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自觉让出一条路,黎惊从人群后走出来,走向黎夫人。

  他步子迈得很慢,经过小胖子的时候略略停留,看了一眼那对母子。

  王小胖注意到他的眼神,立刻往母亲怀里躲。王夫人立刻抱着哄自家孩子,瞪了黎惊一眼:“看什么,你还想干什么?”

  黎惊其实没什么意思,他只是有些羡慕这样的母子关系。他继续往母亲身边走,还没走到身前,黎夫人从管家手里抽出家法,啪一下抽在黎惊小腿上。

  这一棍子用的力气极大,根本经不住,膝盖一软,一下子就被抽跪在地上。

  黎夫人面上没什么好脸色:“跪好。刚刚的话听见了?我罚你,你认不认?”

  “母亲,我认。”黎惊垂着头,声音有些闷闷的。

  “好。”黎夫人将棍子交给管家,“你来。”

  老管家诚惶诚恐地结果棍子,站在黎惊身后去。

  二十棍,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实在是太多,如果真的棍棍都下狠手,黎惊绝对不死也残。

  老管家心疼孩子,拿着棍不敢使劲,但当着众人、尤其是黎夫人的面,他也不敢太过放水。十几棍下去,黎惊衣服已经破了,后背也渗出血迹。

  整个过程,围观的民众议论声越来越大。黎家二公子果然和传言一样,一点也不受宠。

  黎惊跪着,像黎夫人垂着头,是一个认错的姿势。他全程一声不吭,因为知道就算喊疼也没人愿意为他叫停,他无人示弱。

  等到二十棍打完,黎惊终于撑不住,趴在地上。

  黎夫人让几个下人把人带走处理去跪祠堂,然后又看向王家母子两个:“我管教不周,让这小子出去惹了事,他认了错,领了罚,王夫人觉得呢?”

  王夫人早就没了刚刚来找事的态度。

  她没想到黎家人是真狠,说打就打,完全不讲情面。她也是有孩子的,平时磕着碰着都心疼得不行。刚刚看管家打人,她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这会儿听黎夫人问,好半天回过神,点头:“啊,没问题没问题。那就不打扰夫人了,我们就先回去了。”

  说着,搂着自家儿子上了轿子,一溜烟走了。

  黎夫人见人走远,让下人赶走了围着看热闹的人,瞪了一眼管家,转身回府。

  老管家拿着棍子,忍不住在后面叹了口气。

  他们家二少爷着实是个可怜人。

  管家是知道些内情的,当初夫人怀孕的时候,并不怎么显身子,可后来产婆却抱出来两个孩子,说是生了双胞胎,当时,产房里出来的人各个没有好脸色,就连老爷也一脸严肃,毫不见喜气。

  黎惊刚出生时不哭不闹,体型又比大少爷大一些,当初接生的人嘴巴都严实,没人说什么。府上的人猜测这个孩子不是夫人生的,只不过没人敢说。

  之后的日子,两个少爷处处待遇都不一样,对外说,是夫人生第二子的时候危及生命,后来又找大师算过,说八字不合,所以才不亲自养,还不能过于亲近。

  黎老爷每每见这种事也从来不说什么,只是两个人偶尔会因为黎惊的事情发生争吵。

  种种迹象,都指明了黎惊的真实身份。他并不是黎夫人亲生的孩子,但大概是被黎老爷求着养在夫人身边,心生不满,所以处处虐待。

  十二年过去,当年府上的老人换走了一大半,老管家一直留在府上,现在,大概也只有他知道当年的这些事。

  刚刚热闹的黎府大门口已经空无一人,老管家低声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关上了大门。

  祠堂里,黎惊挺直了背,跪在蒲团上。

  他背上一片血肉模糊。因为没有夫人的命令,根本没人敢处理,几个下人把人扔到祠堂就离开了。

  后背的伤口是横着的,一扯就会痛,无奈,黎惊只能保持这样的姿势,努力把背挺直。

  他一边跪,一边想到了小猫咪。

  他还不知道要跪多久。

  父亲回来的时候大概会让他起来,但母亲不一定会同意,两个人又要吵架。所以,他最少要跪上一天一夜。

  黎惊想到他只给小猫咪留了一半的鸡,不知道够不够吃。

  他正在乱想,一时间忘了背上的伤,一动,就扯得他一激灵,倒吸了一口冷气。黎惊迅速收回心思,专注把背挺直,一动也不敢动了。

  这一跪就是一天,晚饭前,忍了一天的黎惊终于忍不住起身揉了揉腿换个姿势。他一起身,就看到不远处两个人远远看着他,还露出挑衅地笑。

  一男一女,正是他那对哥哥妹妹。大概是刚刚下学,听说了他的事,特意过来看看。

  黎惊苦笑,没理会两人,继续跪着。

  过了一会儿,回头,两个人已经走了。

  说实话,黎惊很羡慕他的这两个兄妹。他天生和母亲不和,据说生产的时候他差点让母亲丧命,八字又不合,所以母亲远离他,对他不好,他都能接受。

  但他看到和自己一样的孩子却和他的生活完全不一样的时候,他还是会嫉妒,这情感他控制不住,他只能装作无所谓,敛下眼皮,看不到。

  前院已经亮起了灯,黎惊抬头,只能看到昏暗缭绕的烛台。

  后院,谢时宴摊在房顶睡了一天。

  这副身体正在快速发育,吃完就犯困,睡醒就想吃。

  那只被黎惊提前扔进来的鸡也恰好在房顶上,谢时宴中午睡醒了一次,爬起来吃了两口,接着又倒头睡下,直接睡到了日落西山。

  围墙挡风,小奶猫身上的绒毛却不保暖,睡了一会儿,谢时宴终于挡不住寒冷,考虑从房顶上下去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想起黎惊已经一天都没来找他了。

  这人明明说回来就找他,难不成到了现在还没回家?到底干嘛去了?

  谢时宴叹了口气,往下看了一眼。

  嗯……很高,他都忘了早上他是怎么敢从围墙上跳下来的了。

  这么高,跳下去高低崴个脚。

  不过,谢时宴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肉垫,毕竟是猫猫,猫猫很厉害,猫猫可以跳。

  他给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设,又在房顶上热了热身,预备往下跳。

  预备到一半,回身看到自己没吃完的鸡,把鸡用爪子包好、咬住,然后重新热身跳。

  昏暗的夜色里,只见一只短腿四足小奶猫,叼着一只和它差不多大的小包袱,从房顶上高高跃起,随后,噗通一声砸到地上。

  鸡先着地,谢时宴脸砸在鸡肉上。好在外面包了东西,没有糊一脸。

  他跳下来先是活动了一下四肢,确定没什么事之后,才低头叼起那半只鸡。事实证明,这么高也能跳,就是鸡太重了,影响发挥,有些头重脚轻了,落地时没有发挥好。

  谢时宴迈着四条小短腿,努力昂着头,不让鸡肉拖到地上,然后绕到这房子的正面。

  虽然是晚上,猫猫的视力依旧非常好,所有的细枝末节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小院看着挺干净,但是也并不怎么好看,门窗都有些破旧,一看就知道黎惊日子过得不怎么样。

  屋子里没亮灯,估计里面没人。而且他今天也没听到有人进小院的声音,是没人回来的。

  谢时宴有些犯愁,他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只猫,这该怎么找人?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先在院子里等一会儿,如果还没有人回来,他等天再黑一点行动,也不容易被发现。

  打定主意,谢时宴将鸡转移到干净的地方,自己则端坐在小院门口,留意有没有往这个方向过来的人。

  谢时宴一直等到半夜,这里也完全没有人出入。

  他突然想到一些其他的东西,结合书里黎惊的身世,还有他救猫得罪的人,谢时宴大胆猜测,黎惊可能是因为他被罚了。要不然没办法解释,为什么一个小孩子大半夜都不回房间睡觉,这时候可没有什么通宵网吧。

  一想到这里,谢时宴立刻坐不住了。他立刻出门,投入到夜色之中。

  小猫身形敏捷,外面又没什么人,他行动很方便,就是这地方有点大,他迷路了好几次。

  终于,在谢时宴累到不行的时候,他看到了跪在一个小祠堂里的黎惊。

  黎惊身形板正得有些不正常,谢时宴悄悄走过去,这才看到了黎惊背上一道道的血痕。

  他们家人居然打了孩子,还把人半夜丢在这里守牌位。

  谢时宴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他直接冲到黎惊面前“喵”一声,吸引黎惊的注意。

  “你怎么找到我的?”见到小猫的瞬间,黎惊原本的睡意瞬间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惊喜的神色,“你找了很久吧,是不是饿了?给你的东西吃完了吗?”

  谢时宴瘪瘪嘴,眼泪差点下来。

  明明是个很好的小孩,怎么会变成书中那个坏蛋呢?

  小猫蓝色的大眼睛蓄满了泪,黎惊立刻慌了:“是不是饿坏了?先忍一忍好不好,我现在没有办法给你找东西吃了。”

  谢时宴头顶到黎惊的手心蹭了蹭,以示安慰,然后眨巴眨巴眼把眼泪憋回去。他好歹是一个成年男子,这样不太好。

  他想到黎惊大概也是一天没吃东西,还在这里跪了一天,却还在关心他是不是饿了这件事。

  谢时宴蹭完,看向黎惊:“喵喵!”

  给你拿吃的,等等我。

  说完,一溜烟离开祠堂,往后院的方向跑过去。

  还好他饭量小,早上吃得多,半只鸡没吃完,他去找来给黎惊吃。

  谢时宴回去拿了东西,往回走的路上,脑子里全是黎惊后背狰狞的伤口,他实在担心,步子忍不住加快,小短腿倒腾半天,累得气喘吁吁,终于赶到祠堂。

  剩下的鸡肉被他放在黎惊面前,两只小肉垫放在纸包上,轻轻往前一推:“喵~”

  给你吃的。

  黎惊恍然大悟:“原来你是给我拿这个去了,你原来没吃完啊。”

  谢小猫咪点点头:“喵喵。”

  既然已经是猫猫了,那猫猫对人类好,也是可以的吧。眼前这个人,也只是一个善良的人类而已嘛。

  黎惊拆开那个满是小牙印的纸包,又分一半放回到小猫面前,一人一猫就这么吃起了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