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山川月【完结】>第67章 惩戒

  温明裳紧随赵婧疏行出宫门的时候被柳家人堵了个正着, 三法司的人面面相觑,目光在两方人身上来回梭巡,末了随意找了些借口散去。

  虽算得上半个同僚, 三法司的众人也多佩服这样年轻的女子能有如此胆识不顾亲族名望,但看这架势, 明眼人都清楚多半是要来兴师问罪了。若是牵扯到内宅, 那这就是家事,外人是管不得的。

  赵婧疏瞥了眼面沉如水的柳家人, 回头冲着温明裳道:“寺中还有事需收尾,温司丞今日要一道处理了吗?”

  这算是给了一个台阶。

  柳文昌看了她一眼, 言简意赅地跟了句:“你祖父在府中等你。”

  远处的玄武大街人声鼎沸, 阒然间风穿街巷,吹得草木枝条胡乱摇曳。宫门的金环微微晃动, 在略微嘈杂的人声与脚步声里显得有些刺耳。

  “我知道了。”温明裳眸色沉沉, 她侧过身, 朝着赵婧疏行了一礼温言道,“少卿大人且先回吧, 杂事我明日会寺中再行处置, 不会误了时辰, 大人不必担心。”

  赵婧疏面色冷凝, 柳家把柳老大人都搬出来了, 其间所含威慑她当然也清楚。话已至此, 她也只能点头放人。

  “如此也好,此案拖得太久,明日若是不得空, 也不急此一时, 权当做把原先休沐补上吧。”

  温明裳朝她略一低眉道了句谢, 这才行至柳文昌跟前,“阿爹,伯父。”

  柳文钊冷哼了声没理她。

  “走吧。”柳文昌似是满意她的知趣,连带着声音也柔和了些许,“眼下回去,还赶得上午时一道用饭,莫让你祖父等急了。”

  温明裳垂着眼,含糊地应了声便同他一道上了马车。

  一路无话,长街喧扰被隔绝在马车之外,时不时有审视般的目光落在温明裳身上,叫人顿感如芒在背。

  高门宅邸巍然伫立,大门开合的声响沉闷而渗人。

  温明裳在间隙里抬眸,入眼的是院中荒草覆雪,寒鸦栖松。

  这哪是去正堂的路,分明是去祠堂的。

  往来家丁的问礼声不绝,但尽数如同没瞧见她一般,还有些面有戚戚然的,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堂下寂静无声。

  老人拄着拐杖背对着他们,他的身形已然不复当年,但久居高位,立于堂前便已有了昔日气魄。

  两兄弟给老太爷问了礼,而后立于两侧无声。

  “回来了?”他没转身,开口时声音是上了年纪的喑哑。

  温明裳知道这话是同自己说的,她深吸了口气,屈膝跪地一拜,哑声唤了句祖父。

  柳老太爷微微侧头,似是幽幽地一声长叹。

  温明裳没抬头,却知道这声叹后柳文钊走到了自己身前。她眼睫颤了颤,还不待有旁的想法,一巴掌就骤然扇在了她脸上。

  柳文钊这一打用了大力,差点把她带倒在地上,掌间冰凉,面上却是火辣辣的疼。

  唇齿间似乎也隐有血气弥漫。

  柳文昌眸光微动,似是有些不忍地偏过头。

  柳文钊似是还想抬手,却被老爷子叫住。

  “够了。”老人慢悠悠地转过身,瞳眸深深,不见老态,他被搀扶着坐在首座,端起茶水饮了些许才道,“裳儿,打你这一巴掌,可知为何?”

  温明裳撑起身重新跪直,哑声道:“不知。”

  茶盏放于桌案,磕出清脆的响。

  老人一手搭在腿上,似是低笑了声,复而问她:“那……你可是心中有怨?”

  “柳家待你,便当真如世人所言那般情薄吗?”

  温明裳不答,只是听他继续道。

  “幼时若无柳家,你何以入国子监,何以得阁老青眼有加?少时若无柳家,你何以入北林,得他萧承之毕生所授?”老太爷面有失望之色般摇头,“何故不予你姓氏,你难道不明白?母家出身寒微,若你无建树,凭你身上流着的那一半血担了柳家姓氏,朝堂之上这便是你难平的软肋。”

  言下之意昭昭。

  温明裳只觉得这话恶心,她抿了下唇,舌尖扫过满是腥甜。

  谁稀罕这个姓氏。

  “说话!”柳文钊见她低头沉默,斥责道。

  “我无此意。”违心之言,说来也是刺耳,温明裳依旧没抬头,祠堂没点炭火,满室寒凉,她跪得越久,越觉得遍体生寒。

  “既无此意……”老太爷抬手示意柳文钊收声,“那何苦自伤其势?”

  果然来了……温明裳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道:“职责所司,陛下亲笔诏书,不敢有违。靖安府同行,不可不为。”

  柳文钊闻言怒道:“你还敢提靖安府?!洛清河那个……”

  “文钊。”老爷子打断道,“说的也没错,靖安府在呢,哪敢有违?雁翎军士二十余万,天子亦是忌惮三分,这便是重兵在手的世家。咱们呢,不过动动嘴皮子的文臣,比不得这等威望啊……”

  这话明褒暗贬,任谁都听得出来。温明裳抬眸跟座上的老人对视,在心里默默揣测着对方的思量。

  柳家人知道当年的真相吗?

  檐上一声轻响,似是风扫瓦砾。

  “世家尚分高低。”老爷子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有些做得了同僚,有些却是做不得。崔阁老做过天子侍,这些想来不必我再多言。靖安府眼下尽数握于洛清河一人之手,世子年少,你若是想择一人做倚靠,洛氏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温明裳闻言却是一愣。

  这话的意思是……

  “世家多少好儿郎。”老太爷轻飘飘地开口,“不必念着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你就是给姚言成做妾室,也别盯着洛家的世子。”

  温明裳听罢没忍住抽了口气,末了却又觉得有些可笑。

  柳家人脑子里是不是只有这么些事?即便是,她与靖安府的世子才见了几面?扯洛清河都好过扯那小子……

  堂内一片寂静,许久之后才听得声音复起。

  “想不明白,便在此处想清楚了。”老爷子被搀扶着起身,“不必去西苑寻你娘,我叫管事把她接去暗房了。她身子不好,让大夫瞧好了再送回去。”

  温明裳猛地抬头,面上的从容骤然生了裂纹。老人的瞳眸深沉,像是要把她看个透彻。

  “阿爹。”在须臾的无言后,柳文昌忽而道,“即便是要走,也让她们母女二人见上一面才是。”

  柳文钊转头错愕地看了他一眼。

  “也好。”老爷子摆了摆手,“那便见一面吧。”

  可惜话音未落,院外却是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管事踏进来先躬身扶手,而后附耳到老爷子耳畔说了些什么。

  温明裳瞧见他缓缓皱了眉。

  “倒是叫人意外了……”老人居高临下地睨她一眼,“陛下金口玉言,点了三殿下做主责人,老夫还想着王妃近段时日体虚,殿下应当留府照看,倒是不曾想……也罢,裳儿,起来吧,端王府的人在外头候着,莫要让人觉得柳家不知礼。”

  端王府?温明裳勉强撑着起身,掌骨被冻得僵硬。管事却不理她眼下情状如何,拖着人就往外走。

  北风呼啸,府中的枯枝被摧折殆尽。

  府外的确有人备着马车,温明裳同那人见了一礼,掀了帘上去,抬眸时却是一愣。

  栖谣戴着帷帽,抬手抵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多言。

  待到离了柳家宅邸,温明裳方才开口问她:“栖姑娘这是……”

  “奉命行事,大人不必多想。”栖谣倒是一如既往地冷着脸,“靖安府的招牌在大人家中不大好用,故而择了旁的。”

  温明裳叹了口气,道了句谢。

  马车绕了一圈,停在了侯府的后院,外头的府兵分列两侧,见到人下来沉默地拉开门。

  栖谣把人带去了内院,而后冲她一点头,“主子稍候便会回来,还请在此稍待片刻。”末了也不待温明裳回话,她推开门出去了。

  平日里侯府有客也是在正堂,少有直接把人带到内院的。温明裳跟着进来的时候多看了两眼,除去花了一块地方做演武场,这座侯府甚至比柳家要空旷许多。

  屋里点着香,叫人紧绷着的神经也慢慢放松。温明裳在小几前坐下,轻轻嗅了嗅。

  冬雪里不见日头,暗沉的天色似是将白日的光晕尽数裹挟。

  洛清河回来时栖谣给她说了个大概,自然也包括在柳家隔墙听见的那番话。

  “辛苦,先去休息片刻吧。”洛清河脱了氅衣抛给府中的家仆,下阶穿院而过,“得空顺带让人查查所谓暗房是什么。”

  栖谣应了声是,转身消失在回廊拐角。

  庭院寂寥无声。

  洛清河推门前敲了两下门板,里头没人应,她推门而入时蓦地一愣。

  温明裳趴在小几上睡着了。

  洛清河放轻了步子走过去低唤了声,然而对方没醒。她看着对方面上明显的红印皱了眉,侧过头又瞧见案上放着的香炉。

  她容色微动,弯身把温明裳抱到了榻上,这才退出去叫人唤了黎辕过来。

  “黎叔。”洛清河把门虚掩上,“屋里点的什么香?”

  黎辕愣了一下,老实回道:“是程姑娘原先配的安息香。二小姐,你不是夜里总睡得浅些吗?身在军营这是个好习惯,但我想着既然要在京城久住,那便点上一些,把以往亏的都补上来些。”老管家见她垂眸沉思的模样,没忍住多问了句,“是……有何不妥吗?”

  洛清河闻言摇头道:“没什么,黎叔费心了。对了,再劳烦黎叔去帮着打盆热水来,放门口便好。”

  黎辕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往虚掩着的房门看了眼,点头应声道:“好,若是还有什么旁的吩咐,二小姐再叫我便是。”

  洛清河看出了他眼里那抹一闪而逝的探寻意味,但她没多解释,道了谢后转身重新进了门。

  香炉之上雾气若隐若现,吐息间满是清雅的淡香。

  屋外的小池结了层冰,醒竹被寒霜冻住,再听不见夏时的泉水叮咚,院中红梅正盛,遥遥映着天地碎琼。

  洛清河行至窗前,弯腰拉开了小柜的门,从里头取了个小瓷瓶出来。这东西是许久之前程秋白丢给她的,说是有祛疤的效用。她一个常年策马提枪的将军,身上的伤自然不会少,这东西是程秋白顺手从药王谷里带出来的,她自个儿用不着,索性就和其他伤药一道丢给了洛清河。

  寒气从窗子打开的那条缝隙里渗进来拍打在手上,洛清河看着院中被冰雪封存的那一池荷塘出神了片刻,醒竹的那点翠色倒映在她眼底,却又慢慢被落下的雪掩埋。

  屋外有人轻敲了三下门。

  洛清河转身,瞧见门外的人弯腰放了什么,而后躬身一礼后离去。她把瓷瓶握在手心里,走过去开门把放在外头的木盆拿了进来。

  热气蒸腾而上,似乎也润湿了眼睫。

  榻上的人阖眼睡得正沉,她挽发的簪子被洛清河取了下来,乌发铺散在枕上颊边。

  洛清河拧了巾子,抬手拨开了温明裳脸上遮着的碎发。

  淡红的掌印暴露于眼前。

  洛清河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她的动作放得很轻,除开温热的巾子甫一落在面上时温明裳眼睫颤了下,其后便没了旁的反应。

  她与温明裳在钦州同住的那几日,也大抵知道这姑娘素来浅眠,再安静的屋子都是如此。屋里安息香平常只是用作安神静心之用,断不会让人睡得这样沉,除非身子亏得太厉害,已经到了耗损精气神的地步。

  可温明裳过了年才十九岁。

  热气揉散了紧皱着的眉。

  洛清河把巾子放回盆里重新沾了些水,拔开瓷瓶的木塞将药液倒了些出来轻轻地涂抹在温明裳脸上的红印处。

  她坐在床沿,倾身时身前的小辫同枕边散落的发混在一处。印子不算特别深,上了药大概明早就能消了,只是若是处境不改,恐怕这样的局面不会只有这一次。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再度传来了很轻的三声响。

  “主子。”是栖谣的声音。

  洛清河搭着小几起身过去开了门。

  栖谣站在廊下,见她出来便把手中的那纸书信递了过去。

  “宗平在书房等你。”

  “嗯。”洛清河把木盆给她,反手带上房门,“让人在这守着吧,若是人醒了再引她过去寻我便好。”

  栖谣点头应了声是,而后又道:“柳家,要另外盯着吗?”

  洛清河搓着指尖,食指还站着水渍,“暂且不用。”

  “他们近段时日没胆子弄些什么幺蛾子,即便是要……也得看柳老大人有没有将这百年世家尽数相付的胆气。”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17 00:14:57~2022-02-19 21:29: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丑鱼逛超市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ra1412 1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