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诧异得很:“你怎么在这儿?”
如葵却跟被下了降头似的,一声不吭,双眼无神。
宋羽寒看他这幅样子,是越看越古怪,心头又弥漫上一股熟悉感,还不等他说话,璇玑毫不顾忌同僚之谊,上去给了他一脚,道:“问你话呢,你怎么在这?”
宋羽寒察觉到了什么,藤蔓稍稍松了松劲,如葵就这么直直顺着方向倒了下去。
颜离初淡声道:“死了。”
璇玑一惊:“我没使劲啊?”
宋羽寒道:“使劲了也不至于一脚给人踢没了,依我看来,如葵将军已死许久,袭击我们的,只是一具被操控的躯壳罢了。”
“哦。”黑曼巴若有所思道,“就是跟你之前说的,跟你师兄一样的?”
“师兄”两个字跟毒蜂蛰了一下似的,让人泛起密密麻麻的痛,宋羽寒抿了抿唇,终是什么也没有说,点首应声。
璇玑道:“那他还有救吗?”
颜离初依旧简言意骇:“没了。”
黑曼巴倒是想起什么:“他没救了,你师兄肯定也没救了,还找什么?”
宋羽寒垂眼笑了笑,道:“有时候找一个人并不是非要他活着才能被赋予存在的意义,我们人类有句话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更何况有些事情,有些谜团,活着的人身上找不到,死的人却可以。”
璇玑道:“那接下来呢,如葵也死了,花娇娘的事情也没了由头。”
“那件事情不必查了,想必也是幕后之人刻意为之,早有预料。”宋羽寒道,“他将我骗进凉城,就是想要我顺着弱水河查,然后掉入弱水河之中。”
颜离初闻言突然道:“你……”
“嗯?”宋羽寒故作不知,“怎么?”
颜离初道:“……无事。”
璇玑道:“那我们还要追查你师兄那件事吗?”
“不必了,既然他想我顺着他的步伐走,那就肯定不能如他的愿。”宋羽寒从袖口顺出一只翠绿色的竹青镯,对着颜离初晃了晃,戴回去的瞬间,容貌也随之改变,“我要去一趟蓬莱岛。”
注意到他的动作,颜离初怔了片刻,道:“蓬莱岛千年不曾开放,也许没这么容易进,我去想办法。”
让你想办法还得了,不得直接找机会一路火花带闪电,把路轰开了,到时候蓬莱岛谢绝进入,那就好笑了,宋羽寒拍了拍他:
“不必了,我有办法,在这之前,我们要带上周满。”
璇玑道:“周满是谁?”
“一个傻小子,你们应当很投缘。”
璇玑黑了脸:“你骂我傻?”
宋羽寒哈哈一笑:“大智若愚嘛。”
他对璇玑的印象一直都不错,也许是归根于颜离初与他相处够长,两人的身上一直有种让宋羽寒说不出的相似之感。
说到这里,几人都没什么意见,便收拾收拾东西,回了客栈。
他们全须全尾的出,回来的时候璇玑手里居然还夹带私货,拎着一长串风风火火进来了,把掌柜的吓得不轻。
掌柜的哆哆嗦嗦道:“几位……这是……?”
璇玑不耐道:“安排人收拾收拾,天亮了打发回去叫他们各回各家。”
掌柜的不一定认识不出面的颜离初,但璇玑是肯定认识的,连忙应声,小心翼翼接过绳子,中途有个弟子清醒了些,跟死鱼打挺似的猛地一个弹动。
掌柜:“……”
宋羽寒面不改色道:“喝多了而已,照顾一下。”
掌柜:“……”
宋羽寒顺着走廊往二楼客厢走,现在的人不是很多,所以也没引起多大的波动。
蓬莱岛既然是灵族栖息地,又是千年不出世,自然是没这么好进的,如果宋羽寒没有猜错,误打误撞之间,可能是真的被宋羽寒碰了个正着——
——周满是灵族。
灵族之血能施展传送阵,届时他们也不用大费周章想办法渡海,虽然宋羽寒与灵族人也不是完全不熟识,这么多年,走南闯北,管一个斜月阁难免要左右逢源,灵族的人多多少少也认识几个。
他们虽然说是不出世,其实只是隐姓埋名,宋羽寒认识那个灵族人也纯属巧合。
当时他与蝶永宜初见时,出手相救,不出手还好,一出手,便连连遇到巧合,跟摊子上买一送一似的,走没几步路远又碰到一少年被邪祟围攻,虽然腹诽,但也顺手替人解决了。
于是那少年连连对宋羽寒道谢:“多谢兄台!多谢兄台!敢问兄台怎么称呼?”
宋羽寒原本想着只不过萍水相逢,下次相见不知何时,就随口胡诌:“不必客气,在下温羽。”
这少年格外自来熟,当场就要拉着宋羽寒拜把子,说生死之交,不得不报,还要割血相赠。
宋羽寒汗毛炸起:“等会儿等会儿……”
他当时不知道他们一族的习俗,肯定是没收,但也拜这一茬所赐,才得以知道灵族血的用处。
收回了思绪,桌面上摆放着茶壶,茶水是热的,宋羽寒眼底泛起丝丝温存,斟了一杯饮尽。
“你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要去蓬莱岛吗?”
颜离初支颐着,烛光映照,长睫遮住了眼底的神色,他静静把玩着手上的茶杯,淡淡道:“师哥还想继续找毕思墨的人偶。”
“你知道,这件事情,非做不可。”宋羽寒坐了下来,解释道,“传闻灵族有一种秘技,能长久流传住人生前的留言,夫人当年留的凤羽我从未见过,蓬莱岛又与仙族比邻,我想去碰碰运气。”
颜离初道:“非查不可?”
宋羽寒点首:“非查不可。”
颜离初沉默下来,半边脸隐匿在黑暗之中看不出神色,毕竟这么久了,宋羽寒猜不出他的性格,只好静静等着。
“我帮你查,师哥好好在凉城呆着,等我好消息。”颜离初眯了眯眼眸,“可以吗,师哥?”
宋羽寒当然不同意,这件事如果离了他,整个局就无法运转,定然是牵扯不出身后之人。
是的,他怀疑,裴钰的身后,还有人。
他一沉默,颜离初便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捏紧了茶杯,像是在忍耐着什么难以忍耐的怒火,闭了闭眼后,眼底的情绪又淡化成了一种春水般的暖意,温声道:“……那就一起去吧。”
他一直没怎么吭声,想必心里也是不痛快的,不过再怎么样总归也是为了他好,宋羽寒怎么会生的起气来。
不过既然如此,如果颜离初也是重生了无疑,那这百年来,为何不来找他,反而闷不吭声地呆在妖族呢?
他想问,却也知道现在问也不是个时候,颜离初才化形之时就机灵得不行,现在他是什么底细宋羽寒一概不知,要是他想胡说八道,兴许也能被他糊弄过去。
还是自己查吧。
夜色还未褪去,外头群魔乱舞的吆喝声自然依旧是响彻街道,宋羽寒不由得想起他找颜离初而碰到一水溜的那群妖怪,突然感叹道:“你们妖族的风土人情挺特别的。”
颜离初道:“既然特别,不如留下来,不要去蓬莱岛了。”
宋羽寒忍了忍,没忍住,问道:“你为什么这么阻止我查这件事?你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颜离初笑了笑,说:“我说了,你就不去了吗?”
……那肯定不能,虽然他不能未卜先知,但直觉这玩意是很准的,他有预感,颜离初说了之后,不论是什么,他会更迫切的想去。
于是这继承了两辈子记忆的百岁老人再次沉默。
颜离初忽然起身,道:“我有事出去一趟,师哥你先休息。”
宋羽寒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叫住他:“……等一下!”
颜离初微微回首:“怎么了,师哥?”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别当真……”宋羽寒舔了舔唇,斟酌了一下字句,“如果这次我死了,你……”
他原本想说你会怎么做,因为他太想知道他死后颜离初会怎么样了,因为宋羽寒自己也明白,当年的意气用事,他是一死了之,但留了一大堆烂摊子。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宋羽寒没办法,也没机会。
可他却没有说出下半句话,因为当他说到‘死’这个字时,颜离初的神情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来,黑漆漆的眸子里满是藏也藏不住的怒火。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道:“你想送死?”
这四个字的语气似有弦外之音,宋羽寒几乎要以为他定是重生无疑了。
他一时没有吭声,半晌后才道:“只是如果。”
“没有如果。”颜离初终于笑了,只是这笑十分的浅淡跟坦然,淡到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如果真的有无法挽留的那一天,我会杀了‘那个人’后,立马自杀。”
“自杀……倒也不必吧。”
颜离初道:“那就不要说这种话。”
宋羽寒:“……”
“我也一样。”
宋羽寒一怔:“什么?”
只见颜离初神情变换莫测,时而自责,时而悔恨,他的眼底积攒了太多宋羽寒看不懂的情绪了。
就当宋羽寒以为他几乎要将心中积压的所有事宣之于口,他却摇首沉默了。
宋羽寒道:“那个人是谁。”
“不是裴钰,不是吗。”
“……师哥。”颜离初的眼中有流转的冷意,语气一下子变了,“这件事的真相对于你而言,难道真的就这么重要?”
“……”宋羽寒敛下了笑意,眯起眸子,若有所思地看着颜离初,缓缓道:“是又如何?”
……他闭上了眼,像一尊木偶一般僵在原地好半晌,藏于袖中的五指张开闭上,往返几次,又像是自暴自弃般的说道:“……我知道了。”
说完他忽然上前,凑近宋羽寒,苍白冰凉的五指紧紧贴住他脆弱的脖颈。
“如果我死了,师哥,你也一样。”
两人凑的又近,宋羽寒微微一抬头就对上了他的眼睛。
沉寂已久的瞳孔之中,是无法忽视的是发了狂,发了疯的偏执,深埋于眸中,他听见他说:
“师哥,无论如何,你不要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