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来了吗？”
厨房内油烟机轰鸣声停止, 峦星河指挥着刚招进来没两天的年轻员工将保温桶搬到门外。
“来了。”厉院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说着忙不迭将路让出，清点要送走的菜。
炎热的天气下, 没动几步他就热得满头大汗, 每天准时准点地后悔蛊惑峦星河接下向毅公司的单子。
原本十半点才开始炒菜, 自从接了这一千多人的饭菜后, 九点油烟机就开始轰鸣不停。
十一点第一批食客们开始陆续进入西图澜娅餐厅, 立即就得准备公司团体餐，十一点四十五公司的车来取饭菜, 十一点五十就得马不停蹄准备第二波食客的饭菜 。
如果其中哪一环没跟上，下一波客人就得饿肚子。
咔挞——
饭菜装好，司机放下车门启动车子走远，峦星河立即转身进入厨房。
几分钟后，厨房的油烟机声又立刻响了起来。
“星河是铁做的吧，怎么就没听他喊过累啊！”
刚吐出口气打算进入西图澜娅餐厅帮忙，就见胡永军捶着腰从一边的仓库里推了车面粉出来，问出了许多人共同的疑惑。
峦星河整天笑眯眯的，好像个永远不知疲倦的陀螺, 哪都能看见他生机勃勃的身影。
自从社区协调招聘生活困难的老人们来养老院早餐店工作后，这里逐渐演变成了真正的“老人院。”
老人们私底下还选了个什么发言代表, 最后由舒明华当选。
比如增加宿舍，来这里工作几个月后，家里没有子女同住的老人们就提出想要住在养老院宿舍里。
美其名曰是方便上班，其实就是不想晚上回家孤零零一个人。
其中，舒明华比较特例, 他不顾家人反对，执意要住进养老院, 不惜带了行礼直接来个当场离家出走。
原本阔绰的宿舍转眼见就住满了人，以至于后头每间宿舍里安置两张床才能勉强全部住下。
有这么群老员工，西图澜娅餐厅的经营模式也在再三考虑下进行大范围修改。
首先小食堂每周只营业五天，周末不营业，早餐店营业到周六早上九点半，等周末要打工的人们吃完早点，养老院就休息了。
不过小食堂的生意倒并没有因为休息收入减少，反倒是因多了好几个团体单而增加不少。
人一多，便要有各种员工“福利”，例如傍晚雷打不动的麻将场，和文艺爱好者们的电影场。
峦星河不出意外成了众人的“劳力”负责给大家伙提供各种帮助。
周末就摇身一变成老年旅行团的临时导游，负责带养老院的几人进行短途旅行。
就是忙得连个喘气的机会都没有，养老院众人都从没见峦星河抱怨过累，更没见他发过火。
“可能是年轻吧。”厉院长拍打着酸痛的胳膊转身离去，走远前胡永军还听到他低声嘟囔着：“年轻真好。”
年轻……
胡永军想点头，但目光刚接触到被火光照得忽明忽暗的峦星河时猛地打了个摆子。
不知不觉，峦星河来到养老院已经五年，随便算算，今年已经五十五岁了……
他们怎么会觉得五十五岁还年轻？
“胡叔，面粉来了吗？”
“年轻人”峦星河中气十足的吼声隔得老远就清晰传了出来，胡永军连忙推着车走进。
进入大门前，回头看了眼满脸疲倦的年轻员工们。
如此一对比……好像峦星河确实更加年轻似的。
***
周五中午十二点半。
又是很平常的忙碌一天，不过今天不需要准备明天午餐材料，负责备菜的西图澜娅餐厅员工们吃完午饭就在院子休息闲聊着。
“峦厨，左边的那串看着要甜些。”
“对对对，你头顶上有串大的。”
“怎么是绿皮葡萄，还是紫色的看着要甜些。”
员工们七嘴八舌地起哄，几位老爷子甚至私下打赌今年的葡萄究竟能结多少 。
峦星河踩着张凳子，仰头从众多葡萄串中寻找已经完全成熟的，时不时还会摘掉遮挡葡萄吸收阳光的叶片。
五年前那场大雪冻死了原本的老根，这棵葡萄藤是早几年在网店买来的品种。
听介绍说叫什么彩虹玫瑰。
为了增加果子甜度，头两年结果峦星河都全部剪掉了，今年算是第一次迎来丰果期。
【你可真把养老远当成自己家了。】鹤顶红突然开腔，语气酸溜溜的。
【有什么问题？】峦星河变相承认，而且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就是有点无聊。】
【那菜园子就交给你打理，还有前院那几颗老树，你没事也帮忙梳理板结的土地吧。】
【你当本系统是什么农业系统吗，我是快穿系统!】 鹤顶红瞬间炸毛，顺道狠狠重申了遍自己的类别。
这几年让它无所事事就算了，现在还要帮忙锄土。
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正打算好好跟峦星河在科普一边快穿系统的功能时，就见那人早走得老远，根本把它当成了空气。
“你们找哪位？”
峦星河不是故意忽视鹤顶红，不过是看来门口走进来两个左顾右盼的人，出去看看情况而已。
来人一男一女，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还有个举着摄像机在拍摄的青年。
【今天我们来到了在铜石市本地微博上提到频率非常高的养老院早餐店，不知道有没有找错地方，怎么没看见招牌？】
女生四处张望，猛地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指着前方。
【等我们去问问。】
随着峦星河缓步走近，两人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
女生娃娃脸，笑起来有两个大大的酒窝，此刻对着镜头非常兴奋地比划着，动作幅度很大。
而明显是她搭档的男生却有些怪异，心不在焉地四处乱瞟，加上从看到人时目光就一直像在寻找着什么，情绪看上去很矛盾。
峦星河一出声，两人之间的差别就更是明显。
“请问，这里是养老院早餐店吗？”女生言笑晏晏，开心地问道。
男生身子有明显的一僵，随后才看了过来，眼底闪过一抹退缩jsg之意。
峦星河确定没有看错那抹目光，点头回应女生时顺便多看了几眼男生。
“你好，请问你是早餐店的负责人吗？”
“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峦星河点头。
“我们是G站[双星逛吃]的主播，是粉丝们推荐我们过来这边进行一期探店拍摄，您看方便我们进行拍摄吗？”
女生客气地自我介绍，说着扯了扯男生的衣袖，示意他说话。
“哇！竟然是千万网红来咱们早餐店拍视频。”
“咱们早餐店是不是要更红了。”
“现在就已经够红了好吧。”
年轻员工们一听到这个名头就立即知晓是谁，足可见其在华国有多红。
可惜峦星河不是年轻人更不指望着靠别人宣传早餐店，礼貌地笑了笑后，轻轻摇头：“小食堂是实行饭卡制度，没有月卡我们这边没法用餐。”
“我们来之前已经做过攻略，有这个就可以吧？”
几人有备而来，在女生又拐了发呆的搭档两胳膊肘后，男生从裤兜里摸出三张饭卡。
“有饭卡就行，直接进用餐区就行。”
峦星河指路西图澜娅餐厅，然后就不再管几人，走几步后打开小门又钻进了菜园子 。
【鹤顶红，传回实时画面。】
【收到。】
嗖一下，终于有事可做的鹤顶红窜飞出菜园子，大片常人无法看到的光幕笼罩住三人，并随他们的移动逐渐往西图澜娅餐厅而去。
***
西图澜娅餐厅里。
女生忽然给拍摄的男生使了个眼色，而后脸色猛然一变。
“卞星，你怎么回事！”
这个姓氏一出来，峦星河眉心瞬时跳了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不舒服。”卞星捏了捏眉心，嘴蠕动了两下，但看周围好多人在看他们，便又摇了摇头：“没事，我调整下情绪咱们继续吧。”
“真的没事吗？”
“没事！”卞星清了清喉咙，使劲揉自己的脸，等脸上瞧着有几分血色了，马上扬起个灿烂的笑容：“继续吧。”
“开始吧。”女生跟摄影师打手势。
【大家看到了吧，这就是西图澜娅餐厅入口。】卞星笑着指了指西图澜娅餐厅的落地窗。
而女生则是瞪圆了眼睛，露出有些不可置信的神情立即接话【卞星你注意到没，这里的工作人员大多是老人。】
【嗯……是……嗯……】
本该接话或是趁机提出采访的卞星却突然又卡壳，支支吾吾半天明显慢了半拍。
女生在镜头外翻了个白眼，又自己抢过话头。
【一会儿有机会咱们找个爷爷或者奶奶进行采访，现在还是先填饱肚子要紧。】女生做出饿极了的样子。
接下来的流程就跟视频里所有探店主播一样。
拍摄西图澜娅餐厅环境，拍摄菜品，然后测评味道。
如此一番操作才来，熬走了吃饭的食客，看腻了西图澜娅餐厅员工们，偌大西图澜娅餐厅中只剩他们三人边拍边吃。
峦星河偶尔看一眼三人，再好葡萄洗干净端进西图澜娅餐厅时，那边好像还在就吃到的是草鱼还是鲤鱼争论中。
“大家来吃葡萄。”
招呼员工们来吃后，峦星河心念一动，又走进包间冲菜园子里叫人：“厉院长，卞老师，来吃葡萄。”
两人没回答，但瓜藤后有窸窸窣窣的响声传来，峦星河知道他们已经听到，就又折回了西图澜娅餐厅中。
不过这回他选了个离吃播组三人很近的地方坐下。
葡萄入口，皮意外的有些脆，咬下去咯吱咯吱作响。
不过味道很对得起玫瑰二字，甜中竟真的带有丝丝玫瑰花香味，再加上无籽这个优势，等待两年很是值得！
“好吃吗？”
老远就见峦星河一颗接一颗地往嘴里丢着葡萄，卞老师挥舞拐棍的动静都跟着加快不少。
随着咔挞咔挞的声音越走越近，埋头吃播的卞星猛然抬头，吃惊得连嘴里的筷子都忘记了抽出来。
他就那么含着筷子，目光紧盯卞老师一瘸一拐地走近。
“很成功。”峦星河抽出桌下的凳子，示意两人坐下。
“今晚你给我腰上贴点膏药，刚才摘洋瓜的时候好像扭了。”
刚一坐下，卞老师抓了颗葡萄扔进嘴里，才指着腰说话，下一秒就见他眼睛飞快地亮了起来，忙又伸长手臂去抓葡萄。
“我现在就去给您拿。”
老爷子性格倔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主动让峦星河帮忙的，肯定是刚才那一下扭得厉害，这才主动提起。
他就去宿舍拿了块膏药再返回的十几分钟，西图澜娅餐厅里气氛已然发生了巨大改变。
通过鹤顶红的实时转播，峦星河看到了事情全部过程。
卞星与卞老师……竟然是爷孙关系。
“爷爷，求您就原谅奶奶和我爸爸吧！”
进入西图澜娅餐厅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卞星跪在卞老师面前痛哭流涕。
而坐在位置上的老人神色漠然，像是在看陌生人似的，任由面前的卞星泪水糊了满脸。
“我爸得了肝癌晚期，已经没几个月活头了……当年的事……”
峦星河轻轻走到卞老师身后，抬手按在他颤抖得已不能自控的肩膀上。
“所以呢，你想求卞老师做什么！”峦星河代替出声。
“爸爸想在死前见爷爷最后一面，爷爷，您就去见我爸爸一面吧。”
“……”
卞老师还是没回应。
“我不知道当年究竟是什么情况，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奶奶都过世好些年了，您就不能原谅他们吗……”
“哎！”
卞老师仰头，忽然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峦星河的手背，语气有些悲凉，但更多的却是释然。
“孩子。当年你还没出生，所以我没法怪你，但你奶奶和你爸爸我没法原谅。”
“爷爷！”卞星还要说。
卞老师笑着抬手压了压：“你先听我说完……”顿了顿后继续开口，却给卞星以及在场所有人讲述了段当年的往事。
自从被打成反动派后，他住在牛棚中被天天□□，而当时□□他的主力军，就是以儿子为首的一伙半大孩子。
他带头侮辱殴打卞老师。
在卞老师被挂上反动牌子游街之时为了撇清关系，甚至带头扒掉了亲爹的裤子。
“你以为我的腿真是被牛踩的……我告诉你……不是，是你爸爸用铁锤砸的，你奶奶当时就在旁边看着！”
“什么……爸他……爸他……”
卞星是父母的老来子，出生时家里就已经很有钱，所以他从来不知道早些年家里都发生过些什么事。
但从小他就知道卞奶奶和卞父好像有什么秘密一直瞒着，问哥哥姐姐们，他们也从不透露半点口风。
小时候一问起，妈妈就告诉他爷爷和奶奶早已离婚，现在不知道在哪生活。
直至卞父入院，昏迷之际都念着想见父亲一面，那时他才知自己的爷爷还没死。
通过家里老相册里的一些蛛丝马迹和信件，卞星找到了卞老师生活的养老院地址。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到头来竟然会得知如此让人难以接受的真相。
如果换成是他的话……
别说是原谅，他肯定会恨这两人一辈子。
可卞老师的话还没完，接下来他说出的真相就连峦星河也被吓了跳。
“就因为当时下到农村教书的廖党月看不过去请大夫帮我医腿，你奶奶就污蔑我们私下有染，几巴掌打聋了人家的一只耳朵。”
“……”
峦星河震惊……没想到两人竟然还会有这段渊源。
“她就抓着这件事上告到公社，差点就害了条无辜的人命啊……那是条人命。”
“如果不是后来学校领导来接走了廖阿姨，恐怕她也要被打成作风犯。”
讲述完已经是泪流满面的卞老师重重一敲拐棍，低头一字一句地又问：“如果是你……你会原谅他们吗！”
“不……会……”
卞星泪流满面跌坐在地。
“好歹父子一场，你就给你爸爸带几句话回去吧。”
卞星胡乱地点头。
“我膝下有儿子伺候也有孙女孝顺，还有帮老朋友……”说到儿子时，卞老师又拍了拍峦星河的手背“年轻时我也不敢想，老了老了还能过上梦寐求的好日子。”
“往事就让他过去吧，你好好治病，我也好好过我的日子。”
说完，伸手扶起卞星的胳膊抬了抬下巴：“去吧！你以后也别来了。”
“爷爷。”
青年还是没法接受听到的事实，跪在地上哭得已经有些接不上来气。
峦星河走出两步，将人扶起。
“你们拍完就走吧。”
当然，现在恐怕卞星也拍jsg不下去了。
“……”
哭声渐远，直至完全消失在大门口。
卞老师一直坐在凳子上没动，西图澜娅餐厅里也安静了好几分钟。
忽然，厉院长使劲推了卞老师肩膀一把：“你个老小子，方才说星河是你儿子，政宇是你孙女吧。”
峦星河：“……”
“说了又怎么！”卞老师斜眼，懒洋洋地回怼。
能怎么样……还真不能怎么样。
厉院长气哼哼地喷出两口气，抢步上前直接抢走了峦星河放在桌上的膏药以及整盆葡萄。
“让你疼！”
临走前，还留下了句“狠话”
峦星河：“……”
***
事情过后。
养老院内没人在卞老师或是廖阿姨面前提起过当年的事。
伤痛已经无法磨灭，唯有过好眼下才是最好的治愈方式。
养老院里风平浪静，反倒是网络上【双星逛吃】的视频引起了一波疯狂的打卡狂潮。
养老院早餐店彻底红了！
甚至有人出售饭卡的单次使用权，一次费用炒到五十块钱，而后还滋生出了些代买饭菜的买手。
饭菜先出圈，随后是西图澜娅餐厅员工们接着成了红人。
粉丝们还在网络上给峦星河起了个“白发超人队队长”的称号。
从一家小小的早餐摊开始……
就连当初只是想找点事情做的峦星河也没想到会发展到如此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