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乌云黑沉沉地压在头顶,伞落在地上,他们二人在雨中对峙。

  何池害怕极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这么恐慌,他只是想逃,想走得远远的,不被面前的人触碰和注视,也不被这个人用最深的言语嫌弃。

  他总是想到梦里的那个眼神。

  在锥心刺骨的疼痛中,他紧紧抿着唇忍着眼泪。

  他只知道祈求。

  他在这个明明从未见过的人面前,他似乎常常在祈求。

  疼痛似乎仍在眼前,曾经求而不得以至身心俱疲,眼前闪过他温和的面容,只片刻便转成了憎恨的狰狞。

  “没关系,你以后会认识我的。”陈辰稳了稳杂乱的心绪,尽量柔下声来,“我叫陈辰,星辰的辰,金融系的,我们离得很近,我可以时常来找你。”

  看见何池惊恐的眼神,陈辰心下一片痛意,他松了松握住他手腕的力道,却没放开,“我吓到你了吗?对不起,小池,我只是太想见你了……”

  他等了太久,才等到这么一次见面。

  两世,他不想再错过他。

  “陈哥这是在做什么?”

  忽然一个男生撑伞替何池挡下了雨,不动声色地将陈辰隔开,“下这么大雨,怎么不打伞?身上都淋湿了,要是生了病可不好。”

  岑屿迟迟不来,何池被陈辰逼迫得像是无路可走,他不是喜欢仗着家世耀武扬威的人,却还是站了出来。他言语礼貌,陈辰挑不出错处,皱着眉看向他,“徐则?”

  徐则有些诧异,“你认识我?”

  何止认识,前世徐家没落,徐则最后也只落了个被包养的下场。

  他与何池成了好友。

  陈辰虽然表面上不在意何池同什么人交好,但何池有过接触的人他都私下调查过。

  他曾看不起徐则。

  但何池死后,却唯有他时常扫墓悼念。

  “有过一面之缘,恰巧记住了而已。”陈辰不欲与他纠缠,“你有什么事吗?没事就别挡着我和小池说话。”

  “陈哥也与何家小少爷认识?之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他暗暗提醒陈辰,何池好歹也是何家次子,就算再怎么无权无势,也轮不得他们这些人随意动手动脚。却没想到陈辰毫不掩饰他的张狂与脾气。

  “与你何干?”

  徐则被他眼中的戾气与不耐惊得心下一跳,却没移步。

  陈辰耐心告罄,越过他就去拉何池的手。

  何池知道徐则在护着他,他便往徐则身后躲。

  三人在雨中拉扯,引得路人频频回首。

  何池将怀中给岑屿的伞抱得更紧了些,他头晕目眩,竟有些喘不过气来。一直忍着的眼泪和僵持,被岑屿猛然开来的车打破,车轮带着怒气急急转弯,直直向陈辰开来,又在一瞬间停住。

  陈辰松开手,惊惧地后退了一步。

  毕竟岑屿急刹在他面前,憎恶与杀气毫不掩饰。

  岑屿下车撑开伞,脚步匆匆,几步到了何池身旁,将何池罩进怀里。何池的阴雨就这样停住了,徐则看见岑屿来也松了口气,“他情况不太好。”

  岑屿搂着何池,朝徐则点了点头,“多谢。”

  徐则:“举手之劳。”

  何池整个人都在发抖。

  岑屿顾不得其他,心疼得要命,何池淋了雨怕是要生病,他将伞递给何池撑着,立马脱下大衣裹住了何池,“我不是说过吗小池,让你在寝室等我,下这么大雨怎么出来了?出来为什么不给我发消息?我说了我很快就回来了,你为什么还是在外面?你是不是……”

  是不是来赴什么约。

  是不是来见某个人。

  何池一听见他的声音就再也忍不住,他钻进岑屿怀里,在他胸前小心翼翼地蹭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掉着,何池带着哭腔小声问,“你、你怎么才回来呀?”

  何池抹着下巴上挂着的眼泪,“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下雨了。”

  他指了指掉在地上的伞,眼泪抹不掉,他只能仰起好委屈的脸,“我来、来给你送伞,可是它掉了……”

  “岑屿……”

  “我在。”岑屿猛地醒神,“我在呢小池。”

  他看见何池委屈湿润的脸,又听着他小声地说着话,心都快疼化了。

  “我的错小池,是我的错。”岑屿单手捧着何池的脸,“宝贝不哭了好不好?淋了雨有没有不舒服?出来怎么不多穿一点呢宝宝?现在有没有哪里疼……”

  何池很小声地说,“……哪里都疼。”

  “是不是胃不舒服?着凉了脑袋晕不晕?”

  何池不说话,但就是委屈得要命。岑屿哄着他,“宝贝先告诉我怎么样好不好?宝宝听话,小池最乖了,要记得我教过你的对不对?”

  何池才向岑屿抬了一下手。

  “……手疼的。”他像是小孩儿终于有了大人撑腰,“特别疼。”

  岑屿看着何池被勒出红痕的手腕,这会儿泛着青,他本来就是易留疤体质,岑屿平时都是宠着顾着他不受伤,一遇到陈辰他却总是被伤害。

  他轻轻地抚着红痕,眼中沉了下来。

  陈辰此时也注意到了何池的手腕,心中悔恨,忍不住上前一步,不由自主地道着歉,“小池对不起,我不知道……”

  岑屿忍着怒气,忍着想踹他一脚的冲动。毕竟何池从未见过他暴戾的样子,他不能……

  陈辰越走越近,还在不停地说,“小池你原谅我好吗?没有下次了,我只是太久没见你,我只是想……”

  岑屿终于忍不住,回身一脚踹在了陈辰腹部,他没留情,陈辰猝不及防,被踹得腹部剧痛,控制不住地退了几步,最后倒在了地上。

  模样分外狼狈。

  何池瞪大眼睛,他扯了扯岑屿的衣角。

  “你,你别打架呀……”

  他眼中含着泪,面对陈辰的惊惧还没能散去,岑屿慌了,“对不起宝贝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对不起,我不是……”

  何池摇头,“我们走吧,岑屿,我们走吧,我疼。”

  岑屿一下就急了,他弯腰将何池单手抱起来,何池就跟小孩一样坐在他臂弯,“好,宝贝,抱着我,我们现在就走。”

  他朝徐则示意,徐则连连摆手。

  岑屿转身欲离开,陈辰却忍着痛出声,“等一下。”

  岑屿神色一下降到了冰点。

  陈辰强忍着痛意,挣扎着想从地上站起来,围观的人越发地多,但都站得远远的。他欲言又止,岑屿不耐烦地倪了他一眼,“陈辰,我不管你什么意图,但别来招惹小池。”

  “你再出现在小池面前,我见一次打一次。”

  “我……”

  岑屿不看他,只低头温柔问何池,“宝宝认识他吗?”

  何池难受极了。

  他环抱着岑屿的脖子,将自己埋在他的颈窝,缓慢摇头。何池软着声音,还有些微抖,却乖乖地答:“不、不认识的。”

  岑屿抬眼扫向陈辰。

  “听到了吗?他不认识你,先生,你这算骚扰。”

  他们转身离去。

  陈辰几乎将自己的掌心掐出了血。

  他胸口沉闷,说不出任何话,只得看着岑屿将何池小心翼翼地抱着,像捧着一块珍宝,放在了副驾驶。

  何池不愿意松手,紧紧拽着岑屿的衣角。

  岑屿纵容地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吻何池的额头。

  雨越下越大,陈辰看清了他们之间容不下旁人的亲昵,蓦地想起了从前何池乖巧的模样,胸中猝然涌起一股钝痛,如大雨蔓延,裹挟了他全部的期望。

  胃部忽然开始痉挛,他忍着痛意,狼狈地站起身,眼眶通红,抹了一把脸,却无法分清那是眼泪还是雨水。

  岑屿发动引擎,没一会儿车转弯,他们消失在了他眼前。

  徐则撑着伞站在一旁,看向陈辰目光有些迟疑。

  他哭了?

  刚刚那么强势的人在此刻却像是被敲断了脊骨,陈辰没有看他,略弯曲着背,缓慢地走离。

  像个不知何处去的鹤。

  陈辰是恨的,可他也分不清是在恨谁,只一眼,他便知何池已千疮百孔,只一眼,他就看出了何池对岑屿的依赖并不算作假,反而是长久陪伴烙下的印记。

  可那些明明是他的,在之前他曾拥有过何池全部的真心。

  他的撒娇他的依赖他的妥协,他整个人会窝在他的怀里,他会认认真真在厨房里给他做饭,他会在晚上一直亮着灯等他,他会捧着脸问他今天这道菜好不好吃。

  而如今,这些全部都属于另外一个人。

  难道重来一次也是徒劳。

  哪怕只是出现在他面前,都会是一种伤害。

  .

  何池在车上一直拉着岑屿的衣角不肯松手。

  岑屿觉得生气又无奈,脑中还是陈辰攥着何池手腕的那一幕,无端郁气横生,但他又怕吓着何池,便只能僵着脸不说话。

  等他把车开进公寓,下了车走到副驾驶替何池解开安全带时才骤然看见何池糊着眼泪的脸,他鼻尖红彤彤的,眼睛睁得很大,里面蓄满了泪水。

  一路上没有发出过声音,就安安静静地掉着泪。

  忍着的模样那么可怜又那么乖。

  “宝贝是不是委屈了?是不是手腕太痛了?我们回去上药好吗?”岑屿连忙替他拢了拢衣服,“怎么在发抖?是不是还冷?”

  何池一味地摇着头。

  “那是怎么了?宝宝和我说说好吗?还是你在生我的气,不想理我了?”

  “不、不生气。”

  何池忍了忍,但这股忍耐在岑屿的耐心和温柔前似乎又逐渐崩塌,他忽的抱住岑屿的脖子,好小声地抽泣着。他哽咽颤抖道:“你为什么不理我呀?”

  岑屿一愣。

  何池凑近他耳边,用气音说着话,“你在路上都没有,你都没有理我。”

  他沾着眼泪的睫毛颤了颤,“……你也没看我。”

  他虽是懵懂如孩子,可是到底还是知道的,感知情绪他也愈发敏感。

  他知道岑屿生气了。

  却不知道岑屿是在气自己。

  岑屿一下把何池抱起来,关上车门,拉着他的手放在嘴边吻了吻,吻了吻指尖,又吻了吻掌心,最后落在泛着青痕的手腕,“对不起,对不起乖宝,我让你难过了是不是?我没有生你的气,我是在生我自己的气,我没有照顾好你。”

  何池还在哭。

  岑屿顺着何池的背,低声哄着,“我哪里会生你的气呢小池,我们的小池这么乖,这么听话,我舍不得的。”

  “小池原谅我好不好?”

  何池搂着岑屿,呼吸喷在岑屿的脖颈上,“本来就没有生你的气啊。”

  岑屿摁下电梯楼层,眉眼俱是温柔。

  “生我的气也没关系。”

  “我会哄好你的。”

  何池确实被岑屿哄好了,他凑上前亲了亲岑屿的侧脸,又细细密密地啄吻岑屿的嘴角,心中满是高兴。岑屿抱着他,熟练地用指纹打开房门,走进玄关,有些无奈,“宝宝别闹。”

  何池不听,又去舔吻他的喉结。

  岑屿动作骤然停住,他喉头攒动,低头看向何池,随后凶狠地将何池含进唇里,他细细地磨咬着何池的唇肉,何池被他吻得双眸失神,眼角泛起红意。

  何池无力地推他,“唔——”

  岑屿放开他片刻,两人喘着气,何池捂着被亲肿的唇,眼里满是水光,像在控诉,“你好凶。”

  岑屿捧着他的脸,喑哑着嗓音哄,“宝宝好甜。”

  何池撇过头去,不理他。但看着陌生的地方,暖黄的窗帘,漂亮的水晶灯,地毯铺满了整个房间,茶几连同桌角都被柔软地包裹起来。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眶,满眼好奇,“这是哪儿?”

  岑屿亲了亲他,“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礼物?”

  岑屿笑了笑,“嗯,礼物。”

  岑屿抱着他走上楼,打开衣柜,柜子里是他为何池挑的各种各样的衣服,他拿出一套睡衣,“我们先洗个澡换个衣服好不好?你淋了雨,待会儿别感冒了。”

  何池还在拉着他问,“为什么是礼物?”

  岑屿轻哄,“你洗完澡出来我就告诉你。”

  何池小弧度的不高兴了会儿,但是就算这样他也是很好哄的。

  他一向很听话。

  于是他点了点头,岑屿把他放下来,“那我先去给你放热水,宝宝等我一下。”

  等何池穿着柔软的兔子睡衣出来,脚上还穿着和寝室里如出一辙的拖鞋。岑屿走过去把他抱在怀里,随后坐着温柔又耐心地替他吹干黑发。

  到头发也吹干,何池就赖在他怀里,期待地看着他。

  “现在可以说了吗?”

  岑屿有些忍俊不禁,“是之前就想过的。”

  何池有些懵,岑屿瞧着他觉得可爱,吻了吻他湿润的眼角,“本来是想等后面再告诉你的,但是没想到出了些意外。”

  “我们搬出来吧小池。”

  “这是我送你的家。”岑屿补充道,“只属于我们的家。”

  何池用柔软的脸颊蹭了蹭岑屿抚摸他脸的掌心,带着一些天真地问,“和任何人都无关吗?”

  “和任何人都无关。”

  何池想了想,于是他真切地高兴起来,“也不会有别人来吗?任何人都不会来。”

  “当然小池。只要你想。”

  “……好呀。”

  何池环顾四周,“那我们搬出来吧。”

  搬到我们的家里,只有我们,而没有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