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羽寒从在朱雪音的手里救回颜离初后,短短不过三年就横遭变故,被迫分离,不曾亲眼见过他化形,也不曾兑现曾经的豪言壮语。
他既不能为了私情而擅自让无辜的人涉险,也不配,因为自己的任性而苦尝的后果,他也早就尝过了,心有余悸。
“你们原来认识啊。”周满不知从哪顺来一把瓜子,从兜里掏出来就嗑。
宋羽寒往城主府走:“你从何得知?”
周满“咔吱咔吱”嗑地响,跟上他,道:“他叫你师哥啊,何况刚见面时他不是一直盯着你嘛。”
“倒是聪明。”
“那是自然。”周满得意道。
宋羽寒问他:“掌柜拉你去后方时,可有什么发现?”
周满挤眉弄眼:“ 后台磨茶的娘子很多算不算?”
宋羽寒道:“算,还有吗?”
周满:“......……”
他心情似乎不大好,周满收了调笑的心思。
磨茶的女人的确很多,这一点他没有瞎说,后台的装潢与前厅并无大的出入。
他们并没有进后门,而是驻足在楼道口,往右看是七八个容貌秀丽的女子正端坐着磨茶,往左是一扇封死的漆红大门。
周满回忆道:“我趁他们不注意,悄悄推过,那扇门锁得很紧,纹丝不动。”
宋羽寒点头,道:“那小二呢?没有与你继续纠缠了吗?”
“这倒没有,我转头一看你们都没了人影,自然就不会与他再牵扯,掌柜的一见我不闹了,忙不迭就给我送出来了。”周满想了想,又继续道:“小二倒感觉脾气不好似的,全程到尾都是一个表情,掌柜的倒是很会来事儿,说要补偿我一碟点心……虽然很想吃那送我的那盘点心,但我急着来追你们,便只能忍痛割爱了——不行,回头你得赔!”
他神情愤愤,仿佛丢的不是点心,是命,宋羽寒沉默片刻道:“......我是短了你吃喝吗?”
“嗨!”周满摆摆手:“谁会嫌钱多。”
……宋羽寒无言以对,他转回话题:“你方才说掌柜的要送你点心,还强调几遍,是他自己提的,还是你要的?”
周满道:“自然是他提的,他不提,我哪里会知道可以拿点心,别的不说,这店家倒是挺会做人的。”
“抛开其他不谈,这件事确实错在你,是你要硬闯二楼,他们只是恪尽职守,拦住你罢了。”
周满大怒:“什么错在我,要不是你要去我才不去受这鸟气!”
“是是。”宋羽寒敷衍了几句,自顾自地说:“可这就很奇怪了,世上混子这么多,若是人人都来闹事,若再混一点的,连生计都不用找了,日日变着法儿来,岂不是乱了套?”
周满愣愣地说:“……是哦。”
“可你看。” 他早已带着周满又一个轻跃跃进了城门,说着说着便多绕了几圈,他示意周满看向角落里蹲着的衣衫褴褛的乞丐群,“这群人日子过得何其苦难,朝不保夕,日日夜夜都要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两人沿街走着,绑着头巾挽着花篮卖果蔬的商贩正用着方言吆喝着,宋羽寒递了枚碎银子给妇人换了两个果子,扔了一个给周满。
妇人接过连连道谢,还了他几枚铜钱。
他顺手将剩下的铜钱放在了乞丐的面前,一位抱着孩子,裹着头巾的母亲连连鞠躬道谢,他咬了口果子,含糊说道:“可这样的生活,他们也没有去最近的茗月楼讨要吃食——嗯,这果子不甜。”
周满接过果子,疑惑道:“可能是戊戌城的乞丐......是有涵养的乞丐?况且人家毕竟是做生意的,不肯施舍给乞丐也是情理之中吧。”
“是在情理之中。”宋羽寒拿着那个被啃了一口的果子,不肯再吃,问道:“你出来时,可曾结了账?”
“他们没拦我,我当然就以为你们结过了啊。”.........他心头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试探道:“......你们不会没结……吧?”
宋羽寒无辜一笑。
周满:“……去你的。”
宋羽寒笑个不停。
周满怒了:“扔下我不结账就跑,你这个恶毒的人!”
宋羽寒:“谬赞谬赞。”
他压下满肚子的怨念,道:“即便如此,可能是忘了也说不准啊。”
“也许吧。”
宋羽寒笑了笑,回头去找那个带着孩子的乞丐,只见其余的流民见财起意,见她是个体弱的女人,纷纷来争抢着宋羽寒方才给的铜板,女人环抱着孩子,脸上比起刚才多了几处淤青,手里死死拽着那几枚铜板。
“死女人,你给我拿来!”
“狗娃!你去抢她娃儿,我来掰她的手!”
“你给不给!你给不给!”
............
说话的男人伸手打他。
三人凶神恶煞,女人一时不察被抢了孩子,她睁大了双眼,还未来得及反抗,手中的铜板也被抢走了,她狼狈地趴在地上,无力道:“还我的孩子......”
周满虽然是扒手,却也从不抢穷人的钱,他看不惯,噌噌几步上前,指着他们怒骂道:“孙子们,干嘛呢!”
宋羽寒:“……”
他扶起女人,让她撑着自己的手肘站稳,她擦了擦眼泪,低声道:“多谢公子。”
“你叫谁孙子!”
三人被骂了,自然是怒气冲天,眼见是两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更加有恃无恐。
不足月的孩子被惊吓到了,哇哇地哭着,混混被哭地烦了,斥骂道:“哭哭哭,就知道哭!”
女人听着孩子的哭声,悲伤至极,捂着嘴流下了泪。
宋羽寒沉默着看了她一眼。
其中提溜着孩子为首的头头认出了宋羽寒是给钱的那个,上下打量了他,见他穿着朴素,气质却非凡,他摇头晃脑,调笑道:“贵人,这么有钱,再多赏点呗。”
“我没钱,赏不了。”
混混哈哈一笑,冷下脸说:“钱和命,选一个吧?”
宋羽寒无奈:“别这样吧,冷静一点。”
混混被他淡然的模样刺激到了,抄起家伙朝他挥去:“那你就去死吧!”
他神色淡淡,并未将这几个东西当回事,旋身躲过,踹的那人险些摔了个大马哈。
混混一个踉跄,被同伴扶住:“妈的……”
他无言以对,叹着气冲一旁的周满说:“周满,跌落尘埃时,有人是世事无常,有人却是报应不爽。”
“......什么?”周满一愣。
转眼间,混混又到了眼前,周满一惊,喊道:“小心!”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眼前一道白影闪过,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他手里的孩子,将其锁在他半臂怀抱中。
他脚下微动,发丝蹁跹,恍惚中他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在众人耳边响起。
“我今天教你一招,看好了。”
“操......!”混混被夺走了用来威逼的孩子,捡起一节废弃的断木棍,气急败坏地叫喊道:“一起上!”
身后的女人见他有危险,焦急万分地想要拦住,却被塞了个孩子,她下意识接住,抬眼只见宋羽寒泛着冷意的侧脸。
他顺手折下桃枝,两人只见几道寒影略过,再见时,只见方才还趾高气昂的混混们浑身被抽得青紫,躺在地上哀嚎。
“咚!”
混混捂住通红的额头,憋着声音盯着地上骨碌碌滚过去的那个被啃了一口的苹果,不敢吱声。
罪魁祸首宋羽寒拍了拍手,好整以暇地拎着桃枝。
...........
周满张大了嘴,目瞪口呆地喃喃道:“我草了……”
女人也被吓到了,抱着孩子在一旁不敢吱声。
“……!”
几名混混见宋羽寒拿着桃枝悠哉悠哉地在他们面前蹲下,纷纷面露惊恐,连连后退,仿佛见了活阎王。
宋羽寒拿桃枝羞辱地抽他们的脸,笑眯眯地说:“不好意思,吓到了吧?”
混混头摇得像拨浪鼓,连声说:“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宋羽寒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下次万不可作恶了,知道了吗?”
混混们:“是……是。”
周满:“…………”
女人:“…………”
恶人要么恶人磨,要么拳脚磨,宋羽寒显然是后者。
“认个错便滚吧,下次让我再见到你们......”宋羽寒阴森森地笑,“我就扒了你们的裤子让你们裸奔。”
周满:“…………”
女人:“…………”
抽空宋羽寒回头冲周满一笑,眼神里写着:看清楚了么?
周满:“……”
我再多长只眼睛也看不清,他木然想到。
一时竟不知道是被打更吓人,还是被迫裸奔更吓人,几人竟真的连连磕头向女人认了错,连爬带滚地跑远了。
女人神色复杂,垂眼看了一眼安静下来的孩子,温声道:“......谢谢。”
宋羽寒扔掉桃枝,靠着墙找了个台阶坐下,还招呼他们也坐,等三人均坐下后,他将银子给回女人手里,说道:“不用谢,我们做个游戏,全当是报答了。”
“这个游戏叫我问你答,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可以吗?”
女人抱紧了孩子,抿了抿嘴,像她这样的流民,拖着孩子,又无法四处流浪,最忌讳的便是嘴上不把关,祸从口出,说不定哪天就丢了小命。
可他........
女人看了他一眼,安抚地轻拍着孩子,低声答应:“可以。”
宋羽寒问道:“你从何而来?为何会落得这样的境地?”
女人靠坐在石板阶上,眼下有些乌青,她老实回答,苦涩地说:“十年前,我的父亲患了痨病,我的母亲受不了煎熬,自杀了,自此我与我的丈夫相依为命,可好景不长,去年官府征兵,他去了......从此我就再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
她的声音颤抖:“邻居见我们孤儿寡母,刚开始时还只是打打秋风,到后来便是明目张胆的抢了,他们的丈夫来敲我的门,逼迫我,我被村子里的女人扯着头发按在水里,她们朝我吐沫子,骂我是......娼妓。”
“久而久之,我便带着剩余的细软与孩子四处寻生计,可见我,实在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她小声地诉说着自己的苦难,外面喧嚣的谈笑声仿佛与她格格不入。
“……我知道了。”宋羽寒说,他深知这样不亚于撕开曾经血肉模糊的伤口给他人看,“抱歉。”
她泪流了满面,周满拿出帕子递给她,女人道了谢。
宋羽寒耳根子软,有些不忍继续问,但眼下事态紧急,他不得不问:“我能否问问你对茗月楼了解多少吗?”
这三个字一出来,女人睁大了眼,她的眼泪还没擦干,她声音细细的:“我了解不多,只知这栋楼的老板是个女人,是售卖仙茶的特殊茶楼,其余,便了解不多了。”
周满追问道:“女人?可我见那掌柜的是个男人,肥肥的,留着胡子。”
女人道:“那人是老板的手下,真正的老板很少露面,多数时候是此人代为行事。”
周满“嚯”了一声,说道:“好能装蒜。”
……宋羽寒敲了他一下,继续问道:“既然是很少露面,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女人道:“去年茗月楼曾举行过一场布施,许多人都去了,为首发话的就是一名红衣女人。”
宋羽寒眯眼,问道:“你没领吃食吗?为什么?”
闻言女人浑身有些颤抖,她说道:“......我不敢。”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我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