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已经端来,岑玉秋将药放在腰间,又亲自去拧了帕子。
“我来给你上药。”岑玉秋坚决说道。
苏轻罗见她执拗,只好将衣裳脱下,露出半臂香`肩。
玉骨冰肌,这些日子在府中调养几日后,上次那些疹子已经消失殆尽,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可偏偏如今平白无故又多添一道疤痕。
岑玉秋越瞧越是自责。
她拿着帕子给苏轻罗擦拭伤口,好在伤口不大,也伤得不深,破了皮也只流了一点血而已。
这伤若是在岑玉秋自己身上,她平日里怕是连药都懒得上,偏偏瞧着苏轻罗那冰肌玉骨上出现一道划痕,便心痛不已。
“这次是我不小心。”岑玉秋喃喃自责,手中握着帕子,眼波流转之间,全是心疼,“你疼不疼?”
苏轻罗轻轻晃晃脑袋,笑着道:“只是破了皮而已,是我忽然冲出来,才让县主失了手。”
“还是得怪我,屋子这么小,我耍什么鞭子。”岑玉秋拿过热水浸湿的帕子,为她先轻轻擦拭伤口,然后又小心翼翼将药粉倒出来,为她上药。
岑玉秋自小就在军营里,是吃过不少苦头的。
军中也有女子,但训练上丝毫不输与那些男子,甚至还要更多。而岑玉秋身为将军之女,投身到军营中自然是要以身作则,平日里自己也会加训不少。
故此,她身上也不少落下过伤,上药的手法已经相当娴熟。
苏轻罗任由着她上药,是感受到了岑玉秋心疼的模样,看在眼里,甜在心里。
可眼前不是享福的日子。
屋子里沉默片刻,岑玉秋正上着药,苏轻罗好似无意提起一般,随口问道:“县主,我听说小王爷带了个女子回来?”
“嗯。”岑玉秋轻轻擦拭伤口,比给自己上药可要耐心许多,“人在偏院的厢房里,我给安置下来了。”
苏轻罗心如擂鼓,十分心惊。
岑玉秋与那胡姬已经私下接触过,她并不知道那胡姬到底说了多少事儿。
苏轻罗背对着岑玉秋,试探道:“为何他要将人带回来,还要故意留在府中?”
岑玉秋觉得她还在介意大婚之事,解释道:“是我将人留下来的。”
苏轻罗眸光晦暗,一阵沉默。
难不成岑玉秋已经知道了?
可若是她知道,怎会只字不提呢?
苏轻罗还在千思万绪中,只听岑玉秋漫不经心地开口。
岑玉秋继续说道:“外头人多嘴杂,我担心她出去胡说些什么,便先将人扣下来。”
说罢,她抬眼瞧了一下苏轻罗。
苏轻罗即刻收拾起自己的慌张,与她对视片刻,勉强露出一个笑来。
岑玉秋擦了药,将药粉瓶子扣上,意有所指地同她说道:“这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是才最能安心么。”
苏轻罗点头应和着,没有多想。
岑玉秋又问:“怎么?你不喜欢?若是你不想瞧见她,我让人把她带去别处。”
这将人若是带走,苏轻罗便知道自己就彻底见不着这个人了。人在岑玉秋手上,又被她关起来的话,指不定那女子会说出什么来。
“不不不。”苏轻罗慌得摆摆手,一下子扯到伤口,倒抽一口凉气,“嘶——”
岑玉秋立即上前去扶着她,见着血又流出来,连忙拿着帕子去擦,“好在伤口不大,你总归得小心些,这么慌张做什么。”
苏轻罗无力狡辩,也就坐着不动,让她帮着继续给伤口擦拭上药。
“我方才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人还在放在王府里好些。”苏轻罗继续方才的话,又抬眼看着岑玉秋,“县主公事繁忙,何必多件事呢。我本就在府中没什么事做,帮你看着点也是给县主分担。”
“你不介意才好,这个女子到底有些身份来历不明,我尚未查清楚。”岑玉秋重新给她上药,上完之后拿着纱布给她系在胳膊上,一边说道,“我自会找人看管,你不必管她。这也算不上扣押,随着她怎么来,别让她出府就是了。”
苏轻罗瞧着手臂上绑好的结,顿时没有说话。
包扎完后,岑玉秋才直起腰来,长舒一口气,“好了,你去换套衣裳。”
“嗯。”苏轻罗将衣肩拉起来。
岑玉秋就立即阻止道:“你小心些,别又碰着伤口。”
苏轻罗垂眸瞥见自己手臂上,无奈说道:“县主不是包扎好了么?”
“那也得小心些。”岑玉秋不断提醒。
“好,”苏轻罗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一定小心。”
——
二人从房里出来,苏轻罗便瞧见门口站着一个女将。
那人发髻高束,穿的是军装,身子挺拔,眉清目秀。
“县主,少夫人。”宋相宜行礼作揖。
苏轻罗微微颔首还礼。
好在她记性还算不错,那日岑玉秋骑马会城时,她便见到过这个人就跟在岑玉秋身边。
这个人叫宋相宜,她在自己的线人那里知道。
宋相宜与岑玉秋前后脚进军营,算是与她一同在军中长大,二人并肩作战多年,情谊非常。但两人之间,并无其他感情,否则怎么还会有她苏轻罗的事。
苏轻罗一想到关于岑玉秋的消息,都是从自己的线人那边得知,心里头便有些堵得慌。
也不知苏琴歌那头的事到底怎么样,自己已经许久没有收到回信。
岑玉秋见着宋相宜,同苏轻罗道:“我先出府一趟,你有事叫青鸾去做。院里还有其他丫鬟,你只管吩咐她们就是了。”
“好。”苏轻罗应道,“县主早些回来。”
“嗯。”岑玉秋点点头,还有些不放心,却又无从开口,便一转身走向宋相宜。
宋相宜拱手,同苏轻罗道别。
二人就这么离开,这还没走远,就听见宋相宜打趣岑玉秋道:“我去帮你追个人,你怎么就成亲了?”
岑玉秋搂过她的肩膀,将她压低了些,“稍后再同你解释。”
——
茶肆。
岑玉秋坐在二楼处,楼下商贩行迹匆匆,她全部收揽眼底。
小二已经上了茶,照旧端来糕点。
二楼除她们之外,没有其他人,或者说是岑玉秋根本不允许其他人到二楼,只要有她在,向来如此。
宋相宜大口大口地喝了一杯茶,解了渴,又拿起一块油炸酥放到嘴里,嘴巴吧唧吧唧地咀嚼,毫无形象可言,全然看不出她原本也是个富家小姐出身。
岑玉秋目光一直在楼下来往人群中观察,已经好些天了。
“查出什么没有?”宋相宜将手上的酥糕往嘴里一塞。
“找到个可疑的对象。”岑玉秋指了指楼下的街道角落,有个中年男子坐在那儿靠着墙,穿得落魄,却又不像个乞儿,回回都不太搭理人,“此人叫王忠。”
宋相宜说道:“抓起来审一顿不就知道了。”
“不急。”岑玉秋抿了口茶,还是品不出什么好坏来,“我昨日无意间见到他跟钱家的人走近了,正好抓个大的。”
“钱家?”宋相宜诧异,“钱家经营的可是钱庄,他们跟这种情报贩子做交往,难道也想搞通敌卖国的事?这事儿可就真大了!”
岑玉秋让她声音小些,“我去钱家查探过,但没找着机会。再等两天,我有其他办法。”
宋相宜一挑眉,当然不管。
军中怀疑有人贩卖军机消息,这次借着王府大婚,便让她们二人回来调查。可宋相宜是没有想到,她刚回来没多久,就在王府大婚当日,被岑玉秋派去追小王爷回来。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岑玉秋忽然问道。
宋相宜将茶杯放下,气呼呼道:“你还好意思说,分明是你我一起去追的人,这边城门都还没出去,你就自己赶回王府,让我一个人去追!”
“现在是埋怨的时候?”岑玉秋抬眼。
宋相宜气呼呼一张脸,对岑玉秋却十分无奈。
她太了解这个人了。
宋相宜只好交代出来:“其实按理说不应该这么快的。我瞧着他们是打算南上,就带着人一路跟着去。本是打算悄悄把人带回来,就想寻着找个何时的机会。”
“哪里想,这小王爷跟个泥鳅似的,总往人群里钻。我带那么多人,也没法子抓着人回来。”
被岑玉秋瞪了一眼,宋相宜只好收起废话。
“其实就是前天晚上,我带着人把小王爷跟丢了。本来回客栈都睡下了,然后他忽然出现在我屋子里,当时可把我给吓一跳。”
“然后你就这样把人带回来了?”岑玉秋替她补充道。
宋相宜点点头,“是啊。”
岑玉秋觉得有些古怪,凑近问道:“那他当时没有说什么?”
“没有。”宋相宜摇摇头,“就到回来路上,一句话也没说。我不是还给你飞鸽传书,你可收到了?”
“嗯,收到了。”岑玉秋目光深沉,“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宋相宜又拾起一块香酥放到嘴里,“有什么好奇怪的,人回来不就好了。”
岑玉秋摇摇头,“他若是主动回来的,怕事情就不简单。”
宋相宜不像理会他们那些简单不简单的,却饶有兴致地问岑玉秋:“你那夫人,怎么回事?真娶了啊?”
“自然。”岑玉秋郑重其事道:“本来就是我们岑家先要迎娶人家姑娘,哪里有真把人丢在喜堂上的道理。人都接进府了,难不成我坐视不管?”
说得义正言辞,字里行间满口仁义,宋相宜却不信。
宋相宜撇撇嘴,“可你本就不像是个会接手这种事的人呀……”
话音还未落下,脑袋被岑玉秋重重敲打了一下。
“哎哟,怎么还打人呢。“宋相宜一阵吃痛,“你这么动手动脚的,可别吓着你家的小娘子。我瞧着她娇滴滴的,弱不禁风。”
苏轻罗这么个娇滴滴的姑娘,岑玉秋和宋相宜都在军中长大,自然不曾见过。
漠北的姑娘也是个个热情开放,全然不似苏轻罗那般模样。
岑玉秋一想起她这接二连三地吃药擦药,不由得皱起眉,沉思片刻:“确实是有点太弱了。”
宋相宜咽下嘴里的东西,问道:“那你与新夫人相处如何?”
“寻常夫妻都是如何相处的?”在军中向来果断的岑玉秋,忽然变得犹犹豫豫。
就连宋相宜也难得少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打趣:“看来这位小娘子有些怯。要不,我给你支个招?”
岑玉秋不同她计较,虚心求教:“什么?”
宋相宜说道:“不管什么人,都喜欢听些好听的话,你多哄哄就是了,我瞧着那这位小娘子应当好哄得很。”
岑玉秋斜她一眼:“叫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