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星下了晚自习回到家,一楼和二楼都亮着灯，平时等候在家里的保姆阿姨都不在，只有陆鸢和秦晨阳在。
陆鸢脸色冷淡,她看陆南星一眼：“跟我上来。”
陆南星正弯着腰在玄关处换鞋,她换好鞋子,两只手抱着书包跟在陆鸢身后，小声问：“妈，怎么了？”
没有回应。
她直觉妈妈在生气。
到二楼的大厅,陆南星看到秦晨阳,她叫了一声：“爸。”
秦晨阳点点头：“先去放书包,我们有点事和你说。”
陆南星低着头,匆匆去了自己卧室,把书包放在书桌上,她特意打开抽屉看了下，再想到父母那难看的神情,她脸色苍白，猜到父母看了她的抽屉。
隐隐中,她又松了一口气。
赌博是个无底洞。那么多大道理,她听进去了，她都懂，但做起来却困难。
每次尹漫问她借钱,她都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但尹漫一问她,说是一家人,她就不忍心了,她也不知道怎么拒绝尹漫。
陆南星垂着头走了出去，她在陆鸢对面坐下,手指死死绞在一起。
陆鸢看到她这个模样，微微心软：“抽屉里的钱去哪里了？”
那笔钱，具体数目多少，她不清楚，但也是知道大概的，是亲朋好友给陆南星的现金红包。
对两个孩子，她从没苛刻过，她们收到的红包，她们自己留着。
有些钱数目太大，她会帮小女儿存着，等她成年后再给她，她从没想过小女儿会花抽屉里那笔钱，因为小女儿还小，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校园，刷校园卡最多，和同学出去逛街，她也不会大手大脚花钱。
如果这笔钱，是小女儿花了，哪怕她是买一堆没用的东西，她都不生气。
那是小女儿花在自己身上，但她万万想不到，她自己没花，全拿去送给外人。
陆南星想到的是阿姨打扫卫生发现抽屉里的钱不见了，告诉她爸妈，所以妈妈才问她。
她不敢看陆鸢，依旧垂着头，嗫嚅道：“我花了，我买东西了。”
陆鸢深深吸了一口气。
秦晨阳见此，忙道：“南星，别和你妈妈撒谎。”
陆南星的手指蜷缩着，这是她第一次对着父母撒谎。
“买什么了？”陆鸢冷眼问。
陆南星小声说：“买珠宝了。”
“东西呢？”陆鸢被气笑了，“我这些年白疼你了，还和我撒谎，妈妈最后问你一遍，那笔钱去哪里了？”
陆南星咬着下唇，不说话。
陆鸢不怒反笑：“尹漫问你要了多少钱？”
陆南星抬起眼不可置信望着陆鸢，陆鸢盯着她，重复一遍刚才的话。
顿了顿，她说：“行了，你回房吧，今晚睡不着明天起不来就别去学校了。”
陆南星坐着不动，她不是没想过告诉妈妈，可她怕妈妈逼姐姐和尹漫分手，姐姐那么喜欢尹漫，她会难过，她不想姐姐伤心。
秦晨阳端起茶几上的水杯递给陆鸢：“喝口水，消消气。”
陆鸢扫他一眼。
秦晨阳讪讪笑着，那杯水他又给放下了，身体朝后仰，端正坐好，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陆南星踟蹰片刻。
大厅里是漫长的沉默，陆南星别说说话，她大气都不敢出，也不敢抬头，眼睛更不敢偷偷瞄，只敢看自己自己搭在春季校裤上的双手，攥着那点柔软的布料。
到十一点，秦晨阳又催陆南星回房休息。
陆鸢也发话了：“你先回房吧，我和你爸也要休息了。”
她说完这句话，起身，脊背挺得笔直，从大厅离开，朝他们的卧室走去。秦晨阳朝陆南星摇摇头，他追了过去。
二楼只剩下陆南星一个人，她眼泪不受她控制掉落，她想到今天中午和林颜说对不起时，林颜说她对不起的人是她爸妈，可她是个懦弱胆小的人，做错事不敢承认，连和父母说对不起的勇气她都没。
陆南星在沙发上又坐了一会儿，直到主卧熄了灯，那点从门板下面透出来的亮光消失不见。
她关了一楼的灯，又关了二楼的灯，从秦云月的卧室路过回自己房间时，她望着漆黑一片，且被锁起来的门，擦了擦眼泪，快速走了过去。
她想给姐姐发消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妈妈知道她和尹漫在谈恋爱，还是说尹漫问她借钱？好像不管说什么，她都是错的，姐姐一定会以为是她告密。
洗过澡，陆南星又去外面看了眼，姐姐还没回来。
她迟疑了很久，还是发了消息过去：【姐姐，你什么时候回家？】
等了几分钟，没收到回复。
微信上，林颜倒是给她发消息了。
【阿姨有没有骂你？要是骂了你就忍着，你骂我吧，是我告诉她的。】
【选择权我给你了，是继续做朋友还是绝交，都由你。】
【要是你和我绝交，就当我看错了人，我们十几年感情比不过一个尹漫。】
陆南星眼神复杂。
她觉得自己很坏。
当她听到妈妈说尹漫时，她不是害怕，更多的是轻松，压在她心上让她喘不过气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就好像需要有人去做这个“恶人”，有人要拿起这把刀斩断秦云月和尹漫之间的感情。她不止一次想过她当这个“恶人”，但她最终还是不敢，怕秦云月因此记恨她。
现在，有人帮她当了这个“恶人”。
陆南星：【我不知道，今晚我妈妈问我，我竟然是轻松了。】
陆南星：【我很坏，我总是在想该怎么做才能让她们分手。】
林颜：【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少完人。】注①
林颜：【谁没有阴暗心思，你看我吧，怕你真和我绝交，我先拿我们十几年感情来打感情牌了。】
林颜：【我也很坏对不对？可我又觉得我们没有主动伤害过别人，不算坏人。】
林颜：【那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交给大人处理，咱们别管了。】
陆南星说：【嗯。】
***
第二天的体育课，陆南星和林颜在学校足球场吃零食时，她接到秦云月打的电话。
看到上面显示的“姐姐”两个字，陆南星呼吸凝滞，慌忙按了接听键。
秦云月的语气平缓，听不出多余的情绪：“漫漫问你借了多少钱？”
林颜贴过来听，朝陆南星挤眉弄眼。
陆南星酸涩道：“两百二十四万。”
秦云月很轻“嗯”了声：“这笔钱我以后还给你。”
陆南星以为秦云月会指责她，问她为什么不帮她保密，为什么要告诉妈妈，可她没有，只是说那笔钱，她会还给她！
姐姐从不知道，她在乎的不是钱，是她这个人。
她一点都不喜欢尹漫。
陆南星还要再说什么，秦云月已是把电话挂断了。
体育课快要结束时，尹漫打了电话过来，陆南星刚接听，尹漫就在那边骂：“就问你借了点小钱，我又不是不还，你就去告诉云月，让她和我吵架，陆南星，你年纪小，心思真深沉，见不得别人好。”
陆南星抿着唇，不说话。
林颜抢过她的手机，毫不客气一顿输出：“臭要饭的咋这么嚣张，谁给你的底气？秦云月吗？她算老几，你叫她过来，老娘照样骂她。”
尹漫不是没和林颜吵过架，她吵不过，她也觉得和林颜吵架掉价。
见她在那边你半天，林颜又开口：“我告诉你，昨天那十万是我的钱，要是被我爸妈知道我拿钱给你，他们肯定会弄死你。”
她骂完，舒坦了，挂断电话。
她挥挥手，把手机还给陆南星：“别发呆了，随便她和你姐怎么样，真让你姐姐把公司败了，到时你们一家过苦日子，叔叔阿姨那么大年龄，养尊处优一辈子，你也不想他们老了吃苦吧。”
陆南星勉强笑了下：“要是我有你这么厉害就好了。”
“别动感情就没事，你啊，和我一样好好当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白富美不好吗？要去喜欢人干什么？”林颜挽住陆南星的胳膊，“搞不懂你们，情情爱爱有几个真的。”
在林颜的思想里，骗她感情可以，她没有那玩意，不能骗她钱，因为她真的有钱。
至于动感情，她从小到大，看着她家人和亲戚为了感情的事情扯皮，扯来扯去，最后任何感情都不如钱重要。
她理解不了陆南星，为何要自讨苦吃。
像她，就最爱自己，把自己照顾的很好，才不会让自己吃苦。
后面很长一段时间，秦云月都没回家，也没人再提这件事。
陆南星也不好去问父母，仿佛那天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每次聊天，陆鸢和秦晨阳都是让她好好读书，准备高考。
高考那两天，秦云月没来，陆南星有点失落，但也没特别难过，她早就猜到了。
那晚，她和同学在一起玩，很多人喝了酒，她也喝了点，酒一点都不好喝。
让人上头倒是真的。
她借着这股酒劲，主动给秦云月发消息：【姐姐，你喜欢尹漫什么？】
追求姐姐的人那么多，男人女人都有，有些女人，她用“情敌”挑剔的眼光来看待，都挑不出多少瑕疵。
秦云月过了很久才回复：【大概是雪中送炭困难，锦上添花容易，南星，国外留学那几年是她一直陪着我，我从未和你们说过，我一点不想出国，我习惯在父母打造的羽翼下安稳生活，我不喜欢陌生的环境，不喜欢和我长得不一样的人群，就算他们说话，我都听的懂，我还是没有安全感，漫漫她给了我安全感。】
【我生病，是她陪着我，我总是心情不好，是她在哄我，我说想吃家里的饭，她开车几个小时去买菜给我做饭，我遇到危险，是她挡在我面前，她人很好，到了国外，她就不再拥有优渥的生活，她那时候不过十六七岁，就撑起一个家庭。】
【这几年，我们经常因她父母吵架，每次，她都说要断绝关系，再也不管他们，当他们来求她时，她又做不到不管他们。】
秦云月从不怀疑尹漫对她的感情，尹漫对她是真的，那种遇到危险，奋不顾身挡在她身前的决绝做不得假。
她放不下父母也是真的。
她也没那个资格要求尹漫放弃父母。
所以她们总是因为钱吵架。
吵来吵去，尹漫抱着她哭，说自己这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一无所有？为什么只有她的父母是来朝她讨债？为什么她不能狠心不管他们？
她让尹漫不和她父母来往，尹漫问她：“如果是你爸妈这样，你能做到不管他们吗？”
秦云月沉默，她发现她做不到。
两人就这样耗着、吵着，之后又和好，再吵着，如此循环，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陆南星看着秦云月这些消息泣不成声，姐姐在国外那三年，她报喜不报忧，每次她们打电话、她们聊天，她总是说她很好，她从没和家里说过自己在国外的孤独和害怕，从没说过自己生病，更没说自己遇到过危险……
她什么都不说，她以为姐姐一直很强大，无所不能，无坚不摧。
如果她知道，尹漫为姐姐做的一切，她也会去做。
可没有如果。
那是姐姐在最艰难时刻出现在她身边的人，陪伴着她的人。
其他人再好，在姐姐心里，都比不过尹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