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年夜饭,按照以往，一家四口该坐在一起看春晚，直到春晚结束,然后再回房睡觉。
然而这次,九点多,秦云月已是拿起手机，起身淡淡说：“我先回房了。”
等她上楼后，陆南星把落在她背影上的眼神收回来,她先看陆鸢,再看秦晨阳：“我也去睡觉了。”
陆鸢摆摆手：“行吧。”
年夜饭吃了两个小时,全程大女儿和小女儿就没说过一句后,也没眼神对视,都把彼此当空气看待,陆鸢无奈又无语。
等陆南星也离开，一楼的大厅只剩下陆鸢和秦晨阳,两人同坐在一张沙发上，陆鸢瞥向丈夫：“她们怎么了？”
她实在想不到两个女儿吵架的理由,也想不到她们为什么忽视彼此的原因。
秦晨阳耸耸肩膀,妻子都不知道，他哪里知道。
后面就是拜年，没几天,秦云月就去公寓了，她又是很长时间没回家。
期间,陆鸢和秦晨阳过去看望她几次,见大女儿对他们的态度一如既往,不是和他们有隔阂，那么问题出在两个女儿之间,陆鸢当然努力过，想缓和两个女儿的关系。
她当面询问两人，给两人打过无数次电话，微信上她基本每天都在给两个女儿发消息，问她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每次聊到这里，秦云月说没事，陆南星也说没事。
这点事，俩姐妹倒是出奇一致，每次都会让陆鸢气笑。
***
秦云月再次见到尹漫，是在公司楼下，尹漫笑容灿烂，看到秦云月，她从包里掏出一本离婚证来：“我和李程离婚了。”
那个瞬间，秦云月恍惚起来，原来距离她和尹漫分手，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尹漫结婚，写申请要孩子，两个孩子被李家从医院接回来，她看了几眼，实在生不出感情，也没当母亲的实质感，她向李程提了离婚。
李程对这两个孩子也没感情，孩子接回家交给他父母，他的任务完成，他很爽快答应，按照当初的协议给了尹漫一笔钱。
于是，尹漫就来找秦云月了。
她知道这一年秦云月就过年期间回了一次家，其他时间都是住在公司附近的公寓里，她只当秦云月怕在小区里碰到她尴尬。秦云月不想见到她，无法坦然面对她，那么心里是有她的。
这不，她今天才和李程领取离婚证，她就直接来找秦云月了。
秦云月扫了那个离婚证好几眼，她并没搭理尹漫，而是从尹漫身旁绕过，朝对面走去。
“云月，我们和好吧。”尹漫追上秦云月，娇娇地说。
公司门口人多嘴杂，秦云月瞥眼往这边偷偷瞄的员工，她指着不远处一家咖啡馆：“去那里吧。”
见她愿意理自己，尹漫连忙跟上。
却不想到了咖啡馆，秦云月直接说：“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我们不可能复合。”
尹漫眼神受伤：“为什么？你不爱我了吗？我一直爱着你，只爱你一个。”
秦云月这一年一直在靠着工作麻痹自己，不去想任何人，包括尹漫，包括陆南星，有时候夜深失眠时，她会想起这些，只觉得自己的人生一团糟，明明她在按她规划的蓝图走，却每一步都走错。
她静静地望着尹漫姣好的脸庞，想从这张脸上看到她们几年前刚相恋时的痕迹，却越发觉得面前的尹漫是那样陌生。
好像就是突然不爱了。
这一刻她发现她不爱尹漫了，什么时候不爱了，她说不上来。
就感觉爱情不过如此。
尹漫不看重爱情，把家人和金钱排在爱情前面，她何尝不是这样呢。
“我不爱你了。”秦云月缓缓摇了摇头，“尹漫，以后我们别联系了。”
尹漫不相信：“不可能，你要是不爱我，为什么一直躲着我？为什么你从不回家？你不就是怕遇见我吗？”
秦云月想起陆南星来，那件事，她难以启齿，她不再和陆南星联系，陆南星也不再联系她。
她笑了笑：“和你无关，我躲的人不是你，我们一年前就结束了。”
她说完这话，转身就走，快要走到门口，尹漫追了过来，她攥住秦云月洁白的衬衫下摆，紧紧抓住不放，嗓音已是染上哭腔：“我不信，云月，我们以前说过，这辈子要一直在一起，你别这样，你别不要我，你要是不要我，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秦云月垂下眼眸，她看着那两只柔软白皙的手，狠狠心使劲一把推开尹漫，头也不回离开。
她走后，尹漫在咖啡馆坐了很久，她望着面前两杯未动的咖啡，想着秦云月说的那些话。
她在国外陪了秦云月三年，那是秦云月人生中最孤独最脆弱的三年，只有她见过秦云月的孤独和脆弱，她以为有这三年的情谊和陪伴在，秦云月会一直爱她。
她怎么可以不爱她呢？
为了她，她都离婚了，自己的两个孩子她都不要，也没抱抱他们。
不甘心占据尹漫的大脑，渐渐让她冷静下来。
她开始思考秦云月说的那些话，她想了很久很久，如果秦云月不是在躲着她，那么是躲着谁呢？
答案呼之欲出，陆南星！
尹漫自嘲般笑了，她想起去年十一月时，那一晚一定发生了什么，秦云月才会急匆匆离开蓉城，再想到好像就是那次，秦云月就从家里搬离出来，住在外面的公寓里。
难怪她那时就觉得诡异，却具体说不出来。
现在，什么都明了。
她又想起陆鸢当初和她说的那句话，妹妹只有一个。
她倒要看看，陆鸢得知陆南星喜欢秦云月，两个女儿还搞在一起，她会怎么处理？陆鸢那么要面子的人。
出国去看望父母前，尹漫给陆鸢发了一封邮件，然后手机关机，她上了飞机。
秦云月在午休时接到陆鸢的电话，那边的陆鸢声音特别平静：“今晚回家一趟。”
“妈，我晚上有应酬。”秦云月拒绝。
“我让你回你就回。”陆鸢语气坚决。
陆南星在学校里接到陆鸢的电话，让她今晚回家。
两人几乎是差不多时间回到家，在门口相遇时，气氛尴尬，秦云月不自在别过脸去，陆南星眼眶泛红，轻轻唤着：“姐姐。”
秦云月没看她，拉开玄关柜的门，从里面拿了一双拖鞋，遵循着本能往陆南星那边递，在陆南星伸手时，秦云月愣了下，这双拖鞋被她放在她脚前。
陆鸢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她们两个人。
秦晨阳坐在红木椅上，大气都不敢出。
夫妻几十年，他第一次见妻子爆发如此大的怒气，当初得知大女儿和尹漫在谈恋爱，她都没这么生气。
秦云月刚一进大厅，陆鸢就厉声大喝：“你给我跪下。”
正在换鞋的陆南星吓了一大跳，她脸色苍白，已是猜到什么。
秦云月也猜到了，她不发一言，跪在陆鸢面前。
陆鸢在大厅里找了找，想找件趁手的武器出来打秦云月一顿，武器还没找好，就看到陆南星泪眼婆娑跑了过来，重重一个哐当作响跪在秦云月身旁，流着泪道：“不关姐姐的事情，妈，是我干的，姐姐喝了酒，她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我干的。”
秦云月直视着陆鸢的眼睛，没有什么表情说：“和她无关，是我干的。”
陆鸢气得半死，她连连说：“好，好，好，那你们就一直跪着，跪死在这里。”
她看到尹漫那封邮件，她震惊、不解、到最后对尹漫产生强烈的愤怒，她也没信尹漫写的那些话，尹漫许是也知道她难以相信她，时间线和具体分析都给她写得清楚明白，她再想着这一年多的事情，确定就是去年十一月两个女儿从蓉城旅游回来，再也没有一丝联系。
今晚见她们回来，她还抱有丝侥幸心理，比起外人，她当然是相信自己的女儿。
可她们在门口那个心虚的表情和逃避的动作，无一不在告诉她，尹漫说的都是真的。
到了她这个年纪，事业成功，夫妻和睦恩爱，大女儿懂事成熟，小女儿听话乖巧，陆鸢一直觉得自己是人生赢家，他人难以拥有的其中一种，她全部拥有。
她万万想不到，她引以为傲的两个女儿竟然纠缠在一起。
即使没有血缘关系，可这十几年，他们对外一直说陆南星就是亲生的女儿。
时间久了，大部分人都信了。
陆鸢接受不了。
她早就给秦云月和陆南星规划好她们的人生大事，她不在乎她的女儿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她只需要她们以后的伴侣入赘即可，这样两个女儿就会一直留在她和丈夫身边。
秦晨阳本来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见两个女儿都跪下了，一个哭得眼睛红肿，一个面无表情，却脊背挺得笔直，再想到她们刚才说的话，他什么都明了。
比起怒气，他是惊讶居多。
他叹口气，走过来，指着秦云月道：“你糊涂啊。”
小的在父母面前总是有优待的，不管到底是谁对谁错，大部分父母都是指责大的孩子。
秦晨阳也不例外，他又看小女儿，小女儿才十九岁，一直乖巧胆小，说话声音大点都能吓到她。
秦晨阳和陆鸢一样，都觉得是秦云月失恋了想不开，强迫了自己的妹妹。
叹气完，秦晨阳看妻子，想说句话，被陆鸢瞪了一眼。
大厅里寂静到窒息，陆鸢和秦晨阳站着，陆南星和陆鸢跪着，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几个小时过去，陆鸢和秦晨阳上楼。
到卧室，秦晨阳小声说：“算了吧，让她们起来，手心手背都是肉。”
陆鸢冷笑：“我就当没她们两个。”
秦晨阳闭嘴。
躺在床上时，夫妻俩说起往事，陆鸢一直在询问，是不是她做错了？
她小时候家庭并不幸福，所以她独立、强势、理智，她清醒知道想要的是什么，且一直在追求。
有了秦云月后，她告诉自己，要让孩子在一个有爱的环境中长大，不能让孩子重蹈她的覆辙，后来收养陆南星，她也把陆南星当亲女儿看待，她自问她没做到完美，也尽到一个母亲该尽的责任。
两辈人的思想差距，年轻人喜欢的很多事物，她无法理解，也喜欢不起来，但她也不干涉两个女儿，尊重她们的兴趣爱好。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们是亲姐妹啊。
这个家怎么就成这样了？她是她们的母亲，只会为她们好，不会害她们，她明明说过她们要是想谈恋爱想结婚就告诉她，她会给她们安排优秀的相亲对象，条件差的人品不好的，她不会安排给她们。
她们怎么就不听她的话呢？
陆鸢边哭边说，到沉沉睡了过去。
秦晨阳给她擦拭干脸颊上的泪珠，他在床头坐了好一会儿，还是关了壁灯，出去，下楼，就看到陆南星和秦云月还跪在那里。
秦晨阳走到两人面前，揉着眉心开口：“都回房去睡觉吧，你们妈妈气消了，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陆南星没动。
秦云月也没动。
秦晨阳又说了几句，见两人还跪在那里，他懒得说了，闷闷不乐回房间去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陆南星正常上学，秦云月正常上班，晚上回到家，两人就跪着。
时间长了，陆鸢的气消散下来。
她还心平气和问两个女儿那天的事情，秦云月说不关陆南星的事情，是她干的。
陆南星说不关秦云月的事情，都是她干的。
两人的回答又把陆鸢气得够呛。
这时候，国家颁布同性婚姻法，放开同性生育，和异性夫妻一样，领证后写申请，上面同意，就可以靠人造子宫生育小孩，等孩子生下来后，去医院抱回家就可。
法律刚颁布，国民都是处于观察的态度。
同性情侣也不敢公开，更别说去领证。
普通人公开和领证也没热度，娱乐圈不一样，苏璇是最先公开自己是同性恋的演员，还说打算和女朋友领证结婚。
她国民度高，又是童星出道，此言论一出，不止网络上，大街小巷都传得沸沸扬扬。
陆鸢在公司听到员工在说苏璇和谢柯瑾的事情。
还说苏璇在接受采访说打算和自己的青梅女朋友要两个孩子，因为她们从小一起长大，要两个孩子，这样孩子就能和她们小时候一样，不会孤单。
年轻一辈很多人不想要小孩，但陆鸢这辈人还是想要孩子的。
她看过苏璇的电视剧，听到底下员工那样说，还特意翻了苏璇的采访和微博看了看。
苏璇有在微博分享和女朋友的感情生活，因要孩子也不影响她的身体和事业，评论区很友好。谢柯瑾一直陪在苏璇身边，苏璇的粉丝都认识她，且不少粉丝都知道她们在谈恋爱，个别的接受不了，选择脱粉，并没惊起风浪。
陆鸢发现，对自己孩子是同性恋，如果找的那个对象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两边父母都会很容易接受，比如苏璇的父母，比如谢柯瑾的父母。
她想到家里的两个女儿。
如果让她们结婚，要一个孩子？
孩子留着两个女儿的血，那么，她会很爱很爱这个孩子吧。
她也看出了陆南星对秦云月的感情。
只要她们结婚，孩子有了，小女儿得偿所愿，大女儿也不会再想着尹漫。
两个女儿都还在家里，不会离开她身边。
***
当陆鸢提出让秦云月和陆南星结婚时，陆南星沉默。
秦云月不同意：“妈，我们是姐妹，传出去对大家都不好。”
陆鸢盯着她：“你还知道要脸？你要是不干那种事，我会让你们结婚？”
秦云月见劝不动她，她转向陆南星：“南星，你劝劝妈。”
陆南星垂下头，好半晌才说：“姐姐，对不起。”
她心动了。
如果她和姐姐结婚，如果她们有个孩子，姐姐就会一直属于她。
这个家庭就会和以前一样，他们一家人永远生活在一起。
她的愿望就是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秦云月看向秦晨阳，见她爸爸偏过头，她懂了，她爸爸也是支持的。
她只觉得荒谬，她已经犯了一次错，不能再犯第二次错，她朝陆南星道：“我们谈谈，好吗？”
两人去了陆南星的书房，秦云月想到陆南星的那个男朋友：“南星，你不能这样，不能由着妈的喜好来，你要为自己而活，我们结婚对彼此都没好处，你想想你男朋友。”
哪有什么男朋友，那只不过是她想经常见姐姐，怕姐姐和她避嫌编造出来的谎言，有了第一次撒谎，后面她需要用无数的谎言来圆。
陆南星摇了摇头：“姐姐，我没有男朋友，那是我骗你的，我们结婚吧，一直在一起，像以前一样。”
她说着，上前来拉秦云月的手。
秦云月避开，她发现一向乖乖巧巧的小兔子眼眸里涌现出很多她看不懂的情绪，她变得执拗，就那样直勾勾望着她。
“姐姐，我们结婚好不好？我喜欢你，从我懂事起，我就喜欢你了。”陆南星一遍一遍说，“我们结婚好不好？”
秦云月跑了。
后面陆鸢又催了几次，和她统一战线的只剩下秦晨阳，陆南星也不同意结婚了。
秦云月又不回家，陆南星也不回家了。
终于，陆鸢给了最后通牒。
结婚，要一个孩子，以后你们怎样都行，我就当没你们这两个女儿，我只要孙女，秦家不能无后，不能把家业交到外人手里，秦家需要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这也是她为什么一直只想着要两个女儿未来的结婚对象入赘的原因，她改变不了外人的思想，家里就两个女儿，如果她们都不回家，都不结婚，偌大的家产会被人惦记。
秦家是秦晨阳的父母交到她手上的，不能因没有后代败在她手里。
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和两个女儿谈话，但态度坚决，意图明了：我只要孙女，不要你们。
在陆南星二十岁时，她和秦云月领证结婚。
一年后，有了秦露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