,今日本大爷就要带人走,有本事你拦一个试试。”
苏锦程怒极,一步上前,扬起拳头就朝大汉面门砸下,哪成想,大汉侧了侧身就轻易躲过,还伸出一脚绊了苏锦程一个狗吃屎。
一群家奴恶仆哄堂大笑。
大汉一把将摔的七荤八素的苏锦程单手拎了起来,冷笑道:“本大爷今日就教教你,拳头是怎么挥的。”
话音未落,苏锦程跌坐在了地上,一股温热喷了他一脸,紧接着就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再看那大汉,正一脸痴呆的看着自己忽然消失的右臂,半晌才回过神来,倒地哀嚎。
苏锦程这才看清,站在大汉身后的青衫女子,面无表情,一手拎着一把一尺长短的竹剑,另一手则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呆呆的望着那女子。
青衫女子对周遭浑然不在意,一脚踩在大汉脸上,将人头丢到他面前,淡然道:“你家老爷,是不是长这个模样?”
大汉惨叫一声,连连求饶,那群家奴恶仆最是怕死,见状也纷纷跪下,边哭边磕头。
青衫女子收回脚,微笑道:“我只数十个数。”
有人反应过来,立即连滚带爬往前跑去,失了一条手臂的大汉不想死,咬着牙跌跌撞撞也要跑。
“十。”
“九。”
“六。”
跑在最后头的大汉回头望了一眼,满目惊恐,这娘们儿怎出尔反尔?九后面分明就是八!
“三。”
大汉一面跑一面吱哇乱叫,也没人听清他叫喊的是什么。
见一群人跑出五六丈,青衫女子嘴角微扬,道了一句:“看好这一剑,一般剑仙可不轻易出手。”
村民皆是大惑不解,唯有苏小竹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众人只觉浑身汗毛都倒立了起来,好似有一道看不见的墙幕从天而降,而后便眼睁睁看着那些狂奔的人,跑着跑着就炸裂开来,一团团血花仿佛烟火一般,染红了视野。
一道由细及粗的裂缝从小院外一直延伸向村外,似乎望不见尽头。
一剑之后,整个村子陷入死寂。
村民们回过神,再看那青衫女子,险些就腿脚一软,想跪下来磕头。
青衫女子倒一如往常,笑脸和煦,对着众人抱拳道:“对不住各位,修路的银子我没有,不过后山还有十几坛酒,就当赔罪了。”
村民谁敢吱声,当下都把青衫女子当神仙看。
苏小竹一路小跑过来,将父亲搀扶起,经历生死的苏锦程还算镇定,整了整衣冠,朝青衫女子躬身作揖道:“多谢……”
青衫女子却毫不客气的打断他,指了指苏小竹道:“不必谢了,备匹马,你夫妻二人与她道个别,日后还能不能相见看缘分。”
苏锦程愣住了,是啊,郑员外的脑袋都搬家了,竹溪村哪还有苏小竹的容身之处?
一家三口回了小院,关上门,抱头痛哭。
再打开门时,苏锦程红着眼眶出来,作揖道:“小女就托付给少将军了。”
青衫女子点点头,抱着苏小竹上了马,回头望了一眼夫妻二人,策马出了村子。
从头到尾都没哭的苏小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村口送行的双亲与乡亲,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坐下老马是村子里唯一一匹用来拉货的马,跑了没多远,便有些力竭。放缓马速时,苏小竹也不哭了,低着头不时抽噎一下。
忽然一柄竹剑落在了怀里,哭红鼻头的苏小竹抬头望着青衫女子侧脸,闷声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青衫女子望着前方,淡然道:“我名李长安。”
“我知道有个长安城。”
“嗯,就是长安城的长安。”
“长安。”
“嗯。”
“你那一剑叫什么?”
“想学?”
“难不难?”
“有点儿难。”
“那我……”
“往后有我在你身边,不学也罢。”
“那我跟你学酿酒。”
“可以。”
“酒叫什么名字?”
“没名字。”
“嗯……那就叫打叶竹如何?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你喜欢便好。”
苏小竹倒在青衫女子怀里,轻轻唤了一声:“长安。”
李长安低头轻柔吻去她眼角的泪珠。
“嗯。”
从今往后,你我相依为命,愿有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