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声一直有失眠症状,按理说奔波后吃了药该有好梦。可她躺在床上整整三小时,依旧毫无睡意。
乔颂今的话编成无数条细索,将她圈围其中,难寻出口。
【江小姐的安排,只为了你】
直到现在,林声才明白为什么江浮刚刚出院,身心疲乏却还愿意参加乔颂今组的局。
从一开始,蒙在鼓里的只有她自己。
涣青酒吧的一切仍历历在目,林声得知真相却不觉得愠怒,心中泛起不可言说的微妙感。
她用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唇角,温热触感似乎牵连起晕驼醉意。伴着悬钟咔嗒咔嗒的转动声,不知什么时候陷入了浅眠。
等再次醒来,已经是清晨六点半,外头天幕仍旧昏暗。
林声没有丝毫轻松感,反而比昨晚回来时还要困乏。
或许是那个吻的影响,她昨晚梦到了江浮,以最不愿面对的方式。
一个坦诚相见的梦。
冯澄赶来接人时,发现林声坐在客厅里,旁边还放着杯热牛奶和吃了一半的三明治。她提着早餐在玄关处看了很久,才敢相信自己的确没看错。
她的老板竟然主动吃早餐了。
这是一年、两年……五年来的头一次!
冯澄几乎要感动得热泪盈眶,她极快地摸出手机,对着林声想暗戳戳拍张照片发给江浮,结果自动打开了闪光灯。
“……”
准备的早餐被原封不动带下了楼。
约定拍摄的这组图片只是营业需要,冯澄避开早高峰将林声送到拍摄现场,不过清早七点半,化妆师却已经等候多时。
摄像师的拍摄角度选得很好,挑不出毛病,加上林声本人的妆造上镜感十足,根本不需要后期处理。
不过十点,一组直出生图就交到了冯澄手里。她划拉着平板里的二十来张图片,想挑拣最好的组成九宫图,结果翻来覆去十分钟仍在纠结。
“这也太上镜了林老师,早知道拍九张就好,我真挑不出来瑕疵,您自己瞧瞧,虽然是营业,等下发到微博肯定是炸鱼窝盛况。”
林声看都没看直接勾选了前九张。
“不发微博。”
“啊?那发哪里,发给江……”
冯澄回到车上系好安全带,又鬼精地把话吞回去,挠挠额头说:“这不是前些日子苏姐要求的营业生图吗,不发微博还能发哪里?”
“你帮我管理的微信工作号,微博下次再轮。”
“那曝光也太少了吧,根本没有粉丝,全是一些导演、演员和合作方,发在那干——”
冯澄哽了声,再也劝不动,因为林声已经亲自编辑朋友圈发了出去。
港城不论什么季节总是多雨,路上不过两小时的距离,天空就由晴转阴倒起雨水。
她们回到旧城区公寓时,雨水仍未停歇。
林声目送冯澄离开,才走上台阶把淌着雨水的黑伞挂在悬钩上。她刚打开门,乔颂今的声音就从客厅里传来。
“你就不能换换密码,来来去去就那几个,我闭眼都能猜出。”
林声自顾自换了鞋,直接越过扑棱着翅膀飞过来的光光,“你来做什么。”
听出话里赶人的意思,乔颂今脸色顿时变得精彩。她把那盘包裹好的录像带拿出来,放到茶几边缘。
“吴寒说那段道路之前缺乏管制,连红绿灯都是五年前才装上,更别提监控了,找到这个已经很不容易。”
乔颂今话音刚落,光光就轻盈地蹦过来,用短喙将录像带推到林声面前,又示好地蹦到她手心里。
“十三年跨度那么长,找个人都尚且不易,附近好几十家店铺搬的搬,倒闭的倒闭,吴寒踩点磨了两个月,才从一家老照相馆里勾出点线索。”
“虽说吴寒是我朋友,警察为人民服务义不容辞,”乔颂今顿了声,从面前的果盘里挑出颗樱桃,“不管怎么说,你可得找机会谢谢人家。”
林声拿起那盘略显老旧的录像带,轻声应答后走到前不久买的老式放映机前,熟练地拆盒放了进去。
或许间隔了太多年,录像带有部分已经滑线,构造出来的黑白画面模糊不堪,隔四五秒就卡顿黑屏一截。整段监控视频只有短短十来分钟,无效片段却高达九分钟。
安静的客厅内只剩电流的刺啦声,就连喜欢吵闹的光光都歪头看起来。监控正对着照相馆前坑洼的马路,雨夜寒凉,时间又晚,从镜头前闪过的车辆屈指可数。
录像带的塑胶褐色长线不停转动,即将转动到末端时,一直沉默的林声忽然按下了放映机的暂停键。
乔颂今本来还在把玩那颗樱桃,见此忽然收起散漫姿态,正了神色走过去。
画面停留在一辆黑色宾利前,只是暴雨难停,加之是十三年前的监控,夜里可视范围模糊不堪。黑色的车身几乎和路面融为一体,难以辨别出更多细节。
“确定是这辆吗,阿林,”乔颂今凑近看了半晌,直到眼睛干涩发疼,才又道:“你就那么肯定是这个时间点,是这条路?”
“那天他在电话里提过,泗水道施工,只能改道从长虹大桥折返,夜里九点四十,我记得很清楚。”
林声转动着播放键,任进度条在宾利驶过镜头的两秒内来回移动。只听见咔嗒微响,录像带滑线走到了尽头,放映画面转成了黑屏,再无声息。
“他说过那晚应酬没有喝酒,这车辆的行驶速度和路线,也不像酒驾或醉驾。”
这被消蚀得所剩无几的录像带,只能说明那晚车辆确实经过了长虹大桥,可根本不足说服警局翻出多年前的宗卷,重新调查那桩陈年旧案。
乔颂今看林声眉目低垂,却不知从何安慰。
十三年的心结早已死系心底,怎会因三言两语开解。
“这件事还有旁人知道吗?”
“没了,”乔颂今轻摇了摇头,抓住要上前捣乱的光光,“我让吴寒私下查的,所以才会花了两个月。
她把那卷录像带归置好,微叹口气,“其实我觉得孟董说得对,事情都过去了那么多年,即使有疑点,证据早已消磨,花费大力气去查,劳心累身能换回什么。”
“阿林,人总要学会往前看,你现在自顾不暇,已经活得够艰难,何必再往身上自缚枷锁。”
乔颂今和林声相识十三年,知道经过时间磋磨,对于那件事,林声心底伤怀已经所剩无几,有的只是执念。
她嘴唇轻阖,满腔话语在怀,最后只能摆摆手坐回沙发上,无奈妥协。
“算了,我知道自己就算说出花来,也劝不动你,吴寒托我转达,如果有需要,随时可以找她帮忙。”
林声走到厨房长台,冲了两杯咖啡,她习惯了苦咖,自然也没有备下方糖牛奶之类,端起来就放到乔颂今面前。
“找个时间约吴寒出来,你要没什么事,喝完就回去。”
乔颂今刚碰到杯壁,还没来得及说谢谢,笑意顿时凝住。她拿起羹匙搅了搅,抿一口苦得脚跟都发麻。
“这就赶人了啊,我还没坐够呢,快给我们家光光也倒杯水,有件大事要告诉你。”
乔颂今挑了挑眉,笔直的西装裤下长腿交叠,她勾着笑把自己的手机推到林声面前,“阿林,你要庆幸,那组生图没发在微博上。”
这话说得奇怪,不过是正常的营业生图,又没踩到红线,发到哪里有什么区别。
林声面色平淡地喝着苦咖,用余光睨了眼后却再也移不开。她盯着屏幕,保持着杯子递到唇边的动作,僵了十来秒没有反应。
“阿林?”
这一声满含戏谑的阿林,拉回了林声的神思。她将咖啡放回茶几,结果撞到边缘差点坠地,温热苦咖溅湿了她的手。
乔颂今看她慌不定神地擦拭,眼底笑意愈浓,盈盈笑意衬得眼尾泪痣越发勾人。
“你手抖什么,阿林?”
林声擦拭动作微滞,很快收敛了颤意。她把纸巾丢入垃圾桶,不敢再看那几行字。
乔颂今偏偏不放过她,“你说,江小姐是不是被盗号了?”
林声故作镇定地移开目光,“你该问她,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吗?”乔颂今撑着腮,再次把手机递来。
那个营业的生图朋友圈已经得到很多人点赞,其中不乏夸奖。可有两行字熨烫在林声眼前,怎么都撕不掉。
【好看爱看,你发朋友圈是在钓我吗】
【你喜欢什么类型,我这样的行不行】
——来自江浮,三十七分钟前。
林声像是被蛰到一样,猛地抽回手。
她终于明白刚刚乔颂今为什么说幸好没发微博,现在她只庆幸微信只有好友间才能看到评论,否则江浮这两句话,势必又要贡献一条热搜。
思及此处,林声从包里翻找出手机,想要删掉那条朋友圈,结果还没动手就被拦了下来。
乔颂今盯着在碎发遮掩下渐染红霞的耳尖,“诶你干嘛,不许删,人江小姐又没说过分的话,爱美之心人皆有,夸你两句都不行么!”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陆导和邓先生,他们也有江浮的好友。”
这话一出,乔颂今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规规矩矩收了手。可林声低头半晌,盯着登录界面,始终没有动作。
“怎么了?”
“这号之前是冯澄在管,我、不记得登录密码了。”
林声看了眼拼命忍笑的乔颂今,第一次这样慌乱无错。她调出通讯录打电话给冯澄,拿起提包就往外走。
“才刚回来,外面下着雨,你要去哪?”
“回海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