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夏季的雨总是倾倒不休,天晴了没半天,就又开始了绵迭的阴雨。
院子里江浮刚种下不久的盆栽陆续被水泡,林声披上透明雨衣,主动帮忙将其移进了避雨棚。
江浮已经离开海湾九小时,还没有回来。
林声搬完盆栽洗了手,罕见地主动联系。
只是遗憾的是,五通电话,无一例外提示对方已关机。
“今早江浮走的时候,有说去哪儿了吗?”她转头望向不远处正在和林虞说话的阿尔亚。
阿尔亚想起江浮要她保密的话,可这么久不回来的确让人担心。她没有藏话,准备坦白,想着等人回来再道歉。
“江小姐要去市里买些东西,她说很快就会回来,可现在都不见人影。”
林声不再问了,走到雕花棱窗前凝望着外头稠密的雨丝。
跳了好几个钟头的眼皮不知预示着什么,她毫无征兆地,开始感到心悸和神思不宁。
……
此时,江浮和莫如是都被蒙上了眼睛,转移到了郊外某处烂尾楼。
那皮鞋擦得锃亮、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走到近前。他先是确认了莫如是的身份,而后才看向江浮。
“我只要你绑莫家大小姐,怎么把旁人也带了回来?”
脸部被铁器划伤的年轻男子见对方收敛了笑意,话中隐隐含怒。他捂着脸,立刻躬了躬腰,为自己辩解。
“我们原是只打算绑莫家千金,只是转移的时候,这陌生女人忽然来了店里。我们想着等她离开再走,结果不慎踹翻瓶子将她引到了里屋。我怕坏事,只能连带着一块绑了回来。”
他拿不准自己的差事是否已经办稳妥,又道:“我们伤成这样,是下高速的时候,和莫老板派的车相撞出了车祸,现在交警还在到处搜人。不过薛秘书请放心,我提前套了牌,离开市中心后又专挑小道走,不会有人能找过来。”
男子的话,泄露了关键讯息。
莫如是虽被蒙眼绑着手脚,却见惯了风波,临危也不惧。
“你是皇港影视的薛秘书,薛鸣?”
薛鸣立刻端笑,转了方向走到莫如是面前。
“我们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莫老板借石盼山之手,架空了皇港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他不肯清算,只能委屈委屈莫小姐了,只要您的父亲答应还股,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他虽是笑着,态度谦和温润,说的话却满含威胁。
莫如是冷嘲,“他的事与我何干,早在数年前,我就已经和莫家断了关系。”
“天下父母心,莫老板有万般不是,你是他的独女,就看他愿不愿意舍弃股权来救你。”
薛鸣不再多管,离开时无意间从江浮被黑布蒙着的脸看出几分熟悉。
他看了眼那几个脸上挂彩的手下,没有声张,而是退到了另一层楼,拨通了某个电话。
“孟董,我已经按您的吩咐,把莫小姐请了过来,只是中途出了点差错,连江浮江小姐也一块带回。”
孟行恪没有多问细节,只是掐灭了手里的烟,言语冰冷不留情面,“我早就看不惯她缠在林声身旁,能借此机会处理掉更好。莫良安要是死咬着不把股权吐出来,就把他的独女一块处理了。”
薛鸣虽忠心耿耿为孟行恪办事多年,现在却有些犹豫不决。
“可貌似江小姐与此事无关,她要是死在这里,林小姐与您本就如履薄冰的关系,怕是会就此崩裂。还请孟董再多考量,是否要在事了之后,放她离开?”
他说得恳切,却惹来了孟行恪意味不明的狠话。
“林声要真为了个女人和我翻脸,那她也没什么留下的价值。”
“可是,林小姐作为皇港头部艺人,要是事情闹大——”
“薛鸣,这些年你为我做了很多事,现在你也要效仿莫良安踩在我头上吗?”孟行恪话音渐冷,“别忘了,你儿子还在国外,在国外,不是在天边。”
没有得到薛鸣的回应,孟行恪转手发来一条视频。
里面是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年轻男子,他瘦得似乎只剩骨头,两颊凹陷,头发早已经掉光。
薛鸣隔着电话端起恭敬姿态,隐忍着眼底翻涌的情绪,不再顶着怒火出言相劝。
“只要阿城还活着,只要他的病能治好,我可以为您做任何事。”
男子瘦削病态,对着镜头说话,面部表情有些僵硬,带着诡异的违和感。
薛鸣表忠心的同时,也起了疑心。
孟行恪摆手让人架起了和莫良安的对话。
这种节点,不用想都知道会有录音。他谨慎地使用陌生号码,换了声调。
“莫老板,人不能太贪心,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是别碰的好。你设局让石盼山这种蠢货落套,收了渔翁之利。现在只要把吞掉的股份送回,我可以既往不咎。”
两人明争暗斗数十年,这是第一次撕破脸,将是非搬到明面上。
莫良安笑了两声,“孟老板贵人忘事,林小姐似乎很在意那位……”
孟行恪本就不喜欢江浮,没把这警醒的话当回事。他急于收拢股权,没心思和莫良安缠斗,转头就让薛鸣把人带上天台,拨通了莫良安办公室的视频。
他盯着画面里已经摘下蒙眼黑布的莫如是和江浮,鹰眼翳翳。
“你以为我会在意她的死活吗,你就算把林声林虞一块绑了又怎样。莫老板只有半个小时考虑,我没时间同你耗。”
莫如是早就有了死志,并不惧怕将要发生的事。女友因胃癌不治身亡,是她余生都抹不去的伤痛。她特地走到锈迹斑斑、已经被雨水腐蚀的栏杆边缘,查看高度能否摔死。
“对不起,连累了你。”
江浮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做不到像莫如是这样坦然。
来到这个陌生的异世界,除了林声是她自己的选择,剩下每一件事都非她所能掌控。明明过去很久,原以为故事走向已经偏离,现在天台谋杀的剧情却再次重演。
她现在想的不是林声没了她能不能活下去,天底下没有谁离不开谁的道理。她只是在想,林声看到她摔得支离破碎的尸体时,会不会有片刻伤心。
心里有了牵绊,江浮并不想死。
她不知道这种死亡,是否是穿回原世界的契机,只是遗憾想补送林声的礼物,变成了自己的尸体。
烂尾楼天台上气氛焦灼,所有人都在等莫良安做出抉择。
“孟董,我手里有当年林邯冲卡的视频,拖行交警上千米,你要清楚这段视频发到网上,利益受损者是谁。”
薛鸣放了外扩音,监听着这段通话。
他没有走远,莫良安的话一字不差落到了江浮耳中。
江浮暗地里了解过,林邯就是林声的父亲。
孟行恪已经决心放弃林声这颗棋子,不在意视频是否流出。
可江浮不同,她深知一旦流到网上,受恶劣影响的不只是林声的事业,她的生活也会就此毁弃。这个世界人们总是浮躁,且不论冲卡的是否是林邯本人,父女同罪,林声必然要受到波及。
这不是江浮所希望看到的结局。
双方都不愿意退步,各自僵着。
莫如是主动走到天台边缘,打算以自己的死为破局点,给这场闹剧画一个句号。
千钧一发之际,楼梯忽然传来脚步。
薛鸣沉下眼睛,他警惕地盯着关紧的铁门,示意几个攥刀的手下放轻脚步贴过去,又让人挡住了被绑着手的莫如是和江浮。
随着铁门打开,来人暴露在视线内。
工人大叔面容黝黑憨厚,穿着身橙红环卫服。他扫视一圈天台楼顶的人,而后操着浓重的港城口音,热心地扯开嗓门喊了声,“诶,这里危险,没安栏杆,不要在这逗留,掉下去可就麻烦了,快下去,快下去!”
他显然不清楚烂尾楼为什么会有人,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楼顶角落搬水管。
薛鸣摇头示意手下不要轻举妄动,在想是否将人扣下,毕竟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拖拽声掩盖了很多东西,环卫大叔抱着沉重的水管卷走过薛鸣身边,蹙着嗓门提醒众人:“让让,让让,不要在这逗留,快点下去!”
薛鸣放下戒心,回以温润谦和的笑。
他收起电话,正要说什么,却霎时没了动作。
一把□□顶在了他的后脑。
随着水管落地激起扑扑灰尘,楼梯口忽然涌出七八个人。
“别动!”
一时间,天台混乱不堪。
几个攥刀的人很快被控制。
薛鸣被那个环卫大叔抵着后脑,只能眼睁睁看着江浮和莫如是身上的绳子被解开。
没人知道这里,他们来时掩盖了所有痕迹,甚至两人身上的电子设备都已经丢弃。
他盯着江浮手腕那价格不菲的女士腕表,瞬间明白了一切。
“我就说林声很在意江小姐的生死,这不就找来了么,”莫良安心情很好,他看着晃动的视频画面,仍旧笑着,“孟董的事结束了,我也该做点什么。”
这件事可大可小,他知道林声不会将人送到警局,在确认莫如是安全后,挂断电话立刻派车接人。
安然回海湾的当夜,江浮没有见到林声。
传到耳里的,只有一条迅速登顶的热搜词条。
在莫良安的报复和操控下,林邯冲卡的监控视频重现于世,席卷各大网站和社交平台。
那卷进车轮的交警被生生拖行上千米,背部磨烂后,在雨夜里拉出长长的混着碎肉的血痕。
视频末尾,只剩一副挂在车身的零碎骨架。
父女同罪,林声一夜间成为众矢之的,被打上劣迹艺人的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