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命中命中【完结】>第63章 怎么可以怕老婆

  开到陵园是晚上八点多,陆与闻停好车,拿着门口买的白菊,他将手机调成静音,打着手电筒熟门熟路地找到方雨的墓碑。

  放下手里的白菊,他坐到了墓碑前,用手擦拭碑面。碑上刻着方雨的名字,另外嵌了一张寸照,照片里的方雨笑得很好看。

  每回过来,见到照片上的方雨,他都会因为那样好看的笑容而忍不住泛起微笑。尽管微笑只能维持很短暂的几秒,而后便是长久地凝注。

  凝注没有眼泪,只有咽不尽的心酸苦楚。

  自二十多岁起,他已经很少哭了,难受时会一个人来墓前坐坐,想想从前的事,或者什么也不想,只是安静地发会儿呆。

  起初刚把骨灰迁到这里,他不放心也不习惯,不分白天黑夜,总想来看看。

  夜里陵园很荒凉,周围只有密密麻麻林立的墓碑,他担心方雨会害怕,以往每晚睡觉方雨都要紧紧挨着他,他哪舍得留方雨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

  巡逻的保安来催他离开,他不肯走,想至少陪方雨在这过一晚。保安许是见惯了他这样的人,没说什么,带他去见陵园的钉子户,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奶奶。

  奶奶握着他的手,让他别担心,说她会守在这里。她还问了方雨在哪,随后很高兴地告诉他,她的女儿老伴和方雨在同一个墓区,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所以不用怕。

  方雨不会感到孤单的。

  走的时候他从保安口中得知,奶奶是陵园的义工,陵园本不收年龄这么大的员工,她执意要留下来,久而久之便成了义务守墓人。

  那时他就想,既然不能把方雨的骨灰留在身边,那么以后他也来这里当个钉子户,守着方雨直到老死。

  而今距离那一年,已过去十多年,不知不觉间他的想法早已发生改变。陆与闻心里盘算着时间,觉得应该够了。

  从十八岁的尾巴到现在,每一年都在忍耐,每一年他都告诫自己再等一等,等方雨去了很好的地方,等他在很好的家庭出生长大,等他新的生活再稳固一点。

  等这一捧灰再不能牵绊他。

  母亲说人死后要入土为安,却对人有轮回转世的说法嗤之以鼻,只说人死如灯灭。他认定母亲自相矛盾,如果人死了就是死了,何来入土为安,安的是生者的心吗?

  可他只想留着方雨,哪怕只是一捧灰。

  陵园的奶奶深信人有轮回转世,她说有的人这一辈子太苦了,如果没有下一辈子来弥补,老天爷未免太不公平。

  他没有偏听偏信,没有彻底摈弃传统丧葬习俗,也没有一味沉沦虚无缥缈的轮回之说。

  他给自己设立一个期限,在那之前顺应现实,要做的只有忍耐,在那之后他会接方雨回到他身边,从此不再忌惮命运。

  夜再深一点的时候,陆与闻总算讲完最近的事,他捻了一片细长的花瓣,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白菊发苦,他想让自己记得这点苦味。

  唯独有一件事他没对方雨说,昨晚的事,以及无关人等的事。下午掴自己的那两巴掌还隐隐作痛,他醉糊涂了,他是真的以为见到了方雨,只有方雨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陆与闻咽下嘴里的花瓣,他往前挪了挪,头抵着碑面,手环着墓碑。他向方雨说了一句对不起,并且保证从今往后再也不喝酒。

  “如果你还不高兴,那我再扇自己一耳光,”陆与闻惴惴地道,“直到你消气为止。”

  “我爱你,别生气,我喝多了,以后一定滴酒不沾,你要不信我,我只能出家了。”

  陆与闻将脑袋枕在墓碑上,和所有犯了错为自己开脱、理不直气不壮的丈夫一个样,内心忐忑不安,面上还要强装出那一点大男子气概。

  怎么可以怕老婆?

  我有错,难道你就没错吗?我多想你,疯了一样想你。

  “你今晚到我梦里来,咬我揍我,我绝对不还手,”陆与闻连哄带骗、威逼利诱道,“来不来?就这一次机会给你打老公,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以后打我我要告你家暴的。”

  “什么?不喜欢老公这个称呼?那也没办法,有本事你来咬我。”

  陆与闻低低地道,他抱着墓碑,脸贴着冰凉的碑面,心里涌现难以名状的情潮。

  他觉得他和方雨至今仍在热恋中,唇边的吻经过十余年仍有温度,闭上眼睛,还能回忆起爱人在怀、身体炙烫的感觉。

  他有预感,他和方雨还会相爱很多年,于是他暗暗告诫自己,他是有家室的人,要再谨慎一些,离闲杂人等远一点,不然老婆会生气的。

  离开陵园前,陆与闻把车上别人硬塞给他的两条烟给了门卫室的保安。

  保安还是当年那位,这么多年逐渐能跟他说上几句话,上回问他最近不拍戏吗,他很诧异,保安居然能认得他。

  这回保安问怎么提早过来了,陆与闻带着点失落、无可奈何道,因为我想他了。保安感慨他以前隔三差五的来,都快把这当家了。陆与闻回道,那时年纪小。

  回程的路上,他觉得时间真的过去太久了,异常狼狈的那几年,如今也可以若无其事地谈及。

  每次见完方雨,伤痛会暂时走远,他再次理解了有情人为什么要朝朝暮暮,因为见面实在是一件太过美好的事。

  陆与闻把凌晨时分空旷的马路当成他一个人的原野,他在这里驰骋过爱人的心田。

  几天后,陆与闻再次和那天来家里的男孩碰头,地点是某家花店,他假装来买花。

  他选了一束玫瑰和一把满天星,男孩简单修剪过,用玻璃纸替他包扎好花束,用一根细丝带捆住花茎。

  男孩忙活时,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道:“你上次说怎么浇水来着?我又忘了。”

  “这个季节虎刺梅要一到两天浇一次水,平常把它放到有太阳的地方,但不能暴晒。”

  男孩包扎好花束,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随后状似无意地询问:“需不需要用旧报纸再包一层?”

  陆与闻心领神会道:“麻烦你了,对了,还得麻烦你再上门一趟,有几盆花我不会料理,叶子发黄了。”

  男孩应了下来,和他约了个时间,这次碰头才算完成。

  陆与闻捧着花回到车上,升上车窗,小心翼翼地拆下裹住花束的旧报纸,男孩特别提的旧报纸一定是重点。

  为了防止被有心人窃听,他们约定在外面的交谈只围绕花草养护这一话题,一旦提及不相干的内容,则要特别注意。

  陆与闻迅速浏览了整张报纸,日期是上周五,版面是无聊的健康养生,最后他在报纸中缝看到圆珠笔随意画出的一个圈,被圈住的内容是一则清洁公司的招聘启事,

  陆与闻记下清洁公司的名字,美家清洁,他几乎立刻明白了男孩的意图——从当年涉事酒吧的外包清洁公司入手调查。

  十六年前,方雨在某个不知名的小酒吧身故,所有证据都指向意外死亡。

  根据监控和目击者证词,方雨是一个人走进那个酒吧,敲开包厢的大门。包厢里的人把不请自来的方雨当成陪侍,灌了他一通酒。

  不到半小时方雨倒地身亡,事后查出方雨服用过助兴药物,死因是助兴药引发的急性心力衰竭。

  警方给出的调查结果是基于监控录像和现场证人证词,可方雨出现的动机、服下的助兴药,这些通通都不合常理,他无法接受在不合理的基础上得出的结论。

  他尝试自己调查,但整个酒吧如铁桶一般,他查不到任何能证明方雨死因有可疑的线索。

  走投无路之际,他想起他和方雨遇见的那家酒吧。他们再次相遇的那晚,该酒吧曾发生一桩惨案,同样是意外身亡,受害者同样在新闻里被隐晦定义为提供有偿陪侍的酒吧从业人员。

  相似的案件或许能给他一点启发,抱着试试的心态,在方雨出事的几个月后,他独自去这家酒吧查访,果真让他发现了不寻常之处——

  该酒吧经历人员大换血,他查访的那天,询问过的员工皆是在惨案发生后来的。至于酒吧的人为什么换了一批,新来的员工无一人说得清楚。

  酒吧的清洁工向他透露,此前酒吧的清洁工作由外包公司负责。

  当年他并非没去过探查,但清洁劳务公司人员流动率高,况且距离事发已过去近一年,最终什么也没查出来。

  陆与闻收起旧报纸,发动车子回工作室。男孩既然给了他这个提示,那么他该再去查一查。

  他仍记得那晚惨案最触目惊心的一幕——受害人拖着被殴打后皮开肉绽的身体,从包厢爬到走廊求救,在地上足足爬行了数十米,最后在冷冰冰的地面断了气。

  这个案子最终被定性为意外事件,只进行了民事赔偿,加害者众多,却没有人为此承担刑事责任。

  而男孩便是该起案件受害人无血缘关系的弟弟,名字叫李惟,他哥哥叫李乐迆,他们俩在同一个福利院长大。

  路上陆与闻回忆起这一年多的探查,照旧一无所获。

  十多年前的旧案,物证非他们所能接触,只能寄希望于人证。但涉事者缄默,知情者封口,找寻目击者无疑于大海捞针。

  他们想了很多办法,成功找到李乐迆遇害期间酒吧的一名服务生,然而没能问出有用的情报,不仅如此,还险些暴露他们的合作。

  一年半前,李惟找到他,告诉他在他哥哥李乐迆体内,也验出了助兴药成分,并且事发当晚,他亲眼看到方雨和李乐迆在酒吧卫生间有过交流。

  从对话语气和谈话内容,可以判断他们此前认识。只可惜当时李惟年纪太小,且时隔太久,并未记得任何有用信息,只留下这个人认识哥哥的模糊印象。

  后来李惟同样通过寻找筛查类似案件,发现了方雨的这起案子——陆与闻当年撤掉电视广播、门户网站、报纸杂志等所有相关的报道,连已发行的当地报纸也紧急召回销毁,唯独追不回已售出的部分报纸。

  李惟便是在一沓旧报纸里看见那则报道,知晓同一年数个月后在另一家酒吧,发生了和他哥哥李乐迆类似的案子。

  但报道里语焉不详,仅仅只是酒吧、特殊服务人员、猝死等相关字眼让李惟多留了个心眼。

  等他们发现彼此是类似案件的受害者亲属,这一过程无比漫长,漫长到距事发当年已过去十多年。

  一年半前,陆与闻重走他和方雨相遇的酒吧,看到在酒吧外烧纸钱的男孩。服务生抱怨这人每年这天都会来,赶也赶不走,酒吧门口满地都是纸钱,非常的晦气。

  特定的日期、烧纸钱这一举动终于引起他的注意。

  经过多次交谈,陆与闻提议他们可以合作,但李惟还是考虑了近两个月才答应。原因陆与闻在合作近半年后才知道。

  李乐迆出事时,李惟不过八岁,事发当晚还见了一面——李惟忘带家门钥匙,去酒吧找李乐迆拿钥匙。第一次去酒吧李惟很兴奋,获准许在酒吧玩了一个多小时,玩累了李乐迆还开了隔壁的包厢给他睡觉。

  睡醒去卫生间放水,李惟正是那时候见到方雨和李乐迆在交谈。李惟和哥哥打了招呼便先行回家。

  陆与闻后知后觉那一晚同是他们命运的转折点。

  李惟走后,他被舍友一通电话叫来酒吧,继而在卫生间撞见方雨,短暂对话后他带方雨去吃蛋糕,吃完叫车送方雨回家,还要到方雨的电话号码。

  经过这晚,他和方雨有了进一步的交流。

  然而早在他抵达酒吧门口,已有几辆警车堵在大门,说明那时李乐迆已经遇害。在或许一墙之隔的地方,李乐迆拖着遍体鳞伤的身躯,在地上爬行,求救无果,最终丧命。

  成年后李惟终于懂得命运的残忍,也清楚李乐迆当年做的到底是哪种工作。

  李乐迆有一本记事本,除了记录日常开支,还列了许多人名。李惟固执地认为这些人名必然和李乐迆的死有关系,摸查多年,李惟已找出上面大多数人,其中有几个名字来自同一家娱乐经纪公司,艺火传媒。

  如今更名为燚火文化,公司法人是陈鸣。

  陆与闻刚出道那几年拍了不少艺火传媒投资或出品的电影,他之所以拍这么多,原因无他,当初和陈鸣的对赌,他输了。

  尽管陈鸣并未把对赌协议放在心上,也没要求他履行对赌失败的约定,签约其名下的公司。

  但陈鸣的让步令他觉得羞耻,他愿赌服输,提出用拍电影的方式代替签经纪约,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参演了两部艺火传媒投资的电影。

  后续因为舅舅和陈鸣有合作,他又接二连三的出演了许多部电影,后来母亲看不下去,叫停了他在烂片里打转的不清醒行为。

  他和艺火传媒合作过是不争的事实,李惟初初不信任他,他完全可以理解。

  他也本能地怀疑每一个人。方雨出事后,他请私家侦探跟踪过许多直接或间接伤害到方雨的人,譬如当年的赵哥、剧组的李铁,还有曾经差一点令方雨作陪的陈鸣。

  这些人他都没放过,但跟踪近半年,没发现异样,查不到这些人和方雨出事有任何关系。

  那时候兴许还年轻,认知与经验的局限令他看不透许多事。他是在之后的漫长岁月里,一点一点摸清探明这些就发生在他身边的掺着毒的阴谋与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