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公本名峦宝, 在宫里是专门负责御膳房的跑腿太监,所以也学了手了不得的做菜手艺。

  罐子里就三块脊骨,其他都是黑黑红红的菌子。

  饶是如此, 屋子里鲜美的味道还是使得两个孩子控制不住地咽着口水, 目光随本能盯在了罐子上。

  “哪来的排骨?”

  公社一年到头只在过年杀猪时每家每户能分到点肉, 排骨都给了知青和家里有大学生的人家。

  像是峦星河他们家, 能分到点后腿肉就算运气好的了。

  “叔祖拿戒指和孙三婶悄悄换的。”峦娟皱起鼻子, 竖起两个食指比划:“这么大个戒指就换了一条排骨。”

  峦叔公只是无所谓地笑笑:“都是身外物,没了就没了。”

  孩子口中的孙三婶是村支书刘磊的媳妇儿, 不年不节的竟然能拿出排骨来换东西,看来……应该刚去过黑市。

  “我也是今早去山脚捡柴恰巧瞧见刘元扛了扇排骨回来,想着换点给你补补身子。”

  下一秒,峦叔公就证实了峦星河的猜测。

  峦星河笑,知道叔公这是提醒他,忙道:“明日我也进城一趟,给两个孩子换点白米面。”

  原主老实,觉得去黑市换东西就是投机倒把,就是全村人都换他也没那个胆子去。

  “那我这就去拿点值钱的玩意儿给你去换白面。”

  峦叔公满意, 劝了这么多回终于让一根筋的侄孙下定主意去了。

  “叔公!”峦星河伸手抓住叔公袖口,人还是有点虚弱, 但目光狡黠含着笑意:“我有。”

  “什么?”峦叔公不解。

  峦星河却只是笑笑,示意两个望着罐子流口水的孩子抬抬下巴:“先喝汤,下午再说。”

  峦叔公立即明白过来,顺势坐到床边给几人分起汤。

  三块排骨,父女三人各得了一块, 叔公自己碗里只舀了几片菌子,连汤都只有小半碗。

  峦星河碗里冒尖的一碗肉和菌, 比三人加起来都多。

  两个孩子都很满意,端起碗抿了小口汤,立即用崇拜的眼神望向叔公。

  “叔祖,排骨汤汤是全世界最好喝的汤。”峦娟由衷地叹道。

  虽然碗里排骨就一小块,小姑娘还是拿起筷子剔下最大一块肉夹到jsg了峦叔公碗里。

  峦丽丽有样学样,筷子使不利索,直接用小手撕下肉送到叔公嘴边:“叔祖,吃……吃肉。”

  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两个孩子能如此有孝心,实属难得。

  峦叔公感动不已,眼眶迅速涨红,说话时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

  “叔祖不吃……乖孩子你吃。”

  峦星河伸出筷子,夹起肉放回两个孩子碗里,转手就把碗里最大的一块夹过去:“咱们风华国几千年来都有尊老爱幼的传统,怎么能到我家就失传呢。”

  峦叔公想阻止,峦星河直接筷子压住:“叔公,我明天就去换点肉回来,咱们吃个够。”

  “好……好……”

  夹肉的手不停颤抖,峦叔公哽咽着咬下一口,大滴大滴眼泪落到汤碗里滴答作响。

  峦星河就像是没看见,又给孩子们夹了菌子招呼大家快吃。

  高烧几天没下地,这个月公社的公分肯定不足以领到足够的生活品,想要下个月不饿肚子,就得自己想办法解决。

  吃完饭,叔公带两个孩子去河边洗衣服,峦星河趁机去探查了翻峦家的房子。

  正房三间砖瓦房,东厢房两间,西厢房是厨房和柴房。

  石头砌的院子大概有三百多平。

  由于早些年集体公社不允许在家私自种菜,全都慌着,后院的猪圈和羊圈同样空着。

  左右都没邻居,离得最近的人家也有几十米。

  峦星河挺满意,原主房子在村里算得上前几名,难怪死后会被峦老头带着峦老大一家强占。

  书中描述,榆树村地处风华国华南,位置和峦星河本世界的云省有些类似。

  最冷的季节穿件薄棉袄就行,一年有九个月温度都处于春夏交替。

  上周连下了好几天雨,山里到处都是上山找菌子的人。

  站在院里都能瞧见山上如蚂蚁般到处移动的人影。

  “村里开会让你去守牛棚的提议已经通过决议了。”峦星河冷不丁从院外飞进。

  黄鸟身旁梵应也跟着开口:“是你爹举报家里有封建社会毒瘤,要让你进行思想改造。”

  两只鸟刚从村委会办公室偷听回来。

  峦星河轻笑,伸了个懒腰:“守牛棚可是好工作,总比下地挣工分要强。”

  此“牛棚”可不是真正关牛的圈舍。

  牛棚建在半山上,关得都是些被打成□□份子下放到农村来改造的一些知识分子。

  榆树村牛棚里住了三个老人。

  一对大学教授夫妻,一个曾经还是部队里的团长。

  看守牛棚要负责监督几人劳作,还要管理他们日常生活,所以在村里属于不受待见的工作。

  “我去峦家守着,他们说你坏话的话我立即告诉你。”

  偷听一次就寻到乐趣的梵应自告奋勇,峦星河刚点头就立即转身飞向了村里。

  “竟然让上古神兽去偷听,简直是暴殄天物。”鹤顶红表示,不过下一秒就表示:“我去看着,免得它闯祸。”

  “去吧,明天一早咱们进城。”峦星河摆手。

  无聊的养老世界,系统也成了摆设。

  ***

  头天晚上,峦星河让峦娟去村支书家继续请了一天病假。

  第二天早上刚四点,就起床洗漱。

  尽量放轻的动作还是惊醒了峦叔公,他披着外衣走进堂屋,刚想说话,下一瞬就被桌上摊着的几件东西惊掉了下巴。

  煤油灯的光很昏黄,却照得桌上那几件东西金光灿灿好不晃眼。

  几件金器,光看造型峦叔公就知是手工打制的老东西。

  “你哪来这些金器?”峦叔公压低嗓音,神情严肃地问了句后立即回身看向院外,确信没人又赶忙关上屋门。

  如果被人看见峦星河有这些东西,马上就会被打成资本主义毒瘤。

  身体还没好利索的峦星河笑笑:“都是我岳父家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岳母去世前全给了我。”声音嘶哑,但充满力量。

  在空间里挑挑拣拣半天,终于找到几件他觉得不是那么夸张的金器拿出来。

  但眼下看着好像还是有些吓人了!

  “是老东西。”峦叔公走到桌上,拿起一件仔细观察:“还是拿我的那些小玩意儿去买,这些金器城里没多少人敢收。”

  “我认识有人收。”峦星河随口回,在几件东西里拿起最小的一件:“我就拿这个去,其他都不带。”

  峦叔公这才放下心来,催促峦星河快点把金器找个地方藏好。

  峦星河照做。

  全部收拾好后,时间已接近五点,为避免别人发现他装病逃去县城,得赶紧出门。

  要先从榆树村走半小时到牛街镇等班车,而后再坐三个小时到县城里。

  担心镇上也遇到熟人,峦星河出门就花积分购买了个一次性的容貌改换劵。

  改换时间为二十四小时。

  改换后,峦星河变成个戴着副黑框眼镜的清瘦青年,一看就是村里那些上山下乡的男知青。

  知青们发了钱票就喜欢往县城跑。

  所以他揣着袖子出现在车站时,周围都没人多看他一眼。

  牛街镇的车站就建在村口,一块木牌子上写着发车时间和价钱就是站牌。

  等车的人全蹲在木牌前,满一车人就开走。

  峦星河找了个角落位置站定,梵应的声音立即在脑海中响起。

  【你侄子在对面商店里。】

  峦星河抬头,透过玻璃窗果然瞧见十六岁的栾庆友趴在柜台前。

  大侄子峦庆友是峦老大一家的心肝宝贝,峦老头就指着这个大孙子读书考上大学成城里人呢。

  峦老大总共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二女儿峦凤才十二岁就在家做农活挣工分,连小学都没能读完就被峦大嫂叫回了家。

  哥哥弟弟在学校读书,小姑娘却成日里和大人一样下地挣工分。

  原主经常看到峦凤来家里找峦娟学习认字,是个有主意的姑娘。

  【昨天我听到这小子跟他奶奶要钱说是要买铅笔,没想到拿了钱是来买糖。】梵应又马上报告。

  峦星河淡淡一笑,收回目光。

  如今票还是人们生活的主要购买方式,但很多私营商店也收钱,就是价格比用票面要贵得多。

  按峦母性格,肯定拿票给孙子买文具而不会用钱。

  看来她是知道峦庆友去得是私营商店。

  没多久,峦庆友就买完糖从商店里出来,台阶上坐着的几个年轻人呼啦啦地跳起来将人围住。

  峦庆友非常大方地表示每人都有。

  给几人分完饼干和糖,他带头走到车站牌前,豪气冲云地摆手:“今个儿你们峦哥请客,大家放开吃。”

  等车的人纷纷侧目。

  一身时髦的的确良套装,头发抹了头油锃光瓦亮,打扮和城里人一模一样。

  “峦哥今天咋这么高兴,是遇上啥好事了?”

  小跟班里有个瘦子边舔糖边问。

  “我妈说我们家马上就要换大房子了,我当然高兴。”峦庆友笑。

  峦星河 :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我妈说三叔一死那个房子就归我家,以后我结婚就住那个房子。”

  峦庆友说得很自豪,等车的人听得很无语。

  但他明显没感觉到周围人鄙夷的视线,笑嘻嘻地冲几个跟班笑道:“我三婶死前还留下不少好东西,以后都是我的。”

  峦星河:“……”

  嘀嘀嘀——

  “去县城的上车了!”

  公共汽车的喇叭车适时打断了峦庆友的吹嘘,四个半大小子跟泥鳅似地挤进人群。

  挤过峦星河时,几人骂骂咧咧地把一个背鸡鸭的老婆婆推到了后头。

  “臭死了!”

  这个年代的人大都淳朴,但不代表没有暴脾气,几人的做派就激怒了个魁梧大哥。

  “你们几个小子是活腻了吧,再敢欺负老人老子就抓你们去学校找老师。”

  大哥浓眉一皱,扯起峦庆友的胳膊往后一扯。

  经过峦星河时,他抬手掠过,下一瞬手里就多了厚厚一叠钱票。

  好家伙……

  这是把家里的钱票都拿来了啊!

  【估计是这小子偷的。】鹤顶红猜。

  峦星河将钱票收进空间,顺着人流上车,寻了个靠窗位置坐下。

  最后上来的峦庆友这回不敢再多话,坐下就伸手进裤兜里想摸钱出来买票。

  这一摸……

  “我的钱,我的钱票不在了!”

  全车人都惊了,偷东西可是要被游街的重罪,谁都不想被扣上小偷的帽子。

  而且一旦出事公共汽车公司也要被点名批评。

  售票员赶紧让司机关上车门,阴沉着脸让大家站起来接受检查。

  轮到峦星河时很快就略过了。

  他两手空空,四个口袋一翻出来就几张零星票子和钱,一眼就能看完。

  倒是苦了那些带东西进县城的人。

  整整检查了两个多小时,一无所获。

  又是那魁梧大哥:“不会是jsg这孩子自己买完糖就骗人说是丢了吧。”

  “……”

  “可不是,你们没瞧见那一大袋子糖得值多少钱?”

  “是不是装大款又怕被爹妈教训啊。”

  “咱们这大车人不可能一直陪人在这耗吧,咱还都有事呢!”有人不满。

  司机也有些恼火,直接朝几人摆手:“你们都下车去,钱跟车里的人没关系,你自己下车找去。”

  几人被怒气冲冲的售票员赶下车。

  汽车启动。

  峦星河笑眯眯地望着几人真在车站附近低头寻找。

  有了这一大叠钱票,今天还能去百货商店给孩子们买两套衣服。

  ***

  江柏县。

  县城里就像是年代电视剧里搭建的场景那样,人车好像都全部集中在了一块地方。

  街上到处都是自行车叮铃铃的铃声,也有马车停靠在路边等着拉货。

  汽车倒是一辆都没见着。

  原主很少来城里,全靠鹤顶红拿出地图,他很快找到了机关干部聚集的家属区。

  这里和街上完全是两个世界。

  一栋栋两层小洋楼,每家还有个巴掌大的院子。

  峦星河绕到死角,拿出几袋白米和腊肉,扛在肩头慢吞吞地在巷子里走动。

  他可不敢拿真金白银和人换,就是在峦叔公那找个由头而已。

  腊肉香气透过麻袋飘出,迎面走来的中年人立即眼前一亮,停下自行车推了推眼镜。

  “同志,我家有油票和工业品票。”

  这是黑市交换东西的一种暗语,如果你有想交换的票,就可以说自己带了什么东西来。

  双方都想换的话,再找个地方进行换。

  峦星河停下步子,解开布袋子:“白米白面,自家种的,还有野猪腊肉。”

  中年人眼睛越发的亮,忙推上单车:“来我家。”

  峦星河跟在后头,走进巷子中间一家独栋小洋楼。

  “妈,你快下来。”

  中年人把自行车随便往角落一放,赶紧喊人,还不忘招呼峦星河随便坐。

  院子里种着棵无花果树,打扫得很干净。

  “什么事啊咋咋呼呼的。”

  随着老太太的抱怨,一串人从二楼走了下来。

  一大四小,四个小的全是半大小子和姑娘,难怪中年人听到白米的时候眼睛都亮瞎了。

  “妈,这个同志有白面。”中年人压低兴奋的声音:“你去把咱家不用的票全拿出来。”

  “白面!哎哟我这就去拿。”老太太更是高兴。

  中年人趁机跟峦星河解释,他们一家是北方人,平日里最喜欢吃馒头之类的面食。

  但单位里发的粮票只能买两斤白面,一顿就让孩子们全吃完了。

  “你有多少我就换多少,票不够我就用钱。”中年人立即又补充。

  峦星河点头,解开三个麻袋:“就这些,你看看够不够,不够我还有。”

  “还有?”

  中年人镜片后的眼睛狐疑地瞅了眼峦星河,转瞬就收了回去。

  因为峦星河说得直言不讳,摆明就是有渠道弄到。

  就算知道对方有可能投机倒把,但对中年人来说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们家不缺穿住,但就是粮票不够,一个人工资根本不够全家老小吃的。

  “你还想要什么的话可以提前告诉我,我给你搞来。”峦星河干脆挑明。

  中年人挑眉,仔细观察起峦星河来。

  知识分子,年纪不大,家里应该有些门路。

  中年人总结。

  “我想换两条鱼,我爸刚出院,急需补充营养。”

  “可以。”峦星河说,然后又提议道:“排骨,鸡和猪脚我都能弄到。”

  “那你再给我带两斤排骨来。”中年人大喜。

  峦星河点头答应下来。

  老太太拿来的票里峦星河只要了些布票和油票。

  工业品票就算换来也不敢用,村里大家都知根知底的,很难解释清楚。

  一袋十斤面,十斤白米和两块腊肉。

  共换十斤油票和十六尺布票,剩余的用十五块钱买下。

  老太太欣喜地捻起撮生白面送进嘴里,满意地直点头。

  “下回你有东西直接来我家,只要是吃的我都收。”

  从中年人家里出来,峦星河又在巷子里饶了好几圈,才背了个空背篓出现在繁华街道上。

  国营饭店的大包子,五毛钱三个。

  买包子期间,峦星河注意到大厨切菜用的刀缺了个大口子,边切边跟同事抱怨领导不发工业品劵。

  “师傅,我这刚好多换了把菜刀,你要不要?”

  问出口的瞬间,背篓一重,鹤顶红配合十分默契地从积分商城里兑换了把铁菜刀出来。

  “你有菜刀?”大厨神色一凛,觉得这年轻人胆子可真大的,竟敢当众问要不要。

  不过他还真要。

  看了圈发现没人注意到他们,忙打眼色让人去后厨。

  他哪知峦星河说的话大家根本听不到,梵应开辟的空间就是大喊大叫周围都没人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