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山川月【完结】>第133章 登闻

  开朝之后各大衙门陆续开印, 年节休沐时累积的案宗不算多,一桩桩清下来倒也不会麻烦。谁都知道这个时节忙碌的是内阁与六部,春时策的修订影响这一年的国策, 马虎不得。三法司算得上偶有闲暇的地方,麻利些整理完累积的档册, 官吏们还有闲心跟同僚早些挂牌去喝上一杯茶。

  开春第十日照例有朝会, 到了品阶的官吏早时都不在办事房,只余下一些小吏操办常务。今日天儿不大好, 头顶的阴云到了天光大亮的时候还未散。京兆尹衙门这边视野开阔,年长些的禁军巡视时看了两眼, 转头嘱咐年轻的军士说下了差早些回家去, 恐是夜里要下雨。

  春雨贵如油,但京城这几日夜里还凉, 保不齐雨夹着雪一同下来, 那种滋味可不大好受。

  这般说着, 巡视的行伍正要朝下走,忽然见着眼前一个人影缓步行来。

  是个面容虚白的女子。

  他们都没当回事, 只是在错身而过的下一刻,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响。

  军士们脚步皆是一顿, 回首相望的的刹那, 鼓槌再度落下发出闷响。

  年长的那位禁军倏然间瞪大了眼。

  “那是……鸣冤鼓啊!”

  这阵鼓声震得民巷各处都清晰可闻, 像是在无形中撕开了某种粉饰太平多年的绣布, 引得诸人在瞬息间驻足以望。

  但这旌鼓声声敲不醒沉寂的城东权贵,也传不到大内之上的巍巍宫墙。

  开朝议事已至尾声,内宦尖细的声音响彻大殿, 大臣们俯首再拜, 纷纷散去。

  温明裳没和大理寺的同僚一道走, 她只身一人落在后头,等的是崔德良。

  春时策繁复,崔德良身边自然围着不少六部的大臣,姚言成也跟在他身侧,比他先一步看见人潮里的温明裳。

  “先生。”他低唤了声,“那边……”

  周遭的大臣听到些响动,也有几个往那头看过去。

  温明裳淡淡一笑,抬手朝着崔德良那边微微躬身一拜。

  师徒二人的目光短暂交错,崔德良微微颔首,像是如常地受了她这一礼。

  他们之间的关系在百官宴后便叫人猜度,今日这一遭又像是冰释前嫌,一人不计弟子顶撞无礼,一人退让赔罪,更叫许多人拿捏不准这之间的师生情谊究竟有多重。

  而工部那头的人也只敢匆匆看这一眼。

  宫外等候多时的太监搓着手,见到人出来连忙上前道:“哎哟,咱家有礼,拜见温少卿了。”

  温明裳含笑回了他一礼,道:“公公不必多礼,在此久候,可是有事?”

  她本就是近臣,有宫中内宦传话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天心难测,没人敢旁听究竟天子有什么话要私下告知于人,于是原本同行的朝臣尽皆带着笑快步散去。

  “欸,少卿可别打趣了。”太监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细缝,凑近了小声道,“大人的赏这不还没着落嘛?圣上口谕,今日正午便为大人了了这一桩心事!唯恐大人忧心……这不,才叫咱家来提前知会一声!”

  温明裳闻言目光也带了笑,拱手道:“有劳公公多走一趟。还望替下官拜谢天恩,来日若是得闲,下官请公公吃酒。”

  宫里管事的太监权柄大小全看君王的心思,真要大起来,羽林统领都要给他们点头哈腰,即便当朝天子没有此意,这些人出现的时候多也带了君王之意,不论背地里怎么骂阉人,面子上的和气还是要给。

  那太监开怀地受了她这礼,又奉承了几句才离去。

  赵君若替她掀了车帘,她如今跟栖谣日夜轮值,也不必去大理寺那边挂牌,倒是清闲了许多。

  温明裳上了车,往外看了眼日晷依稀的影子,问道:“现下……几时了?”

  “辰时已过。”赵君若答道,“明裳,我来时……兰芝已经走了。夫人今日倒是没什么,我看着她用过了程大夫的药,脸色好多了。”

  “嗯。”温明裳点了头,“如此算来……还有不到两个时辰。”

  “京兆尹府的鸣冤鼓已有十年不曾有人敲过了。”赵君若担忧道,“这样突然敲一遭……真的可以吗?兰芝奴籍已去,若是出什么意外,我怕……”

  “若是只有她一人,自然是蚍蜉撼树。”温明裳指尖蹭着手腕,赵君若视线下移才发觉她今日解了惯常带着的那根系绳,换的是个坠着素牌的挂绳。这物什应该是挂在小童脖子上的,但这么缠两下挂在手腕上倒也不显得多么格格不入。

  只是这样素的玉牌……

  温明裳没在意她的视线,只是继续道:“其实不止京兆尹府有鸣冤鼓,御史台也有,太宰年间最忌结党,先帝连太极殿前都放了登闻鼓,一时间鸣冤上奏蔚然成风,成一朝清廉气象,也是一时佳话。”

  “可……那是太宰年了。”赵君若耷拉下眼眉,赌气一般揪着自己的袍角,“如今的圣上……不论是鸣冤鼓还是殿前登闻,都好似镜花水月,不过摆设。”

  温明裳笑笑,轻描淡写道:“但若是太宰旧臣重拾此风,你觉得陛下会不会理会呢?”

  “太宰的旧臣?”赵君若怔然,“如今朝中的太宰旧臣还能……阁老?明裳,你是想……”

  “兰芝想走,我从来都不拦着,只不过是换个方式对付人。”温明裳眸光微敛,靛青的朝服很干净。此刻明明街上的雪早已融了,雪水跟尘泥混在一起总让人觉得污浊,可她不论是站在街上还是此刻端坐在马车里,都像是高山之上不沾尘世的霜雪。

  “我不知道柳文钊对她做过什么,但至今这个名字难以宣之于口,午夜梦回便会成经年的噩梦。”她指骨微蜷,整个人像是笼在昏沉的光影里,“撕去奴籍放她自由,但这些噩梦仍旧会禁锢住人的心,她仍旧飞不出樊笼。”

  赵君若下意识坐正了身子,反应过来道:“你的意思是,柳家施加于她头上的恶事,需得让她自己去报这个仇?”

  “那得看她想与不想。”温明裳眼尾微弯,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我只是给了她一条走出噩梦的路,是要自个儿出来还是由人引路,得看她自己。陛下的旨意正午到,咱们还有些时间……小若,你回去后将我写好的那份折子拿去内阁,在那边候着便好。对了,我昨日同黎叔说过了,留几个府卫去京兆尹府看着,以免今日过后狗急跳墙。你要是还不放心,可以之后一起去看看兰芝。”

  赵君若点头,留神多问了句:“那你待会儿归家后记着让黎叔早做准备,栖谣白日里不在,我又要走,今日不太平的。”

  温明裳却只是笑,没应这句话。

  侯府在旁,这话其实也不过是提醒,就算温明裳忘了也不打紧,故而赵君若也没去在意她的情态。

  若是她留神些,轻易便能发觉今日黎辕并不在府上。侯府的卫仍在,洛清河把他们交给了温明裳调配,可温明裳给他们的命令是闭门入府,即便听闻响动也不必出来。

  明面上的宅邸只剩下了她与温诗尔两个人。

  大理寺还需上差,温诗尔对她突然回来略感惊讶,“颜儿?怎得突然回来?今日无事吗?”

  温明裳在她身侧坐下,乖巧笑道:“不忙,便回来待半日。阿娘今日……可真好看。”

  温诗尔平日里的衣裳素净,她自从离了烟柳巷便再不着艳色,若是旁人来看,早已瞧不出早年为乐籍的出身。

  但她今日却着的是件桃红春衫。

  “净瞎说。”温诗尔拍了拍她的额头,摇头道,“阿娘老了……”

  “怎会是瞎说?”温明裳微抬手臂,衣袖滑落下去,露出手腕坠着的玉牌,她像是不经意般捧着自己的脸颊,学着年幼时的模样软声道,“阿娘还有许多时日呢。”

  光晕自窗帷穿透镜边花木散落入玉,腕骨轻轻摇晃便能折射出莹白的暖光,温诗尔眼眸依旧柔和,她没有去问今日为何想起戴这块玉牌,但温明裳知道她定然将之收入了眼中。

  光影腾挪,温明裳在无声里慢慢趴在桌边,像许多年前一般看着母亲一针一线将帕子上的白梅绣得栩栩如生。

  院子里的那颗梅树早已凋花换叶,小院中满目青翠可人。

  温明裳垂下眼,她没有再说话,屋内一时间安谧静默,可越是安静,她心中的忐忑与不安便如同潮水缓慢拍打而上。

  这不到两个时辰,不是留给旁人的,是留给她和温诗尔的。

  可直到日影凝至一处,汇成灰黑的一点,温诗尔也只是放下了那张绣好的手帕,没再说一个字。

  温明裳撑着桌沿缓缓起身过去推开了房门。

  春时的凉风倒灌而入,把她的衣袖吹得向后散开。

  温明裳在这个时候遽然回眸,院门处内宦的高呼接旨声同时而起,惊起了树梢筑巢的飞燕。

  宅中的护卫拉开了大门,闻声掀袍跪伏于地。

  “温少卿。”太监笑眯眯地跟她见礼,轻声道,“这问话,还是您自个儿来为好吧?”

  温明裳微微颔首,她背对着稀薄的光,向着缓步走出门的温诗尔道:“阿娘,您可愿留下?自此……你我不必再承柳氏之名。”

  温诗尔安静地看着她,那束目光依旧柔软。

  这是家事,内宦不过是传话的人,自然侧身站在一旁。

  温明裳嘴唇微动,她解下了手腕的绳结,将玉牌捏在掌心。

  温诗尔轻轻叹了口气。

  长街马蹄声遽起。

  “且慢!”

  温明裳侧过身,正好看见柳文昌翻身下马。慕长临的详报已经呈报内阁,罚了柳文昌一年年俸,其余惩处倒是不曾有,还是让人官复原职。今早的朝会他称病未去,再见这一面却不是官服加身,而是大红喜服。

  那红色刺得温明裳眼睛疼。

  周遭随行围观的宫人皆是愕然,面面相觑不知这突如其来的迎亲队伍究竟是为何。

  温明裳往后看了眼,在人群里瞧见了几张熟悉的脸。

  “柳大人。”她哂笑了声,“何意?”

  柳文昌看了她一眼,轻叹道:“裳儿,我……”

  温明裳却不领他的情,只一拂袖道:“柳大人,有话直说,不必惹人误会。今日陛下在此宣旨,大人是要一同听旨不成?”

  “天恩不可违。”柳文昌眉头微拧,开口却已平静,“既是旨意,那便让该接之人接了,不就成了?”

  温明裳眸光冷凝,早春尚寒,她捏着玉牌的手心却已经见了汗。

  大概这世上没有比这更不像接亲的队伍了,没有礼乐,未曾商定嫁衣红裳,空凭一身不知何时穿过的喜服便想粉饰太平,可藏在其下的不过是利益的交换。

  所有的目光凝结在了内宅的妇人身上。

  温诗尔抬起手将鬓发挽到耳后,左耳的珠坠也跟着轻轻摇动。她已不是从前盛名满京的乐伶,可举手投足仍见当年风采,旁观的人群中有人轻声叹息,心道若是寻常女子也好啊,那也不会闹到如今的局面。

  她向内宦盈盈一拜,轻声细语地开口:“妾身拜谢圣上天恩,只惜此身福薄,恐难消受。”

  此言一出,宫中的内宦闻之色变,连忙道:“夫人的意思是,这旨意……”他的目光不住地往温明裳身上瞟,想要求得一个准话,可是温明裳却不曾看他一眼。

  温诗尔笑得柔,但话音却是心意已决,“恕不敢受。”

  这……那太监一时间手足无措,来时咸诚帝亲口详说的旨意,本不该有错,这怎么……还有人当真拒绝领受的呢?

  一边是如日中天的亲生骨肉,一面是苛待多年的旧日情郎,这该怎么选谁不晓得啊!

  怎么偏偏就……

  柳文昌面色如常,他向前半步,立于阶下,道:“既然心意已定,公公自可回去向陛下复命。这之后,应当是下官家事了。”

  太监尴尬赔笑,小心翼翼地去看温明裳的脸色。

  温明裳看都不看他,她的目光直直盯住缓步而来的温诗尔,低声道:“阿娘,你知我今日为何重拾这块玉牌的。”

  温诗尔的目光缓缓下移,那块玉牌垂于指尖,只要松开,顷刻间便会跌落石阶,摔得粉碎。

  可她没有停下,仍旧是缓步向外行去,擦身而过时,温明裳清晰地听见她叹了一口气。

  同行者皆是柳家自家人,见状忙高声道:“二姑娘!今日大喜,你也跟着一道归家去罢!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哪!同出一家,谁和谁又不是骨肉呢?何至于此啊!”

  附和声渐起,有路过者闻声而来,话听了一半也以为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温明裳这才转身,她指尖一松,那块玉牌落了地,裂声清晰入耳。

  好像随之碎去的还有某些锁链。

  “公公。”她微微侧眸,含笑道,“虽说陛下那道旨意已废,但余下关于我自个儿的那些话还是算数的吧?”

  “啊?那……那是自然!”太监忙道,“天子一诺,自然重若千钧!”

  “好。”温明裳一哂,抬高声音道,“适才何人说的皆是同出一家?给本官站出来!”

  议论声骤然止歇,方才出声的柳家人缩了缩脖子,不敢开口。

  柳文昌上前一步伸手握住温诗尔的手,皱眉劝道:“裳儿,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柳大人,圣上口谕在此,还是先不必着急办家事。”温明裳扫他一眼,不再去看温诗尔或是地上的碎玉,冷风骤起,她立于四面风中,像是终于被逼成了孤岛。但形单影孤不曾嗟磨去分毫的冷芒,反而让寒意更甚,“柳文昌,柳氏如何待我你心知肚明,圣上金口玉言,自今日起,我与你柳家再无瓜葛。”

  “你今日迎亲自我府中迎去何人与我没有分毫的干系,吃酒不必,攀亲不配。适才同出一家之言莫要让我再听见第二次,我不屑与罪臣为伍!”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哗然,有不忿者登时上前,斥道:“温少卿此言未免太过分了!站在你面前的可是你亲生父母,岂是你说断就断的?!你这是罔顾人伦,要遭天谴的!”

  “就是!更何况三殿下金口玉言说你爹无罪,怎得就成了罪臣!”

  众口铄金,今日种种若是传出去,那些本该向好的名声便都成了一文不值的尘泥。柳文昌在心里摇头,还是年轻了,被人拿捏住了软肋,顷刻间便会口不择言。

  太监亦是被这番话惊得心惊肉跳,但温明裳就在他身侧,这位年轻的女官不怒反笑,轻声开口。

  “公公可听见了什么声音?”

  “啊?”太监愕然,在一片指责声中侧耳去听。

  温明裳放眼望向昏沉的天穹,道:“是击鼓之声啊……”

  太极殿外羽林肃然而立。

  “阁老。”

  崔德良慢行至殿前,他弯下腰,拾起了自太宰年后再无人握于掌中的鼓槌。

  “咚——”

  内宫中人闻声皆是愣神。

  金翎信鸽振翅而飞,潘彦卓立于窗边,淡声道:“登闻鼓鸣,四野皆震。好大的手笔呀,温大人。”

  风起四方,马蹄声响。

  柳文昌先一步反应过来不对,他蓦地转头,入眼的是禁军黑沉沉的影子,山雨欲来,这些军士在眨眼间好似鬼影憧憧。

  “京兆尹府亲令——!”马蹄踏过长街,吼声乍起,惊得人抱头蹲下,两股战战。

  温明裳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群乌合之众,她面上仍旧带着笑,但是目光已经冷了,碎玉被狂风吹拂卷起,飞溅下了石阶,但已经无人在意。她迎着柳文昌的眼神,目光恍若实质一般压在他身上。

  明明无人开口,可他读懂了那束目光里的意思。

  你败了。

  往昔的高门贵府之中尽是死寂。

  老太爷的念珠断开落了满地。他一生富贵,高高在上惯了,何成想过有一日会被忠于皇室的羽林拎着衣领摁倒在地上。

  像是一条垂垂老矣的丧家之犬。

  柳文钊没比他好到哪儿去,那些锦绣衣衫沾了污水,比之粗布麻衣好看不到哪儿去。他脸贴着冰冷的石板,向上只能看见青色的琉璃瓦。羽林没掐着他的脖子,他也在被摁到的前一刻看清了阵前女子的脸。

  “晚娘——!”他恨声道,“我待你不薄啊!百两银子!心头血一样捧着你!你竟为了那一两日的牢狱构陷我!”

  兰芝不由自主地发着抖,她仍旧惧怕这座幽幽宅门,可她眼里也有恨。

  一双手落在她肩上。

  “抖什么,奴籍已去,有什么低人一等的?”沈宁舟挎着刀,挥手示意手下人放开柳文钊的衣领。

  她亲自上前蹲在人面前,道:“柳大人认得我吧?”

  “沈统领……”柳文钊喘着气,刚想开口顿时呼吸一滞。

  沈宁舟拽着他的发冠把人摁到了泥水里。

  “羽林是天子的卫。”她低声道,“我们不抓无罪的人。”

  老太爷看着她的动作,没来由地打了个抖。

  沈宁舟松开人起身,掌骨扶在刀上轻笑了声,对他道:“柳老大人,有一个道理不知您此刻明白了没有。”

  “人心不足,自取灭亡啊。”

  侯府的府兵在这场闹剧后才现身清理残局,其中一个拾起了裂成几块的碎玉去敲温明裳的门,试探道:“温大人,这碎玉……”

  “拿进来吧。”温明裳抬头冲他温和一笑,她此刻再看不出先前的冷厉,仿佛那些如刀锋一般的芒只是错觉,“有劳你们了。”

  府兵不敢问,也不能问,自觉将碎玉放到她面前的桌上后退了下去。

  那可是多少年的世家,瞬息间倾塌大半,只余下了柳文昌等数人,连身带爵位的都入了诏狱。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哪能瞒得住?柳家这一手婚贴诛心,可是没料到温明裳真的能够狠到如斯地步。

  她把自己亲生母亲一起算计进去了!

  崔德良在宫中与咸诚帝讲明暗房诸事后便赶了过来,他垂首望着自己这个学生,叹息着抚过她的发顶,“裳儿,是为师对不住你。”

  温明裳却是摇头,“先生说笑,您已助我良多,今日若无先生,此局难成。这样的结果……学生心中有数,取舍二字,不论是您还是山长,都早已教过了。”

  可舍的若是血脉亲情,纸上言明与落到实处却是两回事。崔德良哑然摇头,可见她神色如常,也不知该如何再劝。

  连赵君若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午后跟着人一同去了大理寺,看着温明裳将白日里剩下的差事办完,只字不提温诗尔的离去,觉得心口堵得慌。

  到底为什么会走到如今呢?那位夫人又为何要走呢?她实在是想不明白。

  暮色西沉,夜雨如期而落。

  温明裳看了眼瓢泼的雨,转头跟赵君若道:“小若,你去看看兰芝吧。”

  “不成!”赵君若否决道,“我去了你怎么回去?”

  她这身子哪能淋雨?这个时候可还凉着呢!

  “听话。”温明裳笑了笑,她在垂眼时终于露出一点疲惫,但背对着,没人看见,“让我一个人走走吧。这城中要么是影卫,要么有鹰,不会有事。”

  赵君若还想再劝,可实在是拗不过她,只能照做。

  冷雨铺面,寒得彻骨。温明裳在寺中再坐了一阵,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这场雨让街上空旷无人,只余下灯笼被雨雪拍打得震颤,温明裳沿着玄武大街往下走,却不是回去的方向。街上太安静了,近在咫尺的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被冷风一吹止不住地瑟缩。

  天地浩大,终归会让人有一刹那不知道向何处行走。

  骏马的嘶鸣声便是在此刻传入她的耳中。

  天色太暗,温明裳抬头看不见海东青的身影,但她放眼望去,却能看见渐进的人影。

  踏雪低鸣刨蹄,在大雨里喘着粗气。

  洛清河迎着她的目光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她的呼吸同样也不平静,乌灵河距京城快马也要最少大半日,更别说下雨路难行。

  可她还是回来了。

  温明裳喉咙滚动,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洛清河,湿透的碎发贴在她脸颊边上,冰冷的水珠顺着面颊一点点滴落下去,像是低泣的泪。

  洛清河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她穿着斗篷,但策马疾奔的时候雨珠倾倒入怀,哪里遮得住什么。她稍稍平复了吐息,站在几步外轻声开口。

  “阿颜。”

  温明裳眼睫轻颤,像是才缓过神。

  洛清河看着她的眼睛,朝她张开手,“过来。”

  温明裳定定地看了她须臾,沉默着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她想开口说些什么,下一刹却被洛清河拽住了手腕拉入了怀中。

  她们在大雨瓢泼里无声地拥抱。

  洛清河身上的衣服也是湿冷着的,但这个怀抱敞开时残存的那点温度只留给了温明裳。她在冷雨里将茫然无措的人一步步拽回人世间,告诉她无尽的长夜里那盏灯仍旧长明不灭。

  白日里那些被积压入最深处的情绪在这一刹那尽数迸发,温明裳用力拽住了她的衣袖,在雨声里吐露出第一声呜咽。

  洛清河抚着她的鬓发,将斗篷罩在了她身上。她捧着温明裳的脸,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擦去脸上的水珠,而后拉着她翻上马背。

  踏雪踏着夜雨疾奔,城门的禁军都认得自个儿总督,连牌都没要直接放人出了门。官道不比长街,四处都是黑漆漆的。

  海东青的长啸终于在此刻显露。

  洛清河浑身都被雨水浇透了,马背颠簸,她把斗篷的帽檐下拉,将人严严实实护在了自己怀里,再不沾半点风雨。

  温明裳脸颊贴着她的脖颈,在凛冽的风里听见了咫尺的心跳。

  像是找回了活着的证明。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分两章的但是想想算了不吊你们胃口了(。

  谁的仇谁亲手报,一步步来x

  插播一个看这章的姬友:

  我:该说有可能但可惜大梁还没到寄的时候,但凡乱世应该就成了集体造反(。

  感谢在2022-07-23 19:37:36~2022-07-24 23:04: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