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与闻挂了电话,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回想刚才方雨告诉他的事,脑海里自动拆解出细节,葬礼、烧掉、汽油、三楼,还有特制的房门。
曾医生说二楼的主卧门是特制的,三楼的房间不住人,至于是从来不住人还是久不住人,他也不清楚。
看房时仅有主卧住着男主人,一个六十多岁腿有点瘸的老头,守着一幢无人造访的房子,卖房的理由是无法忍受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他的拐杖声。
整个购房流程很短,房屋交接手续办妥以后,原房主再也联系不上,曾医生从房子里搜出一堆包含相簿、衣服在内的原房主的私人物品,也没办法交还。
陆与闻曾经想通过曾医生联系上原房主,也就是方雨的继父。可惜曾医生找到那本相簿并通知他,已是搬进来两个月后的事,彼时原房主的号码早已拨不通。
他想知道更多关于方雨的事,过去十多年方雨过着怎么样的生活,遭受了什么,才会这么消瘦憔悴,回来也不敢认他,一次又一次的放开他。
他认识的方雨不是会放弃他的人,曾以为的生死鸿沟他们也跨越了,没理由在好不容易得来的重逢前跟他说分手。
如果说顾忌他的安全,这同样不能使他信服,他们有很多种解决的办法,没有哪一种非要两个人分开。
陆与闻将大衣团了团,起身回自己的房间。床上的方雨听到动静,掀开被子要起来迎他。陆与闻展开大衣抖了抖,罩住方雨脱离被子的上身,方雨被裹得只露出头和脸,眼睛滴溜溜跟着他转。
“你去了好久,”方雨催促他,“快去洗澡。”
陆与闻俯下身,昏黄光线的映照下,方雨的眼神说不出的蒙眬暧昧。陆与闻故意低头,方雨果然像蠢笨的鱼被他诱上钩,他笑问:“我该先去洗澡还是先亲你?”
方雨先行吻上他,手不能搂,肩不能靠,方雨光凭卖力的唇舌也能让他们难舍难离。
最后还是方雨头偏了偏,结束这一吻。陆与闻那一瞬间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他想带着方雨一走了之,远远地逃离这一切。
没有什么不可以,只要逃得足够远,这个世界总还存在避世的岛屿。
陆与闻看着方雨问:“我带你走好吗?”
“走去哪?”方雨和他对视,“电影不拍了?”
“你知道我接这个电影是为了你,”陆与闻坦率道,“我最看重的是你,你觉得我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方雨的手从大衣里伸出来,抱了抱陆与闻的腰,他用故作轻松的口吻道:“你要是不演,导演会疯的,你不是还投了钱进去?”
陆与闻不答话,方雨分明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也给出了自己的回答——他不会跟他走。他的第一反应是搬出不能走的理由。
“我让你很累对不对?”方雨两眼凝注着他,“拍完这部电影,你去休假,去认识新的人,如果我让你很累,那就不要管我了好不好?”
陆与闻盯住方雨,“不管你,我也彻底忘掉你,你找不到我,想我也见不到我,这样你满意吗?”
“只要你好,”方雨忽而涌起泪意,他迅速用笑来做掩饰,“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第一次,陆与闻心里横生出忧惧,他从方雨眼里看到了认真,他意识到方雨或许真的能如他所言。他差点忘了,过去十多年来,方雨就是这么做的。
陆与闻不想让方雨看出他的畏怯,这是一场角斗,心软和求饶不会换来爱人回头。
他半真半假地恐吓:“我不会好,你不在我魂也丢了,我会走路不看路,出门被车撞,开车把油门当刹车踩——”
“你别瞎讲!”方雨立即捂住他的嘴,瞪着他,着急的神色显而易见。陆与闻不介意再添一把火,他用和方雨如出一辙的认真神情道:
“你知道我是认真的,到时候你也管不着我,你能确定你想我的时候,我是活着还是死了?”
“陆与闻!”
方雨气得大叫,从床上起来,气势汹汹要找他干架的模样。陆与闻伸手护着人,以免他摔倒,谁知方雨下一秒扑到他身上,双臂死死地搂着他,力度大得甚至无法挣脱。
“你不能吓我,”方雨带上了哭腔,“你必须好好活着。”
陆与闻叹了口气,大手拢住方雨的后脑勺,轻声道:“爱我吗?爱我就一直看着我,在我身边确认我是活着的。”
夜深,方雨睡下以后,陆与闻悄悄起身,拿着手机进了浴室。邮箱收到一个压缩包,他点了下载,解压出二十多张照片。
曾医生把找到的那本相簿里的照片全部扫描,传送给他。一个月前,在确定相簿的照片都归属于方晴后,他拒绝了曾医生拍下照片传给他的提议,他对探知他人隐私没兴趣。
那时他觉得,方晴的照片和方雨没多大关系,直到这晚方雨告诉他那件事之前,他依然这么认为。
可结合曾医生透露的房子的信息,与方雨叙述里的细节相对照,他忽然有种预感,或许事情没有他所想的简单。
于是他麻烦曾医生拍下相簿里的照片,他一张一张的查看。
起初没察觉哪里不对,每张照片都有拍摄日期,均在二十多年前,按照片上的日期推算当时方晴的年龄,最小摄于十三岁,最大摄于十六岁。
所有照片集中于这几年,或者说,相簿里只有十三岁至十六岁的方晴。
曾医生最早告知他这本相簿的存在,他便是靠照片拍摄时间确定人是方晴,因为这几年方雨还在国内。
陆与闻看完十多张方晴的单人照,余下的全是方晴和一个男人的合照。这个男人约莫四十多岁,眼眶极深,一头蜷曲金发,身材高大壮硕,被其纳入怀里的方晴娇小得像洋娃娃。
曾医生说这个男人正是卖房给他的房主。
随母嫁去美国,和母亲的丈夫、自己的继父拍下合照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陆与闻接连看了几张,照片里方晴顶着漂亮的金发,站在其继父身旁,笑容很漂亮,有着与年龄相符的天真烂漫。
许是因为方晴笑得太过灿烂,陆与闻一开始没有往不堪的方向去想,直到他看见某张照片,男人的手放到了方晴腰上。
再往下看,有一张两人并肩站立的合照,方晴用力盯着镜头,笑容有种刻意挤出来的僵硬,而有一只手正从他侧臀探出。
陆与闻霎时一阵恶寒,他几乎能想象那一幕——方晴的继父把手放到方晴臀上,罪恶的手指头出于炫耀或其他目的,光明正大地伸出来,在镜头前暴露为人不齿的意图。
这个看似寻常的动作却让他窥破隐藏其中的秘辛,不为人知的罪行,陆与闻关掉照片,脸色异常难看。
他回想方雨说错的细节,房子的三楼没有无比坚固的门,三楼也不住人,而二楼有一间打通了两个房间的主卧,主卧的门是特制的,女主人不住主卧。
方雨的母亲又怎么会冲上三楼叫嚣着要烧掉死人的东西。
除非方雨在心里为弟弟建了一个固若金汤的房间,房间有扇难以攻破的门,火烧不着,子弹打不穿,谁也进不去。
这一刻陆与闻终于明白方雨对旧事的执着,明白为何回到他身边的方雨,看起来总像要碎掉了。他的人也像他的眼泪一般,脆弱,苦涩,一碰即碎。
他懂方雨的负罪感,懂他什么也不敢要的怯懦的心。
陆与闻回到床上,方雨几乎立刻睁眼,脸挪过来,鼻子凑到他颈间嗅,“去抽烟了吗?”
“我不抽烟啊。”陆与闻奇道,他把人捉到怀里狎弄,方雨睁大眼睛,一副天真痴憨的模样,“谁知道你会不会来根事后烟。”
陆与闻眯了眯眼,手上故意使了劲,“哪来的事后啊宝贝,我什么都没干啊。”
这话其实不准确,有占了便宜还不认的嫌疑,刚才方雨用嘴帮了他一次,他并非无所作为,他是最称职的士兵,每一枪都弹无虚发,每一弹都命中靶心。
方雨问:“那你现在要不要干我?”
陆与闻捏捏方雨的鼻子,装作恶声恶气道:“明天还想不想起来?不拍戏了?”
方雨笑,脸埋进陆与闻的胸膛,双臂牢牢地扒住他的上身。陆与闻抱着人,一只手摸索到床边的厚大衣,扯来盖住彼此交叠的身体。
陆与闻抚摸方雨的后背,哄道:“睡吧,我在的。”
不会再让你独自一人面对那些事,不会再让你独自一人承担苦痛,方雨乖,好好睡吧,噩梦的尽头我在的。
方雨这晚睡得很沉,尽管仍有做梦,梦里母亲叫他去翻前院种了蝴蝶兰的花盆,他照旧挖出一截带血的布料。
母亲在他耳边说,这是弟弟在继父房里第一晚弄出来的血,她偷偷拿走带血的裤子,藏在花盆里,为的是有一天能当作证据。
梦里,方雨被那刺目的红色蒙住了眼睛,梦里到处都泛着红雾,他的世界成了迷宫,不管他往哪个方向走,哪哪都不是出口。
他以为这次也会像往常一样,在恐惧和惊悸中醒来,但半睡半醒间听到一个声音,他最钟爱的声音,唤着他的名字,化作一盏指路明灯,指引他往迷宫的出口走。
这盏灯很亮,很刺眼,但能驱散弥漫的红雾。红雾散去后,他看到世界原本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最迟下下章,方雨会想通,他们俩闹分手到此为止,之后感情没什么虐的了。
然后弟弟遭遇了什么,53章有埋伏笔,其余想说的话请看我评论区置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