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餐厅里,江存川死死地盯着沈喻,似乎要在他的脸上看出一个洞来。
沈喻面带茫然:“小叔?”
江存川霍然起身,紧紧抓住沈喻的手,一言不发地带着他离开餐厅,重新把人塞回车里。
然后他自己也坐进后排,失力一般仰靠在座椅上,忙光怔怔地散在空气里,没有焦点。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不同的是沈喻是因为无措,而江存川则更像是受到了某种震撼,才茫然失语,无法言说。
和江存川并肩坐在车后排的场景,让沈喻该死的有种场景重现的熟悉感。
那天他冒着大雨去明山的时候,江存川就是神兵天降般出现在他身边,揪着他的耳朵告诉他,不许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中。
而今天……
沈喻微微转过眼睛,他能够感受到江存川握着他的手攥得很紧,似乎还在颤抖。
像是怕失去,又像失而复得。
“小叔?”沈喻轻轻靠近江存川,尽量压低声音,像是怕惊扰到江存川,“你怎么了?”
过了许久,江存川才哑着嗓子开口。
“……没什么。”他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地说道,“刚才,你在餐厅里说……你十五岁生日的时候,我专门找到你……”
“你还记得那天的事情吗?”
沈喻一愣,下意识随着江存川的话,开始重新回忆十五岁生日那天发生的事情。
只是越是细想,他的脸色就越难看。
对沈喻来说,这些记忆的恢复过程是悄无声息的。
就像是某样东西忽然不见了,花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找到,只好放弃。可当某一天,你走到某一个地方时,不经意的一看,才发现这样东西又悄然的出现了。
所以当他带着目的性去回忆过去时,他才确切地意识到,自己恢复了哪些记忆。
又明白自己曾经遗忘了哪些苦难。
沈喻恍惚回神,就看到江存川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中似有泪光:“你真的在好起来,沈喻。”
这应该是天大的好消息,才能让江存川高兴到喜极而泣。
但沈喻的心却一寸一寸地慢慢下落。
那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再次出现了:如果他想起了全部的事情,那么他到底是谁?是自己,还是成为了这个已经死去的“沈喻”?
看着江存川亮起来的眼睛,沈喻不自觉攥紧了手掌。
能够让江存川始终挂心,又如此欣喜的,不是他,而是已经死去的沈喻。
他只是另一个无处可去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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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少爷,你可好几天没来了。”
银色会所中,相熟的朋友搂着应怀瑾的肩膀,打趣:“听说你那未婚夫治好了?怪不得现在都不和我们一起出来了。”
“原来是收心了!哈哈哈!”
应怀瑾仰头干掉一杯烈酒,头痛得很。
事实上,他压根儿也不是为了婚约收心,而是失去了沈喻这个冤大头后,仅凭他自己的经济实力,无法承担三天两头就跑来花天酒地的开销。
今天之所以会应约,也是因为程骁主动请客,再加上他确实心烦得厉害,需要借酒消愁。
都怪沈致知忽然要查沈喻的流水,害得他不得不把之前从沈喻那里转移的一部分资产,紧急拿去抹平账面。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完全填补亏空。
只要沈致知查出异常,就会立刻找到他的头上。
现在只忐忑悬在他头顶的那把达摩克里斯之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应怀瑾伸手又倒了一杯酒,满脸阴郁地一饮而尽。
从今晚来到这里开始,应怀瑾还一句话都没有说过,酒倒是喝了一杯又一杯,和他以往谈笑风生的模样截然不同。
程骁注意到应怀瑾的不对劲,嬉笑着凑过去:“应少爷,有心事?”
应怀瑾没说话,只淡淡扫了一眼围拢在程骁和他身旁的那几个漂亮少年,程骁会意,立刻把这些人都赶走了。
没有外人在,应怀瑾才算是彻底放下了戒备,对程骁大吐苦水。
“沈致知不知道发的什么疯,突然要我和沈喻解除婚约……”他扯了扯嘴角,把杯子里的酒一干而尽。
“沈家,真是过河拆桥的一把好手。”
话里话外,无非是在暗示,沈家之前看沈喻是个傻子,没人要,才找应怀瑾接盘。
现在沈喻好了,能卖上更好的价钱了,他们就翻脸不认人,把应怀瑾一脚踢开。
但他似乎忘了,沈喻和他定下婚约的时候才只有几岁,也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孩子。
沈致知之所以要提出解除婚约,完全是因为看不上他这个人。
程骁作为应怀瑾的朋友,自然是顺着应怀瑾说:“沈致知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没了这个未婚夫,换一个新的也不错。”
应怀瑾看了他一眼,轻笑:“程家的小少爷……当然不会有这种烦恼。”
也许是喝得有点多,应怀瑾的语气里流露出几分酸溜溜的羡慕。
程骁和梁启明一样,是父母的老来子,但他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都颇为能干。所以他与梁启明和江存川都不一样,是典型的纨绔子弟。
要不是同为玩咖,他也不会和应怀瑾成为朋友。
但两人的身家到底还是有所不同。
程骁不以为意,应家书香名门,虽然不涉足商业,但在文化界的地位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应怀瑾爷爷辈,还出过几个文坛泰斗级的人物。
程骁凑过去,和应怀瑾碰了一下杯,笑嘻嘻的:“应少爷要是愿意,也可以来做我程家的人……”
绚丽的灯光下,少年有一张张扬肆意的面孔,带着桀骜难驯的野性。右耳处戴着一枚深色的耳钉,闪闪发亮。
这不是程骁第一次暗示应怀瑾,其实如果按照应怀瑾以往的习惯,既然看对眼了,说不定真会吃两口试试味道。
大不了做个炮友,或者一拍两散。
但程骁想在上面,应怀瑾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所以他只是白了程骁一眼,伸手把那张脸推远一点:“少说废话。”
程骁顺势仰躺在卡座上,伸腿踢了踢他:“是不是……被沈致知发现了?”
应怀瑾沉默着点了点头。
“我靠!真被发现了啊?”程骁差点儿从卡座上跳起来,他蹭的一下凑到应怀瑾面前,满脸不可思议,“那你不是要完蛋了?”
应怀瑾的脸色更差,一巴掌拍在他脸上,没好气地说:“用你说?”
程骁摸着被应怀瑾打了一巴掌的脸,咋摸了两下,嘿嘿笑了两声:“你脾气怎么这么大啊。”
被应怀瑾一瞪,又变成了小声嘀咕:“跟别人也没见你脾气这么不好过啊……”
但他转念一想,这岂不是代表他在应怀瑾心里和其他人不一样?程骁被自己哄得心满意足,又眯着眼睛嘿嘿笑了起来。
他靠在应怀瑾身边,小声嘟囔:“我帮你填上,也不是不行。但是你得答应我……”
“不行。”应怀瑾斩钉截铁地拒绝。
程骁急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应怀瑾睨他一眼:“收起你那点儿心思。”
无非是要和他做一次,或是长期做程骁的炮友,应怀瑾都不会答应。
他确实喜欢和男人上床,但这不代表他喜欢被男人插屁股。
除非……应怀瑾忽然勾唇一笑,原本漂亮文雅的面孔,也因为这几分邪气的笑容,而变得有些勾人。
他微微转头,和程骁的嘴唇凑的很近:“要是你愿意在下面的话……也不是不行。”
程骁噌的一下站起身,脸色黑如锅底:“不可能!”
应怀瑾没了兴致,高高举起酒杯,对着程骁虚空一碰:“那我也告诉你,不可能。”
程骁气得要命。
半晌,他又凑到应怀瑾身侧:“那你要怎么办?”据他所知,他从沈喻嘴里套出来的,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就算把他的全部身家都当了,都不够数的。
应家也不可能帮他。
“……这不用你管,我自有办法。”应怀瑾抿了一口杯里的酒,一个荒诞又似乎十分可行的办法,正在慢慢成型。
“什么办法?”程骁问。
应怀瑾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实在是这个方法听起来实在太没有人性,不敢说给程骁。
——面对他,沈致知可以狠心下死手,但要是面对他的亲生弟弟呢?也能狠下心来吗?
只是不知道,沈喻和沈向书……谁更适合替代他成为这个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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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万,这是应怀瑾现在缺的金额。”手机里,江淅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我靠,就这么点钱,至于吗?”
江淅语气里的不解不似作伪,对他来说,这确实只是一笔普通零花钱的数目。
他跟着他爸随便去一场拍卖会,都是动辄几千万甚至上亿的叫价。
“对你来说是小钱,对应怀瑾来说可不一定。”事实上,对江家来说,也得掂量一下。
不是谁都像江淅这么幸运,一出生就站在豪门的金字塔高处,向下俯视。
就如应怀瑾,生在清流家庭,却被名利晃花了眼,又做出错误的选择,就是这样的下场。
“行吧……要把这份文件发给沈致知吗?”江淅的语气里隐隐透着兴奋。
江存川却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行。相反,我们还要帮助应怀瑾隐藏这些痕迹,最好让沈致知查不出来?”
江淅很失望:“啊?为什么?”
江存川判过一张数学试卷,在总分处写下“128”的字样:“当然是因为,现在还不足以达到让他跌入绝望的程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