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很疼, 似乎是凉的,连着自己的整条胳膊都很凉。谢时宴努力抬了抬自己的手,那种细细密密的痛感更加严重, 但这种感觉也成功唤醒了他的意识,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白炽灯的光晕耀眼,谢时宴眯着眼, 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

  他反应半天, 才突然想起, 自己好像已经死了。

  难道是天堂, 可为什么天堂长得和医院有点像。

  他挣扎着想要起来看一眼周围的情况,刚刚抬起手,还来不及细想, 一个人大爷的大嗓门从一旁传来:“啊呀, 小伙子醒了,护士快过来。”

  他一边喊一边按铃, 一时间, 小空间里吵嚷不断, 两分钟不到,

  一个护士推门而入:“醒了。”

  这两分钟,谢时宴的大脑慢慢开机, 终于反应过来, 自己好像没死,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还在医院躺着,旁边还有一个热心肠的老大爷。

  他抬手看了看自己疼痛的左手, 正在挂水,怪不得又凉又痛。

  护士帮他重新调了调药水的速度, 然后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时宴一时半会还适应不过来,别人问一句,他就答一句,乖巧得不得了。

  他脸嫩,学生气十足,隔壁床的大爷插空问他:“小伙子,遇到什么事也不能想不开啊,你看着跟我孙子一边大,还上学呢吧。”

  谢时宴不想多说什么,点点头,糊弄了过去。

  他挂完水,在护士的指引下去缴费,顺道打听了一下自己是怎么进来的,最后得知,自己是在公交车上睡着了,被司机发现,结果怎么叫都叫不醒,最后司机打了120,送过来急救了。

  不过医院没查出来具体的病因,只是血糖有点低,挂了水,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醒。

  谢时宴了解完前因后果,最后才颤颤巍巍地问:“那我睡了几年了?”

  被他拦下来的小护士一脸迷惑:“没多久啊,昨天送过来的。”

  谢时宴松一口气:“哦。”

  在小护士充满关爱的眼神中,谢时宴揣好自己的收费单据,出院了。

  他外套在病房里,回去拿的时候又被大爷拉着劝了半天,他也懒得解释,坐在大爷床边听他唠叨了一会儿,表示自己不会再做傻事了,现在他要回家了。

  走在路上,谢时宴还是感觉有些不真实。

  他居然又回来了,他在书中过了那么长时间,现实生活只过去了一天。

  不过穿书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解释不通了,所以死而复生,似乎也是可以接受的。

  手机电量已经岌岌可危,谢时宴还是点进了自己看书的网站看了一眼,书里的内容和原来的内容一模一样,没有变化。底下的评论一水在骂反派脑子有问题,谢时宴看着那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名字,下意识打了一大段文字想要解释,想了想,还是没有发送。

  他犹豫的间隙,手机已经因为没电关机了。

  午后的眼光还很刺眼,谢时宴抬头看了一眼,恍恍惚惚地往前走,身体和灵魂仿佛已经分离,步子歪歪扭扭,给人一种随时要倒下的感觉。

  回到自己的租屋,谢时宴躺在床上,只觉得从头到脚都透着疲惫。

  他不知道自己的记忆是不是一场梦,因为他找不到一点这段记忆存在的证明。

  他发了一会儿呆,给手机充上电,谢时宴仔仔细细翻了翻自己的手机,微信上有十几条消息,都是老板发来的。

  对方甚至没有打一个电话过来问一句,就告诉他,再不来就不用来了。

  放到之前,谢时宴肯定会打过去电话好好给自己求个情,但现在,他只是回了个消息,说明天会把自己的东西拿走。

  对面秒回,让他不用去了,东西给他扔了。

  谢时宴回了个哦,然后把人删了。

  他发现自己之前在乎的工作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他现在迫切地想要搞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做了一场梦。

  他闭上眼,想象黎惊的样子,说话的样子,吃东西的样子,修炼的样子,从小到大的样子。他的每一个神态都生动得难以捕捉,谢时宴认为自己不可能做出这么生动的梦。

  谢时宴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过去之前,眼前是黎惊望向他的最后那一眼。

  黎惊好像是哭了。

  再次醒来,窗外已经黑了。谢时宴感觉自己有些口渴,他迷迷糊糊地伸出手,端起杯子开始喝水。

  半分钟后,谢时宴看着自己手上的杯子开始发呆。

  等等,这杯子是怎么跑到他手上来的。

  他习惯把杯子放在客厅的电视柜上,和自己的热水壶放在一起,可刚刚他只是一伸手,这杯子怎么就过来了,还是倒好了水的。

  谢时宴猛地意识到什么,轻轻托起杯子,运气,将杯子重新放了回去。剩了小半杯水的玻璃杯在空中晃晃荡荡,重新落回了茶几。

  谢时宴内心一阵雀跃,原来他记忆里的一切都是真的,要不然,他怎么解释他能凭空移动杯子的这个现象。

  为了证明刚刚发生的一切不是偶然,谢时宴一下子从自己床上窜了下来,然后跳到客厅,对着自己客厅大大小小的东西施术,客厅里的桌子板凳都被他挪了一个遍,他才坐在一堆凌乱的家具里暗自欣喜。

  是真的,刚刚不是幻觉。

  他简直想蹦跶上几圈表达自己的欣喜之情,但是这小小的客厅实在没有发挥的空间,他将自己能记起来的法术全都用了一个遍,最后得出结论,自己体内还残留妖力,但是已经很微弱,大约只有十分之一。

  但这些已经足够令他欣喜,他并不是在测试自己的修为,而是想要证明自己的确实去过那个地方。

  但证明之后,他还是不知道怎么回去。

  接下来的几天,谢时宴每天都在回忆那天穿书的情形,他一比一复制了那日的情况,但却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谢时宴几乎有些灰心了,他怕黎惊会被自己体内的妖物杀掉。

  这么高强度试了一周之后,谢时宴终于放下了这个方法,确信这样是没办法回去的。

  他重新给自己找了一份工作,工作之余就重新将小说原著看了一遍,周六周日就跑到附近的庙里,给大师讲述自己的神奇经历。

  可惜,没有一个人相信他说的话,他拿了好几张驱邪祈福的符咒,甚至还有两个大师劝他去医院挂个号。

  谢时宴刚开始不敢在其他人面前使用术法,但看他们不相信,也只能用上自己的方法让他们相信,但因为法术低微,被当成了变魔术的,最终的结果都是被赶下山。

  谢时宴看了看远方的天空,万分惆怅:“黎惊,我找不到回去的方法,我尽力了。”

  他是真的尽力了,一个月后,新的工作开始慢慢步入正轨,谢时宴除了每周上山拜一拜神仙之外,已经不做其他努力了。

  某日半夜,谢时宴半梦半醒之间好像听到了某人的声音,他猛地睁眼,感受体内奇怪的变化,然后想起这个声音是什么了。

  “前辈!”谢时宴平静了大半个月的情绪再次高涨,“是您吗!”

  大妖刚刚睡醒。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那个道士,所以危急关头想到了一个脱身的法子,表面自戕,迷惑他人,实则用自己的大部分妖力弄了一个逃生的通道。但事态紧急,他太过着急,竟然被一股力量拖走,他自己也无法控制,被卷入其中了。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非常熟悉这个气息,再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他还是在谢时宴的体内。

  这人居然没死,而且现在所在的地方似乎已经和之前大不一样了。这里灵气微弱,并不适合修炼,而且处处都是他看不懂的东西。

  大妖嫌弃地四处观摩了一番,大致明白了自己的境遇。

  他逃跑的时候,谢时宴的灵魂还没有完全消散,而且此人说过,他来自其他世界,或许当时的那股奇特的力量就是来自谢时宴的灵魂。

  他被谢时宴一并带回来了。

  虽然顺利逃跑了,但这情形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体内的妖力也被消耗完毕,寥寥无几,如果再这里修炼,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自己的巅峰水平。

  大妖越想越气不过,忍不住把谢时宴弄醒了。

  虽然感觉得出对方不怎么高兴,但谢时宴还是莫名有一种他乡遇故的欣喜,他都快忘了自己体内的是个怎样的存在了。喊了半天,才得到对方一句不耐烦的回应:“听到了。”

  谢时宴语调低下来,但还是难掩的激动:“真的是您。”

  谢时宴连敬语都用上了。他们一起回到了现代,或许,他能帮自己找到回去的方法。

  谢时宴将自己的现状大致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也不管大妖有没有在听,稀里哗啦说了一通,然后问他:“前辈,有什么办法能把我弄回去吗?”

  大妖被他唠叨得头疼,可现在他妖力不够,没办法让他闭嘴,只能被迫听完。谢时宴其实解释了不少他心里的疑问,让他知道为什么他们会一起到这里来了。

  回去的方法,他还真的知道,但是依靠他现在的力量,根本没办法做到。

  耐不住谢时宴的软磨硬泡,大妖将自己知道的也说了出来,然后告诉谢时宴:“如果我的力量能恢复到之前的三分之一,应该就可以回去。”

  谢时宴趴在床上,虔诚地磕了一个头:“前辈,您需要做做什么,尽管吩咐,只要能把我弄回去。”

  “你想回去?为了那个叫黎惊的?”

  “是。”

  大妖笑道:“可是你在那个世界已经没有了身体,你现代的身体又没办法带过去,就算过去,你怎么找到他,他又会认识你吗?”

  谢时宴丝毫没有被这话打击半分:“既然我活着,有机会重新见到他,我就一定要想办法回到他身边去,他也一定在找我。”

  “好,那明日起你便听我安排。还有,这地方的东西为什么这么奇怪,我虽在崖底千年,但人间奇闻我听说不少,也接着你们的身体看过世间,只是,这里实在奇怪。”

  谢时宴满脑子都是自己能回去的想法,敷衍地安慰两句:“前辈好奇的话,明日我带前辈逛逛。”

  只要能把他送回去,别说是带他逛逛,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第二天,谢时宴果然履行自己的诺言,特意请了一天假,在附近的大小公园和广场都逛了一圈,一边逛一边回答妖怪前辈的各种问题。

  比如为什么机器会自己说话,灯会发光,这些是不是都是妖术。谢时宴一一解释之后,明显感觉自己身体内的这位激动了起来。

  逛了一天,谢时宴去吃了一顿火锅犒赏自己,一边吃,一边解释这些火锅店里的各种奇景。他自说自话,服务员以为他脑子有什么问题,一直在附近徘徊,时不时就过来问一句需不需要帮助。

  谢时宴:“谢谢,不需要。”

  大妖彻底激动起来,比他拥有身体的时候还要激动。他实在想不到,原来人世间还有这么美好的地方,有很多东西,比他使用妖术还要方便得多。

  逛了一天的谢时宴回到家:“前辈,您还有什么需求,尽管说。”

  “我想留在这里。”

  大妖满意地咂嘴道,谢时宴回来的时候又买了一杯叫奶茶的东西,他刚刚正在回味。

  听完这句话,谢时宴差点炸毛:“不走了?这可不行!”

  大妖不耐烦:“这样,我把你送走,这身体你用不到,给我。”

  谢时宴自动忽略其他的话,只听到一句“我把你送走”,立刻眉开眼笑:“妥。”

  后面几天,大妖详细说了自己的需求。他需要谢时宴带他去灵气充沛的地方养伤,等时机成熟,他就会想办法把他送回去。而谢时宴则遵循诺言,把身体留给他。而且谢时宴已经没了自己的身体,到时投身到什么东西身上,他也控制不了。

  说了一大堆,跟免责协议一样,谢时宴像绝大多数签合同的大学生一样,打眼一扫,痛痛快快签了。

  -

  半年之后,谢时宴下班,提前到了顶楼。按照约定,妖怪前辈已经可以将他送走了。

  夜晚,城市里依旧灯火通明。谢时宴一眼望去,竟是怎么也望不到边际。

  这里很好,这半年时间,妖怪前辈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而且很喜欢这里,一心想要留下来,所以在想各种办法把谢时宴送走,这样,这具身体就是他一个人的了。而谢时宴却始终没有放弃过回到书中的想法,这里真的很好,只是黎惊不在这里。

  谢时宴盘坐在地,慢慢将自己的身体交付出去,直到完全脱离自己的控制。

  他的灵魂即将沉睡,再次苏醒之时,他将见到自己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