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岑子明的死缠烂打下,四人准备一起上高塔,苏轻罗便将青鸾留了下来。
一开始本是说去爬个二层的塔,挂在空处的栏杆就好,但上面的栏杆已经被系挂地满满当当。苏轻罗对这种事并不热衷,在这位不怕死的小王爷怂恿之下,众人还是决定往高层爬去。
若是放在平日里,岑子明提议这种苦差事的活儿,腿都要被岑玉秋打折。
偏偏这次,他很聪明地说了一句:“系得越高越明显,素兮娘娘才能瞧得见。”
便是这样一句话,让原本打算只稍稍做做样子爬个二层楼的苏轻罗,硬是在众人诓骗与岑玉秋炙热的目光中,不得不继续往上蹬。
苏轻罗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日坐着马车路途遥远,便已经觉得十分辛苦。
不算塔顶,塔楼也有九层高,光是仰头望着,苏轻罗便觉得遥不可及。
“阿嫂,你可要快些,不然咱们回头赶不上吃斋了。”岑子明一双行云靴,如履平地,加上他本就活泼好动,这一路就蹬地极快,走几步还不忘停下来嘲讽几句。
岑子明跑得快,桑秦也跟在后面没有落下。
被落下的苏轻罗扶着栏杆已经双腿发软,岑玉秋扶着她瞪了岑子明一眼。
不等岑玉秋训斥出声,苏轻罗阻止地对岑子明摆摆手,“你们先行,不必等我。”
“这可是你说的。”
等到应允,岑子明跑得更快了,一下子便与桑秦不见了踪影。
苏轻罗见他们走远,只想坐下来休息,却瞧着岑玉秋在一旁还扶着她,有些不好意思道:“县主也一同去吧。”
“我不去。”岑玉秋手都没松开,扶着她道,“你先坐下歇歇。”
苏轻罗坐下来,劝说道:“上面风光更好,县主不去瞧瞧吗?”
岑玉秋摇头,心想着:上头哪里这里风光好。
“我也累了。”岑玉秋直接在她一旁坐下。
苏轻罗见她面上云淡风轻,也不戳穿。
二人并肩而坐,栏杆外有两只飞鸟经过。飞鸟一黑一白,体型约莫拳头大小,正在彼此追逐嬉戏,在塔中心盘旋飞舞。
苏轻罗惊讶地拍了拍岑玉秋的手,“县主快看。”
岑玉秋望着去,却瞧着苏轻罗那张喜出望外的脸,也跟着高兴,说道:“那是静安师太养的,一只叫鸾凤,一只叫和鸣。”
“静安师父可真厉害,又能种树,又能养鸟。”苏轻罗真心夸赞道。
大漠不比江南,这些在江南随处可见的东西,到了大漠就极其珍贵,也十分难以养活。书上说,大漠里更容易养活的是猎鹰,它们脾性大,更擅长自己捕猎觅食,而不是这种温驯的家鸟。
岑玉秋单手撑在膝上,直接侧着身子看着苏轻罗,“是啊,听阿娘说,院里的大师父羽化后,静安师父便一人操持下来。此后这里一草一木皆是静安师父亲自打理,至今已有数十年。”
苏轻罗望着庭院中舞旋的飞鸟,露出羡慕之情。
随即,她忽的想起什么一般,转过头问岑玉秋:“县主常来这里?”
这一回头,苏轻罗便发现岑玉秋在看自己。
岑玉秋假装不经意间撇过头,望着栏杆外,却什么都没看进去,“也不常来。小时候跟阿娘来过几次,去边境后,一年到头也来不了一次。”
“我瞧小王爷对这里似乎很熟悉。”苏轻罗试探道。
“子明自小一直跟着阿娘在漠北,没吃过什么苦头,一直养尊处优。”岑玉秋解释着,又担心苏轻罗对他有偏见,便随口替他辩解几句,“他这个人就是皮了些,贪玩儿,人还是不坏的。”
“嗯。”苏轻罗点点头。
岑玉秋见她不想多聊这个,便问道:“要不要继续上去?”
“这里是几层了?”苏轻罗问道。
岑玉秋看了一眼,“第六层,往上走还有三层便到塔顶了。”
“还有三层……”苏轻罗顿时泄气。
岑玉秋瞧着耷拉着脑袋的模样,安抚道:“我背你上去。”
两人挨得近,话便成到耳边说的,苏轻罗觉得自己心头一阵热气。
仅剩下的理智让她立即拒绝这个提议。
苏轻罗摇摇头,“不了,这里就很好。县主若是想上去,我在这里等你下来。”
见她是真是累了,岑玉秋没有再继续撺掇着,“那我也不去了,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不用陪。”苏轻罗双手不知觉得来回拉扯,“我又不是小孩子。”
岑玉秋不以为然,“我觉得这里挺好,风光也好。”
苏轻罗垂眸,一时不知道该看着哪里。
眼珠子转了转,苏轻罗就瞧见自己腰间还系着祈福带。
靛青色的祈福带只是一张小布条,被她青白绣花的大袖遮得若隐若现,颜色却格外醒目,像是一直在提醒着她们。
苏轻罗将祈福带解下来,递到岑玉秋面前,“这个可怎么办?”
岑玉秋从她手中抽出来,弓着身子起来转了个弯,绕到她面前,套在旁边护栏说道:“就系在这里吧,我觉得此处风水好。”
“县主又说笑了。”苏轻罗噗嗤笑出声。
这边的走道上空无一物,显得十分落寞。
其他地方都系着彩带,偏偏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哪里有什么好风水,光秃秃一片。
岑玉秋将祈福带往指尖上绕了绕,“我是认真的。”
“那就放在此处吧。”苏轻罗侧过身,手抓在祈福带上,却想想与她一起系上。
与她而言,祈福带不过是死物罢了。放在哪里有什么关系,她只是想跟身边的人待在一起而已。
手刚伸过去,岑玉秋一抬手,不巧便碰到一起去。
苏轻罗稍稍缩回手,越是这样的不经意间,越是不好意思。她侧眸看她,岑玉秋却并不在意。
见她僵着不动,岑玉秋提醒道:“既然是我们两人的祈福带,还是一起系上吧。”
“好。”苏轻罗应着,手脚却变得很慢。
她们已经成了婚,她骗她为自己脱~衣`服上过药,这样亲密的事情都做过。偏偏苏轻罗知道,越是骗来的东西越小心翼翼、患得患失。这样一触即发的模样,岑玉秋表现得越不在意,她自己就会越在意。
岑玉秋见她无从下手,抓过她的手,搭在祈福带上。
看她呆愣的模样,岑玉秋假装淡定,然后直接抓在她的手上,伸手将祈福带绕了过去。
头一次并没有绑好,岑玉秋抓着她的手,又重新绑一次,这次直接在栏杆上系个死结。
“绑好了。”岑玉秋松开手,还故意扯扯带子,笑的轻松,“这下应该不会松开了。”
苏轻罗偷偷瞄她一眼,“县主以前也系过吗?”
“没有。”岑玉秋摇摇头,“头一次,还挺新鲜。”
靛青色的布条子映入眼底,在苏轻罗眼中泛上颜色,“那县主是想要孩子吗?”
岑玉秋没有料到这番话,顿时愣住。
像寻常王侯家中,十分看中子嗣问题,哪怕是寻常富贵人家,子嗣也是尤为重要。她们二人既然成了婚,这子嗣一事,便是绕不开的。岑玉秋是漠北王府的嫡长女,按理说可以继承家业。
但岑玉秋当真是选择继承了“家业”,与父亲一样,年幼时便选择投军,便只好将那些虚名都扔给了弟弟。
这么多年来,她身在军营,一心只想立业,无心成家。如今姻缘巧合,她已经成了家,已经不是孤身一人。
开元国女子尚能通婚,便是因为此前开元国国师研制出一种秘药,服用之后,女子之间亦能诞下子嗣。在开国之年,在开国之年,国土人丁单薄,国主便下令让此流入民间。在百年来不断改进之后,此药方已经颇为常见。
她们二人若真是要求子,倒也不算什么难事。
只是……
岑玉秋回到苏轻罗边上坐下,正襟危坐道:“此事顺其自然就好。”
苏轻罗试探道:“县主当真这样觉得?”
“嗯,现在两个人就挺好。”岑玉秋郑重其事地点头,“你若是想要的话,我,我努力试试。”
说着说着,岑玉秋便红了脸。
苏轻罗见状,靠在她的肩头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伸手双手将岑玉秋的手握在手心里,感受着她燥`热的体温与呼吸,还有表面上云淡风轻却已经红透脸的模样。
当真是跟那天夜里,给她擦完药后转身就跑的模样一模一样。
这次苏轻罗不想让她跑了。
她靠在岑玉秋的肩上,将她的手紧紧握住,“顺其自然就好。现在很好,以后也会很好的吧。”
——
用过斋菜后,天色已暗。
入了夜不好赶路,王妃便同静安师父打过招呼后,携众人在此住下。
娘娘庙在城郊,平日里本就会备着香客留宿的厢房。
厢房里,苏轻罗与岑玉秋俩俩对视。
屋中吱屋中只放了一盏烛火,并不通明,两个人拘谨地站着,人影倒影在墙面上,交叠在一起,像是紧紧拥着。
“要不,我还是找小师父再收拾一间厢房出来。”岑玉秋支支吾吾,眼神不知该往何处去。
这边厢房里只有一张床榻,一张梳妆台,两张椅子,十分狭小。岑玉秋在王府时便一直睡在自己的摇椅榻子上,可这里明显再也放不下其他东西。
岑玉秋正要转身出去,却被苏轻罗一把拉住。
苏轻罗说道:“县主这样做,岂不是故意让人说闲话。”
“这话从何讲起?”岑玉秋不解道。
苏轻罗垂眸往屋子里走,“你我已经成婚,若是分房睡,不就是平白惹人起疑?”
“可屋中只有一张床,今夜要如何就寝?”岑玉秋问道。
走到床边,苏轻罗坐下,拍了拍自己边上位置,道:“这床这么大,难不成还躺不下我们两个?”
话中意思,已经明明白白。
岑玉秋不好再装糊涂,“这……”
苏轻罗柔软下声音来,一副可怜楚楚的模样,“难不成县主是在嫌弃我?”
“不不不,”岑玉秋立即否认,“我断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床上平白多出一个人,怕你睡得不好。”
“是我想让县主将就一晚才是。”苏轻罗抬眸看她,眼神中柔得化出水来。
岑玉秋望着屋外,眼神闪烁,却没有要出门的意思,“要不,我喊丫鬟先过来伺候宽衣?”
“明早还要启程回府,县主也别折腾大家了。”苏轻罗从床上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伸手抚上她衣襟领口处。
一双青葱白玉的小手轻轻再她袖口划过,贴在吉祥扣上。
“我来替县主宽衣。”她声音细软,举止温柔。
岑玉秋眼底藏了笑,见她伸手过来,微微将头仰起,不让她瞧见。
她张开双手,嘴上轻描淡写地说着:“有劳夫人。”
话讲到最后,就连苏轻罗也听出她言语上扬,一下子想到她今日说的种种,没由来一阵臊得慌。
苏轻罗抬眼,怕是自己多想。
“县主客气了,这是我的本分。”
她抬着手,位置高高举起,去解开扣子的有些吃力。
她微微拧眉,举止动作显然生疏,在解开口子时,脚尖需要微微踮起。她们二人面对着面,苏轻罗有些紧张,越紧张越慌乱,手指脱开扣子,碰到了岑玉秋脖颈上。
冰凉的手背贴上她脖颈上的温热,让苏轻罗恍惚了一下。
苏轻罗视线顺着移动过去,没有注意到岑玉秋正在看着自己,而是自己的目光几乎贴在她身上。
岑玉秋的脖颈细长,洁白如玉,在后颈位置上有一颗细小的黑痣,若隐若现,十分漂亮,让人想贴着一口将它舔干净。
若是单看她这样一副相貌,全然猜不出她是军营中人,反倒是像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只不过再仔细瞧瞧,便能轻而易举地感受到她眉宇间流露出来的英气,还有那意气风发的模样,是寻常女儿家都不曾有的。
“怎么了?”见她出神,岑玉秋微微探着脑袋问她。
两人本就几乎要贴身子站着,岑玉秋一探头,苏轻罗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一缩。
踮起的脚尖颤动一下,苏轻罗只觉得一个身子不稳,整个人往后倒去。
“诶——!”岑玉秋反倒也被她惊了一下。
好在两人挨得近,她眼疾手快,直接伸手将人打捞过来,搂到自己怀里。
苏轻罗被扶住,身子顺势晃动,她像是在寻找水中寻找浮木,见着什么都要抓住。就在身子重新往前的时候,双手勾住岑玉秋的脖颈,将人紧紧抱住。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密不可分。
苏轻罗还在为刚刚的慌乱一阵心悸,却意识到自己抱着岑玉秋的时候,心悸来得更快,更加明目张胆。
脑袋枕在她肩上后,苏轻罗僵硬着身子不敢动。
此时若是清醒的话,她应该赶紧松开岑玉秋,然后为自己的冒犯举动感到深深的歉意。可她现在一点也不想松开手,甚至将双手收得更紧。
岑玉秋也呆住了,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发展。
她感觉到自己脖子被勒住,忽然有些喘不上气,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苏轻罗的这个动作,还是因为苏轻罗这个人。
屋子里静默无声响,似乎隐隐约约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却因自己的急促而无暇顾及。
岑玉秋站着移动不敢动,瞧着她往自己怀里贴得更紧,担心她受了惊,轻轻拍拍她的后背安抚道:“好了,没事了。”
耳边传来岑玉秋的柔声细语,苏轻罗还是觉得自己心跳飞快。
她努力让自己维持在她面前的一贯端庄模样,缓缓将手松开,眼波流转,依依不舍。
“怎还哭上了?”岑玉秋见状,伸手轻轻抹了抹她眼角处。
苏轻罗长得便十分娇弱模样,这眼中带泪,瞧着就更加楚楚动人,让人心生不舍。
“没。”苏轻罗不敢说出自己那些肮脏的小心思,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脸上抓下来,握在手中,“就是忽然吓着了。”
岑玉秋心尖一跳,又是安抚了几句。
这回哄完,岑玉秋不敢再让她动手,直接自己上手将外衫脱下去,留着里衣里裤走到床边。
苏轻罗坐在梳妆镜前,缓缓将头饰拆下。
今日虽说来拜神,苏轻罗到底是王府的少夫人,这一身打扮也不敢过于素净,加上王妃本就喜欢热闹,这一来,头上簪子发钗堆不少。
岑玉秋这边收拾完了,苏轻罗连发饰也还未拆完。
岑玉秋见状,站到她身后,伸手去帮她一起拆。
苏轻罗感受到岑玉秋的靠近,有些吃惊,转过身将她推开,着急忙慌地说道:“夜里凉,县主先去床上躺着吧,莫要着凉。”
“不妨事。”岑玉秋并未后退,最反倒离她更近,身子贴上她的脊背,让她坐好,“两个人更快一些。”
苏轻罗感觉到身后被她的腿`顶`直,规规矩矩地坐着不敢动,木讷地双手拆解着头上一支支银色发簪,将其取下来后放在桌上,又继续去取下来,一直重复。
而刚上手的岑玉秋显然动作快上许多,拆解过程好似手起刀落,手上抓着七八只钗子。
等拆解地差不多后,岑玉秋瞧着自己抓得满手的钗子,又看看桌上也摆了五件,不满地说道:“头上戴这么多东西,得多重啊。回头让青鸾少放点,脖子都松快些。”
苏轻罗嗤笑出声:“不过几样首饰而已,哪里算得上重。”
岑玉秋将手上的发簪和钗子摆上桌,“怎么就不重了。”
“这些可都是县主给我买的,我巴不得那一整个首饰盒都放在头上。”苏轻罗打从心底里头高兴,讲话时,言语轻快。
岑玉秋支支吾吾,扫了一眼桌上,便不反驳了,“你喜欢就戴吧,不喜欢了再去买。”
“好。”苏轻罗笑着应下。
她笑得眉眼弯弯,露出少见的少女模样,比平日在外人面前那么端庄自持的样子更多几分娇憨可爱。
岑玉秋一眼就看痴了,不好意思地撇过头去,“宽衣上床歇下吧,明日得早早回去。”
“嗯。”苏轻罗站起身来,脚步忽然一顿。
她本想去屏风后面脱下外衣,却在站起的那一刻,目光扫过去才想起来,她们这是在娘娘庙,这么小小的一间厢房,哪里来的屏风。
岑玉秋看穿了她的心思,直接说道:“就在这儿换了吧,屋子里也没有外人。”
苏轻罗的目光打转到她身上。
这一句“没有外人”,倒是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她们之间,确实不算“外人”,应该是“内人”才对。
苏轻罗一些臊,好在屋子里烛火不算明朗,应当瞧不出她脸颊已经发红。
苏轻罗站起身,在屋子里将外衣脱下。虽说是在同一件屋子里,她还是转过身,背着岑玉秋才让自己行为显得自然一些。
脱下后,两人都只穿了里衣。
岑玉秋瞧了一眼窄小的床榻,担心她夜里摔下去,便先说道:“你睡里头。”
“嗯。”苏轻罗没有多说什么,只当做她在军中常年来的警醒,睡在外侧,若是有什么事也能更快反应。
床上只有一套被褥,苏轻罗盯着瞧了瞧,将被子掀开,慢慢爬进床里头。
苏轻罗身材比较瘦弱,单穿着一件里衣便将身形勾勒无遗。二人虽一直睡在一个房间里,岑玉秋也没见过她这个姿势,当下撇过去不看,心里头还暗自念叨着“非礼勿视”。
苏轻罗躺进里面,被子还未盖上,便连忙喊着岑玉秋进来。
“阿切——”岑玉秋当下打了个喷嚏。
入了秋的夜里,到底有些凉。
“县主还在等什么?”苏轻罗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