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适合杀人越货。
从宫里偷溜出来的飞原,先是脱去那层黄门儿衣裳,随后才往镇国公府而去。
永庆到了如今这般田地,应已是弃子。
他也分不清自己该是庆幸自己能从此远离深宫,常伴殿下身侧,还是该替永庆惋惜,信了不该信的人。
入了镇国公府,顺利见到殿下。
他把宫里宇文流苏与皇后刚刚发生的事如实说了,又仰头看向景黛:“永庆殿下要奴去圣人那儿告发东宫欲反的消息。”
座上之人没精打采的,听说小五做了这种决定后,长叹息了一声。
“你既背叛了永庆,肯定是回不去宫里了,就安心留在我身边吧。”嗓音有些哑,像初醒或者用久了声带。
“那,永庆殿下怎么办?”飞原着急地抬头看向景黛。
景黛见他这反应,立刻来了兴趣。
她起身,眯眼看向飞原那煞白如死人的脸,“你这是,开始怜惜永庆了?”
飞原顿了顿,才摇头。
“奴只是觉得,愧对永庆殿下的信任罢了。”
景黛笑了笑,又看向飞原:“你既如此愧对小五,不如我给你个机会,救救她怎么样?”
“殿下请讲。”飞原一听说宇文流苏还有救,立刻对她快速磕了个头,“若不影响殿下大计,飞原甘愿冒险,救出永庆殿下。”
“嗯。”景黛喉间发出一声无意义的音调。沉默,每一个呼吸之间,他都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来自景黛的威压。
飞原立刻扑倒在地,匍匐着去抓了景黛的脚踝,“奴婢该死,竟忘了忠臣不事二主的道理,殿下要打要罚,奴婢绝无二话,只是希望殿下能留奴婢一条命,见到殿下推翻宇文皇族为镇戊太子复仇之日,奴婢必自刎于室。”
作为上位者,自然不能尽数听信下属所言。景黛偏头看了看他,“你为皇兄做事的时候,可见过我?”
飞原抬眼,不解地朝她点点头,“自然是见过的,不然奴也不能只凭殿下的只言片语就信了殿下曾是黛阳殿下的事实。”
“你怎么就能断定我是黛阳呢?”景黛缓缓蹲下身,眼睛直视飞原。
“殿下小的时候,左眉间就有颗淡淡的小小的红痣,镇戊太子当年还曾说过,若殿下走丢了,凭殿下脸上这颗痣也能重新把殿下找回来。殿下此刻虽是长大了变了样子,那红痣也有些淡了颜色,但眉眼之间却还是和殿下小的时候一模一样的,有些凌人不服输的气势。”
景黛站起身,靠在身后的柜边沉思。
临时被打包扔进柜子里的宋伯元也跟着沉思,小五的事,她绝不能坐视不管。只是景黛还未作出最后的决定,她也欲沉下心来等等景黛。
“除了这个痣,你还能不能想起再多我小时候的特点?比如喜欢什么东西,讨厌什么东西。”景黛站在柜门外循循善诱地问。
因着距离太近,宋伯元透过柜门中间那道缝能清晰的看到景黛的侧脸,她努力辨认,也没看到飞原曾说过的那颗红痣。
飞原努力想了想,像突然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惊呼,“对,还有,殿下小的时候好像是怕水的,镇戊太子为了帮助殿下克服对水的恐惧,经常带殿下去御花园里的河边玩耍呢。”
“还有吗?”
景黛又问。
处在暗柜里的宋伯元纳闷儿,她没事打听她自己小时候干嘛?现在不应该是思考如何救出小五,又不能将东宫谋逆之事告诉宇文广才对吗?
“殿下小的时候喜欢穿花裙子算不算?”飞原绞尽脑汁地想脑海深处黛阳殿下曾经的样子,只是还是因年岁久远,有些模糊不清了。但他就是能确定,景黛肯定是黛阳,因为她左眉间隐着一小颗淡粉色的痣,眉眼间有镇戊太子当年的风范。
景黛皱眉深思,那样子特别骇人。
飞原朝后蹭了蹭,咬紧了牙等着他最后的审判。
“这样,你就按照小五的意思,入宫见宇文广。只是有一点要记住了,你定要带上宋伯元的名字,说她欲助东宫谋逆,待宇文广盛怒之时,再说在小五的殿里隐隐约约地听说她潜进东宫阵营,只为了在圣人眼前立勤王大功,以保庄贵妃在宫里无虞。记住了吗?”
飞原点点头,天生就没什么血色的脸,看着更白了。
待人一走,宋伯元“嘭”地一声,推开柜门,从那狭窄的柜子里狼狈的迈步出来。
景黛眼皮一掀,看她那捶腿的样子忍俊不禁地笑了,“麻了?”
宋伯元单脚蹦过来,单手扶起景黛的脸,认认真真看向她的左眉后才说:“这么小这么淡,他是怎么发现的?”
景黛轻嗔她一眼,坐下身后才解释道:“你也不想想,我突然从汴京出现,想要让他们信任,自然是他们要瞧哪儿我就令他们瞧哪儿了。”
“什么?”宋伯元大惊,甚至忘了麻了的腿,一脚跺下去,又嘶嘶哈哈地抬起来,“哪儿,都看了?”她眼珠子从景黛的下身缓缓移到胸前,那样子想不让人多想都难。
景黛狠狠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想让我剜掉你那没用的眼珠子?”
宋伯元摆了下手,想起自己的手对景黛做了什么后,又“唰”一下收回去。
“你就这么把我推到宇文广面前,不怕我真被他弄死了,你守寡啊?”宋伯元撇嘴道。
安静,空气凝滞得像要干涸的浆糊。室内温度又热,宋伯元抬手擦了擦鬓角的汗。
景黛抬眼看向宋伯元,似是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又因着什么顾虑在拉扯。
腿上的麻意减消,宋伯元撂下腿儿,吊儿郎当地看向景黛:“你能不能直说?总是这样隐瞒,对你对我都不是什么好事。你不信任我,我自然也不能信任你,合作的前提不是得拿出诚意来吗?姐姐作姐姐的,这种道理都不明白?”
景黛第一次听宋伯元对她说教,觉得好笑之际又有些欣慰。
“阿元,”她朝站在她对面的宋伯元勾勾手指,像逗小狗那般。“我能相信你吗?”
“当然。”宋伯元挺胸抬头,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伤害我家人不行,祸害无辜百姓不行。”说完了话,刚好走到景黛对面,她蹲下身子,头靠在景黛腿侧,仰起脸看向景黛:“剩下的,我都愿意为了姐姐去做。”
“我怀疑,”景黛顿了顿,手放在宋伯元的肩膀,像是汲取力量般,往里扣了扣,“我根本就不是黛阳。”
宋伯元猛地仰头,差点没把自己撅过去。
“你说什么?那真的黛阳到底在哪?死了?那谁骗你来当黛阳?你若不是黛阳,那你是谁?那你之前做的那些事,岂不都是为他人做嫁衣?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她的疑问像连环炮一样,一个接一个的往外蹦。
景黛摇摇头,“我不知道,只是一种直觉。”
因着两人初度云雨,虽没有黏在一起,暧昧升腾,气氛却又有些轻微的尴尬。
宋伯元想了想,手揽了下景黛的腿,将头靠到她的膝盖处道:“你肯定有办法的吧?你想怎么验证?我可以帮你。”
景黛倾下上身,头靠过来,用她那快发不出音的嗓子低声道:“这么多年,我的睡眠质量一直不好,道长说可能是因为我的身体天然排斥金吾卫的失骨散,所以导致精神头不济。自我有记忆起,就有位真人每月都来道观亲手为我调理睡眠,每次调理后我都能睡个好觉,所以小的时候我日日盼着真人到来的那日。只是婚前数日,见到你我就犯困,睡了几个好觉后,我自觉精神头稍好些。怕真人劳累,要她往后不用月月都来,”她顿了顿,又用宋伯元的凉茶水润了下嗓子,“当日,睡了一觉却比没睡还要难受,”
宋伯元突然支起上身,正对景黛道:“等下,为什么你看了我就犯困?”
“这个重要吗?”景黛被打断了话,很是无奈地问她。
“当然重要。”宋伯元不依不饶,“姐姐是不是那时候就喜欢我啊?不然你怎么见别人就不困呢?”
景黛抬手拍了下她的头,“你到底听不听?”
宋伯元又偃旗息鼓地耷拉回去,“你说嘛~”
“所以我怀疑,我从小的认知是有人为我蓄意催眠。也许我压根儿就不是黛阳,而是当年镇戊太子缜密计划中为黛阳提早设下的替身。”
这话吧,一个字一个字的宋伯元都听得清,只是那字连在一起,宋伯元就发懵了。
“姐姐得出这种惊世骇俗的结论,还能精神如此稳定,真是令我佩服。”宋伯元皱了皱脸,“姐姐想要我怎么帮忙?把那真人拷起来?”
景黛摇摇头,“你从小就闻惯了各种奇香,所以我想请你帮我辨辨那香的作用。三日后,真人会来,我不想打草惊蛇,也不想手里镇戊的人就此倒戈。所以我需要你帮我确认那香,顺带着给幕后之人演一出连环大计,你看如何?”
“我自然是唯姐姐马首是瞻了。”宋伯元朝景黛拱拱手,“那真黛阳到底有没有中金吾卫的失骨散?”
“若我推测没错的话,”景黛随手翻了翻身边的书简,“她定是中了失骨散,不然景卓不能执意要我加快寻找解药的进度。”
“景卓?你说景卓知道真黛阳的来历?”
“我们回门那日,我听说景雄难为你,就请了高手去探,我从前那小院确是被高手护了个水泄不通,景家也待我不如从前,所以我才有了此番猜测。”
宋伯元整个人懵圈了,她完全理不出头绪,又不免对景黛心生敬意。
“那,姐姐害怕吗?”
“怕什么?”景黛看着眼露担忧的宋伯元,心生宽慰,她手指支着自己的头,含情脉脉地看向她。
宋伯元两膝跪在地板上,支起自己的上身面向景黛:“怕真黛阳夺走你手里的权力人脉,或者,只是担心黛阳伤害你?”
景黛给了她一个不屑的眼神,顺手扶宋伯元起身,将她搁到自己瘦弱的腿上,“就算镇戊从土里活着爬出来,我都不怕。你就安心呆在姐姐身边,姐姐定会护你一生无忧。”
宋伯元一边控制着自己不要压到景黛,一边对她摇头道:“我长大了。”
潜台词是她能保护全家,自然也能保护娘子。
景黛却对她笑笑,“你还没见过这世上最恶的恶,我亦不会让你经历那些。”
“所以,姐姐喜欢我?”宋伯元见缝插针地问。
景黛意味深长地挑了下眉头,反问她:“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