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也没有用多凶的语气,却重重的砸在花重锦的心里,如同平静的湖面里猛然砸进了一块巨石,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苏轻罗向来是个如同温水一般的女子,这时花重锦头一次在她眼底看到了怒气。
花重锦垂眸,只觉得被甩开的手臂像是被刀片划开,疼得她手再也举不起来。
苏轻罗根本不管她是何反应,见她没有再继续拦住自己,便转身朝着岑玉秋而去。
她提起沉重的裙摆,就连脚步也变得十分沉重。可她依旧不管不顾,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快点回到岑玉秋的身边去。
苏轻罗从那些侍卫身后跑过去,面对这些提着刀的人,她也没有丝毫畏惧,直接赤手空拳将人推开。
原本就被岑玉秋打得束手束脚的侍卫们,此时见着忽然冒出来的苏轻罗,直接被推懵了。
但他们知道这是主子们要的人,他们怎么敢动她分毫。
苏轻罗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仅凭着一股脑的冲劲儿就跑向了岑玉秋。
“你没事吧?”苏轻罗直接扑向她怀里。
岑玉秋见着苏轻罗来时,早早收起皮鞭,却被她忽然一个拥抱撞地心神恍惚。
“我没事。”岑玉秋拧眉看着她,“你有没有事?”
苏轻罗摇摇头。
楚金陵忽然上前,岑玉秋见状,立即将人拉到自己身后护着。
“少将军,本宫命你带兵看守囚犯,为何擅离职守?”楚金陵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说出最狠毒的话,“违抗军令,罪重斩首。”
岑玉秋好不胆怯,目光凶狠地瞪着楚金陵,“殿下,您也逾矩了吧。”
楚金陵收敛笑意,问道:“你是糊涂了?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岑玉秋此时怒意未消。
苏轻罗隐隐约约觉得岑玉秋会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在她开口说出大不敬的话之前,先一步将岑玉秋拦住。
“阿秋。”苏轻罗担心地抓住她的衣袖,脸上露出担忧模样。
岑玉秋眸光微敛。
楚金陵自小被送去乌托成为质子,回来不过短短时日,依照礼数是绝不可能继承大统。她想要玩弄权术,只有控制住先皇唯一的子嗣,将其作为自己傀儡。
她代政上朝,权倾朝野,将年幼的帝王如同笼中鸟一般囚在宫中。她事事处心积虑,最忌讳的便是有人讲她并非正统。
岑玉秋心知楚金陵对这件事一触即燃,但她不能拿身后的苏轻罗的性命开玩笑。
今日楚金陵欺人太甚,让她一时昏了头。从前觉得,不过是一条命罢了,她根本不会畏惧强权欺辱。眼下却大不一样,她还有自己想守护的人。
岑玉秋深吸了一口气,对楚金陵说道:“微臣也希望殿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要一时妄念,落人口舌。”
“大胆!”一直站在楚金陵身后的司徒念率先替她发火。
身为长公主,有些表面功夫她必须维持好。
双方之间,一时争锋相对。
侍卫们此时提着刀,却不敢乱动。
花重锦从不远处缓缓走来,站在二人之间,看了一眼苏轻罗,侧身对楚金陵说道:“长公主殿下,可否移步?在下尚有一些事情须得与您商议。我方大将此时还在成门外候着,不如先将大事谈完?”
“好。”楚金陵应允。
岑玉秋从不主动与她交恶,加上之前的情分,她从未在自己面前说过半句重话。今日竟然胆敢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在她面前如此放肆。
擦肩而过时,楚金陵依旧抬着她高傲的头颅,轻蔑地看了一眼岑玉秋与苏轻罗二人。她的眼中,任何人都只是蝼蚁。
随着楚金陵带人离开,苏轻罗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脚下腿软地厉害。
这关应该算过了吧?
“你知道小锦的身份了?”岑玉秋扶住她,与她直言道,“她是当今乌托皇室仅存的唯一血脉。”
苏轻罗疑惑道:“那花云明,已经死了?”
岑玉秋摇摇头,“以我的线人传报,花云明其实并非大皇子所生。她杀父灭族,乌托朝堂之中早已对她诸多不满。”
苏轻罗不太清楚这些朝堂里的弯弯绕绕,只是问道:“可她到底是一国之主啊,就这样死在敌军营中,这不是要引起两国交战?”
岑玉秋解释道:“乌托人极其重视血脉,花云明并非皇族子嗣的事很快就会被揭发,此时花重锦的出现刚好取代了花云明的位置罢了。花云明喜怒无常,对她忠心耿耿的能有几人?如今她往这里一送,乌托人是不会来接她回去的。”
苏轻罗明白了,乌托人是想除掉花云明的,可除了她之外,没有能继承王位的皇储。花重锦的出现,不过是刚好给了乌托人一个除掉花云明的机会罢了。
岑玉秋道:“就在刚才,花重锦细数花云明罪行,又以刺杀长公主,挑起两国战事为名,被乱箭射死焚化,以此宣布了花云明的‘死讯’。不论花云明是否活着,只要花重锦一回乌托,花云明对乌托人来说就已经‘死’了。”
苏轻罗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花重锦回到乌托之后,不论遇到何种苦难,都与她无关。她正在关心的,只有眼前的人。
苏轻罗抬眼望向岑玉秋,“你怎么带着鞭子过来了?若是伤到了长公主,怕是她又有借口为难你。”
提到这个,岑玉秋气儿不打一处来,“今日我忽然被她调去看守花云明,听青鸾说你被楚金陵带走,我就追过来了。若非忌惮她朝堂爪牙众多,我就拿剑来,而不是只带根鞭子。”
苏轻罗知道岑玉秋从来不忌惮这些,也是知道她一心在维护什么,当下唇角微微勾起,“鞭子也很好,我瞧着阿秋耍鞭子的时候,甚是威风。”
“你还笑。”岑玉秋故作生气道,“这个花重锦绝非这么简单,只怕她是下药也会将你带走。”
苏轻罗挽上她的胳膊,侧仰着靠在她的肩膀上,“除了在阿秋身边,我哪里也不去。若是她们将我迷晕了送过去,那我就自己跑回来。”
岑玉秋心底一软,讲话还是有些重,“这事我得亲自去找楚金陵说个清楚。”
“不用了。”苏轻罗拦住她,“我已经与小锦讲清楚,她是不会带我走的。”
“你这么信她?”岑玉秋挑眉。
苏轻罗眼神往前方看去,“反正,她不会带我回去的。”
自己说了那么重的话,估计早就把人家心都伤透了。
岑玉秋心觉方才被冲昏了脑袋,此时才想起来问道:“她为何要带你去乌托?”
花重锦流落在外逃亡,朝中并无自己的势力。她一朝回宫,必然还会遇到重重阻碍。各方势力在乌托分庭抗礼,也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因为她的身份而接纳听从与她。
就连花云明花了这么久功夫都做不到的事情,花重锦回去之后只会更加举步维艰。
如此一来,带苏轻罗回去,只不过就是给旁人多一个把柄。花重锦此人聪慧,必然早已想到其中利害关系。可即使如此,她竟还是向长公主提出要带人回去,并且以此作为合作的“条件”。
苏轻罗不想让岑玉秋为自己的担心,倘若将周乾的事情讲出来,怕是岑玉秋会亲自将她打晕送到乌托去。但岑玉秋乃是开元的将领,若是去到敌国,不死也会被扒下一层皮。
思来想去,向来巧思的苏轻罗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岑玉秋见她左右为难,问道:“不能说?”
苏轻罗点点头,顺着她的话应道:“答应了她不能说,但我与她交谈过,她应当会放弃这个想法。”
岑玉秋没有继续追问她。
对待犯人,她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甚至甘愿做个恶人去逼问审讯。一旦面对苏轻罗,她什么招儿都没了。若是苏轻罗自己不想说,她这辈子也不会强迫她做不愿意的事。
反正,应该还会有其他法子可以查到。
“我先送你回去。”岑玉秋将她搂到怀里。
“好。”苏轻罗亦如往常一样乖顺,只是底下的手却紧紧握成拳。
——
今日的天又沉又黑,乌云黑压压地在头顶久久不曾散去,一眼看着便是要下雨了。大漠起了风,比往常更烈一些,却一整日都不见雨点落下来。
苏轻罗回去之后,就一直没有再出过屋子,坐在窗边盯着头顶天空看了许久许久。
“这是要变天了。”苏轻罗长叹一口气。
一旁端着热茶过来的青鸾将茶杯给她递去,说道:“小姐,我还从未在边境见过雨呢。”
“是啊,就连漠北也是少雨。”苏轻罗接过手,“今日风沙大,你去将门窗再检查检查,不要漏了缝隙,到时候吹一地沙子进来不好清扫。”
“好的。”青鸾正应道,门口就传来敲门声。她看向苏轻罗,说道,“我去瞧瞧。”
“嗯。”苏轻罗点头,又想到今日的事,明知道不会是楚金陵的人,还是忍不住吩咐道,“不管是谁,就说我不在。”
“是。”青鸾转身去屋外开门。
苏轻罗见她转身,自己也起身将窗户关上,只露出一道缝隙来瞧瞧外面的来人。
屋子大门敲了又敲,青鸾很快便上去开门。
苏轻罗透着缝隙一瞧,大门已经敞开,屋外站着一位女子,是她并未见过的一张脸,瞧着是乌托人的打扮。
那女子并未进门,与青鸾讲了两句话后,便掏出什么东西塞到她手上,然后又说了两句话便转身离开。
青鸾关上门,又匆匆回到房中。
“是什么人?”苏轻罗将窗户彻底关上。
“她说是二殿下的婢女。”青鸾关上门,还有些茫然,“小姐,二殿下是谁啊?”
那人口中的“二殿下”,便是花重锦。花重锦与她说过,她还有一个亲哥哥,也死在了花云明手上。
“什么事?”苏轻罗不答反问。
青鸾闻言,将手中丝帕递给苏轻罗,“她说她们要启程回去了,这是她们二殿下让她送回来的,借此也道个别。”
苏轻罗垂眸,手中的是那日花重锦被发现后,司徒念拿着钗子划破她的脖子,自己一时慌张,便拿着给花重锦擦拭的那条。
当时还沾了血迹的丝帕,此时已经被洗得分外干净。
花重锦启程回乌托了,果真未将她带走,反倒命人将这丝帕送回。
此时一想,似乎她身上便再也没有自己给的物件了,她也没有回来收拾东西,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带走。
苏轻罗将帕子重新递到青鸾手上:“烧了吧。”
“烧了?”青鸾疑惑道,“这帕子好好的,怎么就要烧了?”
“烧了吧。”苏轻罗叹了口气,对青鸾道,“天色越来越黑了,你去找找家里的伞。拿把伞给我,我去给县主送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