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山川月【完结】>第73章 前尘

  炉上茶水滚沸, 屋里烧着炭火,并不觉得冷。

  洛清河回来得很快,她手里拿着一个锦盒和一张羊皮卷, 落座后将那东西放到了温明裳跟前。

  “打开看看。”

  温明裳抬眸看了她一眼,抬手去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延展开来, 她本想着眼前的这东西应当是类似宣景手札的文书, 但待到真正瞧见上头的东西时,她却有些意外地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纸空文, 上头只有一个印记,一个名字, 却无半点内容。

  可温明裳看着那个名字却是怔愣了许久, 羊皮卷上墨痕已旧,早不知过去了几许年岁, 金漆轴杆不见其色, 似乎也随着年岁的流逝而变得斑驳。

  唯有名姓犹新。

  那个名字是慕怀之。

  “这是……”

  洛清河在此时打开了手边的那个锦盒, 里头放着的是一块残缺的铁牌,其上血迹斑斑, 可飞羽纹浮纹依旧栩栩如生。

  “你听过墨翎骑吗?”她低声开口, 指尖划过铁牌上早已干涸的血痕。

  温明裳回过神, 闻言答道:“自然听过, 大梁立朝的百胜之师, 却又在烽火后长隐于世, 不见其人。只是墨翎之名在宣景后便再不传世,宣景年间对北燕的那一战是他们落于史书后的最后一笔。”她说到此,目光重新汇聚在铁牌的飞羽纹上。

  事隔经年仍能嗅见血气。

  “这便是那一战后留下的东西。”洛清河把牌取了出来, 她似乎并未把这东西当作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反倒是坦荡地把它摊开在了温明裳眼前, “而这卷印记和留名,是太始帝时留下来的,它原本属于每一代的墨翎骑统领,直到宣景年的那场国战。”

  这样的指向足够明显,温明裳沉默少顷,反问道:“既如此……那个传闻,是真的吗?”

  “你指哪一个?”洛清河转了下扳指,“是墨翎隐世所承的太始帝遗命,还是宣景年的最后一次现世?”

  温明裳略微皱眉,她抿了口茶水,道:“太始帝的遗命。”那一纸空文就在她手边,她的目光停留在慕怀之这个名字上,这是太始帝的名讳,若是依照礼制,不会这么明晃晃地落在任何一纸诏书上。

  更何况这上面什么都不曾写。

  墨翎骑的传闻一直在坊间有所流传,但年岁久远,已经没有人能说出个具体来,就连如今在朝的官员亦如此。如今还记得墨翎的人其实也并不多,她少时读史,从国子监到北林书院,也问过崔德良和萧承之有关墨翎的记载,可就连他们也所知甚少,就好像这个名字只余声威,余下种种,皆被人从史册中抹除了一般。

  而唯一一个还算广传详尽的便是说太始帝命墨翎骑隐世,也交给了他们一把可挽大厦将倾的钥匙。

  至于具体是什么便是各有传闻了。

  洛清河自然也听过这些风闻,她微微垂眸,抬手将杯盏里的清水倾倒于桌案。

  “的确有遗命。一为防狼骑卷土重来,二么……”她指尖蘸水,在桌上轻轻书写了两个字,再抬眸时眸色深沉,窗外有鹰唳此起彼伏,海东青盘旋在北邙山间,俯瞰着一整片大地。

  温明裳看着她将字写尽,眸中惊愕渐起,同她对视时眼底已掀狂澜。

  她写的那两个字是“废帝”。

  没人会拿这种近乎称得上谋逆的话当玩笑,洛清河自然也不会,她敢写,那便恰好证明确有其事。

  洛清河抬手拭了字,而后开口慢慢道:“你眼前的诏书确然是空文,但这只是表面,这上面的字迹由秘法所写,具体从何而来不可考,唯有真正的墨翎后人以血倾注方显真迹。”

  “你看过。”温明裳定下心神,在目光转圜间飞速思考,“真正的墨翎后人……洛氏并不是,而是另有其人。而这块令牌……”她顿了须臾,细看了两眼断裂的缺口处,“还有令两块?”

  “有,但那就是江湖事了。”洛清河笑笑,目光有些寂寥,“‘君若无德,有害苍生黎民,墨翎之主可以此令此命废之,另择贤主以立’,这便是这上边原本写着的太始帝遗命。历代慕家君王皆知此诏,墨翎隐于大千,便成了暗中的威慑。以此令警示后世君王,莫忘社稷之苦,主君之责,否则自有人诛之。”

  “可墨翎在宣景后便再未现世,纵然有遗命代代相传,如今的天子也多觉得这不过是一道可有可无的先人之言。”温明裳缓缓吐出一口气,收回目光与她对视,“一张未书半句的诏书换不来天子的退让,反而会将你自己和整个靖安府推入无边泥潭,所以你若是要拿这个去换陛下的罪己诏,那当日你面呈的这一纸诏书,便是已被倾注墨翎后人之血的真迹。”

  “那么如今的墨翎后人……又是谁,又在何方呢?”

  “庙堂之远,江湖悠悠。”洛清河点在桌上,她将这些足以撼动朝局根基的秘密尽数相告,“这张遗命只拿出来过两次,一次是四年前我拿来换了陛下的罪己诏,另一次……便是宣景年。”

  温明裳闻言一愣,转而便想起了史书上一笔带过的那一页。

  “宣武更迭。”她反应迅速,“宣景爷的确是武帝太子继位,但武帝传位无关病逝,而是盛年隐退,不久后暴毙行宫。后世史书常有揣度,景帝这个天子之位是否当真名正言顺,武帝又为何盛年退位而亡……这些秘而不宣的记载是宣景年唯一的污点。”

  “宣景年时墨翎仍在,若是以此揣度,便能够说得通了。”

  洛清河赞许地笑了笑,点头承认道:“不错,那确实有墨翎的影子在。但即便抛开墨翎,宣景爷的天子之位来得也不假,武帝崩殂,他也的确是当年的东宫太子。”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温明裳皱眉,“武帝喜战,却也非庸主,他为宣景年间四境安定打足了本,墨翎为何要迫这样的君主隐退?”

  洛清河摇头,道:“不知。”

  “什么?”

  “便是不知。”洛清河无奈地笑笑,“明裳,我无意瞒你,但不论是洛氏还是真正的墨翎后人,于此事上的答案皆如此,我们都不知当年发生了何事。我能告知于你的,便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宣景年时墨翎的最后一任统领,是慕家的公主,是景帝的妹妹。”

  温明裳捏紧了茶盏,道:“宣武两代有记载的公主只有那一位,可史书所载,那位殿下唤作玄鸢,及笄之年便早亡了。她死后三月,景帝登基改元,又两月,武帝暴毙。她并非和景帝一母同胞,但二人感情甚笃,甚至于死后景帝亲送入皇陵。可清河,你如今却说她是墨翎的最后一任统领,那便只能说明,当日让武帝退位的那位墨翎之主不是她。”

  “如此,那后来呢?墨翎的铁令怎会碎裂分割?”

  “也是她的命令。”洛清河道,“她死于宣景年间与北燕的那场国战。此前下令,此战毕,墨翎三分,洛氏承其主战,在雁翎关重建北境守备,靖安侯之名由此而来,其余两分皆在江湖,其人你皆见过,一是秋白,二是栖谣。”

  “这道遗命亦是一道锁链,它困住了墨翎后人百年,而慕玄鸢选择解开了这道枷锁。”

  “不,它仍在。”温明裳叹了口气,“只不过它被套在了你和洛氏的身上。”

  洛清河沉默须臾,无可奈何地笑笑,道:“这种枷锁,只要仍是边境守将,只要这天下烽火未平,便不可能摘除。天牢里韩荆说的那番话你都听见了,洛氏是大梁天子用以守关的一条狗。”她指了指自己的脖颈,“我们的锁链套在这里,所系的是我们自己的良心,靖安二字,靖危司安,我们要对得起这社稷苍生。”

  “可我们不是狗。雁翎的鹰旗飘扬百年不倒,每一代戍守雁翎的洛家人都如那旷野战鹰,燕山横亘北原,隔出了那一片片的草野,我们属于那里,策马提枪皆是自由。”

  “你想打北燕。”温明裳在这一瞬终于看见了她眼底深藏的野心,不论她表面如何端得一副礼数周全的君子淑女模样,她骨子里都是洛氏教出来的将军。

  她的双眼永远眺望着北地无尽的烽火。

  “你与先生的交易为了雁翎,却也为了靖安府。”温明裳道,“你要拔掉狼骑的爪牙,因为唯有烽火平息,为将者无仗可打,才不会有功高震主惹人猜忌的可能。你要的是自此北邙洛氏的每一个人都活在北境最自由的天穹之下。”

  “朝中人要兵权,若是北境再无兵祸,雁翎的铁令我拱手相让。”洛清河把桌上的残牌抛回盒中,“靖安府无人恋栈权位权位,从前不曾有,今后亦然。”

  温明裳闻言笑了笑,道:“可陛下不这么想,你拿太始帝遗命换罪己诏,他记恨你,殊不知若你够狠,他根本做不得这个皇帝,可你放弃了。”可她手里依旧掌握着那一纸诏书,是以咸诚帝想动洛氏也动不得。

  “洛家到底不是真正的墨翎血脉。”洛清河话音一顿,转而看向窗外,“况且宣武更迭时,景帝身为太子已有根基,换到四年前……真要换,换谁?”

  温明裳揉了揉指尖,道:“不管换谁都是一场腥风血雨。”

  论大义名分,那个位子该是慕长临的,但是他手里半点军权没有,京城的羽林半数又在慕长珺手里,给了他也未必守得住。若是给慕长珺,他却绝不是个能容手足贤名的人。

  “我逼陛下下罪己诏,他若有违其约,我便将太始遗命公诸于世。”洛清河冷笑了声,“若是他当真宁要我死,斩了我一人,朝中无人能重整雁翎守备,到时候便是亡国的罪名。咱们这位陛下,最怕的就是日后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他想学宣景年间集权于手,可他担不起来。”

  她很少露出这种森然的冷厉的模样,温明裳看了少顷,既觉得理所应当又觉得有些少见的稀奇。

  “清河。”温明裳没忍住勾了下唇,“我还有一事不解。”

  “嗯?”

  “提刀上太极殿视为谋逆。”她轻声道,“你如何能带着诏书和铁令入宫的?”

  洛清河沉吟了须臾,问她:“你觉得栖谣的功夫如何?”

  “……我不通武事,但她既能做你近侍,那想来必然是极好的。”温明裳思忖着道,“为何问这个?”

  “真正的墨翎后人,比她要强许多。”洛清河如实道,“虽说如今雁翎铁骑被称作大梁境内唯一可抵抗北燕的骑兵,但狼骑早已不再是当初北燕大君治下的凶兽,北燕王庭如今分崩离析,狼骑威名也早已不在。墨翎强过如今的雁翎,昔日的狼骑也是如此。栖谣的功夫放在彼时的雁翎里只能算作稀松平常。”

  “他们善隐匿藏踪,只身便可取敌将首级。宫中虽森严,但若让他们来,潜进去并非难事,否则太始帝怎会把这种密令传给他们保存?武帝时宫禁更胜如今,连他都没拦下持令而入的墨翎之主,更遑论是如今的陛下呢?”

  “可惜再多的传闻都隐没在百年岁月里了。”温明裳听她这样说,难免慨叹道,“但这一纸诏书,到底是烫手山芋。你没告诉世子吧?”

  “没有。”洛清河摇头,“他有他自己的路要走,其实不论日后军权予谁,他想不想要做北境的将军,都得让他自己去争。若是战事能在我手中终结,那他接这军权做什么呢?”

  温明裳抿了下唇,道:“朝中都以为你会希望他接下重建的雁翎铁骑,可事实却非如此,到底是以己度人了。”

  窗外有风拂入屋内,海东青的爪牙扣住窗帷,乌黑的眸子盯着二人时连带着脑袋也略微歪了点。

  洛清河伸手过去示意它飞到自己手上,起身出去喊了人过来把它带去鹰棚喂食。日头正盛,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来时,殿下同我讲了那时扬武将军的事。”温明裳看着女子挺直的背脊,忽然轻声道。

  洛清河侧过身看她,半边脸逆着泼洒进来的日光,“嗯,猜到了。”

  “我能去看一眼吗?”温明裳扶着桌案起身走到她面前道。

  “倒是可以……”洛清河思索着答道,可话音未落,又听温明裳开口。

  “只是此前,还有一事。”

  “清河,你低头。”

  洛清河下意识依言矮身,不等她疑惑对方这是要做些什么,一只手便极轻柔地抚过她的发顶。她比温明裳高了小半头,平日里若是如此,对方得稍稍垫脚才行。

  “你……”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温明裳指尖擦过女子柔软的长发,她其实也是临时起意,但瞧着洛清河眼里一闪而过的错愕与茫然,她却没来由地觉得心酸。

  “清河,有人曾同你讲过那一句话吗?”

  洛清河于是抬眸跟她对视。视线交错时,她恍然间想起来这样的姿态有些像她们少时相遇的那一次。

  温明裳看着她的眸子叹了口气。

  “辛苦了,小将军。”

  作者有话说:

  虽然是三部曲但是我没打算第三本写以前的比如太始帝时期和宣景年的事情(?有点觉得留着就是“前尘旧事何处闻”的意思在x

  然后说个题外话吧,小说角色确实很难具象化,如果很难想象人物长啥样的话自己私底下代一下现实明星或者爱豆都没啥问题,别在文下直接提谁谁谁的名字就行。当然如果你觉得真的很合适,要提来吃个代餐也行吧,毕竟大家评论都是自由的,你评论了我也不会删评,这是你的自由。就是尽量别就行,毕竟角色都是我亲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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