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天以后,庄家的墙头倒是被陆妍荣翻得越来越顺溜。而且她不仅自己翻,还带着庄姝彤一起。
墙边老桃树开了花,花香四溢,绯红如灼,伸长了纵横交错的枝丫要往墙外探。
庄姝彤踩着木梯,也探出身,一手扶住桃枝一手撑着墙瓦,低头看着下面的陆妍荣,眼神有些犹豫。
陆妍荣张开双手,仰头看她道:“别怕,跳下来我接住你。”
庄姝彤呼吸略急,轻声道:“……还是有些高。”她不敢。
陆妍荣道:“把眼睛闭上跳下来,我接着呢,再犹豫待会儿就被小棠看见了,快点儿的六娘!”
庄姝彤看着她清瘦的身姿,最后说:“要不你让开吧,我怕你接不住我,到时候还被砸伤了。”
陆妍荣顿时感受到了打击:“姑奶奶,别瞧不起人啊,我能让你摔了么,我要是接不住我就跟你姓,快跳!”
庄姝彤踩上墙头,然后闭着眼睛纵身一跃!衣裙翻飞,空中掠过一道倩影。
也就是一瞬的事,一双手稳稳的接住了她,被冲击后退两步,庄姝彤闭着眼睛落到了陆妍荣的怀抱中。
听着陆妍荣在耳边大笑,感受她胸膛的震动,庄姝彤才睁开眼,没想到这人看着瘦弱,力气还是有的。
“怎么样,我说了能接住吧,还不信我。”
庄姝彤还是第一次做这种出格的事,心中除了一点忧虑外,满是兴奋。她被陆妍荣像个小孩抱着,耳尖微红,不自在道:“信你了,放我下来吧。”
陆妍荣将她放下来,嘴里还念叨着她太轻了,得多吃点饭,不然风都能刮走她。
庄姝彤被她逗笑,两人出了巷口,穿过人群,陆妍荣先带着她去赵记铺子吃馄饨。
小店里座无虚席,声音嘈杂,空气飘着的馄饨鲜香,足以令人垂涎三尺。
陆妍荣好不容易才找了个位置坐下,等上了热气腾腾的馄饨,才对庄姝彤说:“这儿你别嫌吵啊,人多才热闹。他家馄饨二牛小满最喜欢吃了,几十年老店味道确实不错的,你尝尝?”
庄姝彤闻着香就觉得很不错,她自幼锦衣玉食长大,没多少机会出来,更别说吃外面的东西了。
她吹散了热,尝了一口,然后点头,一个劲儿的说好吃。
陆妍荣满意了,还怕她这个千金小姐会吃不惯。
“知道他们家生意为什么这么好吗?”
“为何?”
陆妍荣边吃边跟她闲谈起来:“因为除了好吃以外,还因为这家后堂还有个专门看病的地方呢,赵家儿子前边做馄饨生意,老爷子就在后边为街坊邻里看病,吃馄饨收钱,看病就不收钱。”
陆妍荣说:“行善事嘛,多有人喜爱,生意就自然越来越好了。”
庄姝彤听着,心中甚为赞许,天下还是好人多。她问陆妍荣:“那你呢陆女侠,天天嚷着劫富济贫,有没有真正布施那些需要救济的人?”
陆妍荣拍起胸脯道:“那当然了,我既说的出口就肯定会做到,你看二牛她们已经住上大院子了,还会将许多需要救济的人接进去住,照顾他们。只是我比较低调,不然我的风光事迹跟你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庄姝彤笑看着她,见她兴致挺高,也不提醒她拿的都是自己的钱了。
吃饱肚子,庄姝彤又跟着陆妍荣去了城郊破庙。
她来过这里一次,认识了二牛与小满,还跟他们俩兄妹去捉过蝴蝶。
当时她没想他们居然会住破庙里,很是惊讶。现在二牛都去住好地方了,陆妍荣却还住在这。
陆妍荣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破是破了点儿,好歹可以住嘛,而且我也只是暂住,又不是要待一辈子。”
她拿过一根两头尖锐的竹竿和鱼篓,领着庄姝彤去往不远处的小溪,道:“走,这次不去捉蝴蝶了,我们去捉鱼。”
庄姝彤在意她前面那句话:“暂住?你还要离开这里?”
陆妍荣道:“对啊,我本就是游历江湖的大侠,四海为家,当然不能一直待在一个地方了。”
庄姝彤不知该如何回答,跟在她身后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顿感一阵空落落的。
“是桓城不好吗?”她喃喃一句。
溪边水声潺涓,清澈见底,陆妍荣脱了鞋,挽了裤脚就下去,溪水覆过她小腿,她作势扬起竹竿,紧盯四周水面,看到有鱼就准备随时插下去。
而庄姝彤坐在岸边的石头上,依旧是愁眉不展,听着耳边流水声,心思都没有放在捕鱼上面。
直到水花四溅,一个大动静将她唤回神,陆妍荣竹竿上面插了一条肥硕的大鱼,正笑嘻嘻的朝她跑过来。
“今日运气真不错!”陆妍荣把鱼丢进鱼篓里,“水里鱼也挺多的,就是溜得快,六娘你来试试?我教你……”
她说着,瞧见庄姝彤有点儿不对劲,疑惑问:“怎么了?”
“阿荣,你不能留下来吗?”庄姝彤还是忍不住问她。
“怎么还在想这个?”
陆妍荣听她还是在意那个问题,把竹竿往地上一放,席地而坐,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呢,其实不是什么大侠,从小就没爹没娘的,六七岁以前一直过着被拐来拐去的生活,天天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挨打挨骂……直到遇见了我师父。”
“我师父他老人家也是无来处,无去处。见我可怜就救下了我,带我四处漂泊。教会了我一点三脚猫功夫和许多道理……我挺感恩他的。”
庄姝彤问:“……那后来你师父呢?”
“他那老头啊,”陆妍荣笑了笑,语气中少有的平静,“死了,后来路上病死了,其实他那时还有救啊,可是我们没有钱,看不了病。”
这下庄姝彤难受的说不出话了,没想到她经历了这些,还说的这么轻描淡写。
“所以山河迢迢,他没走完的路,我想替他多走走。”
两人相顾无言,彼时只闻流水淙淙,山雀飞鸣声。
陆妍荣不喜欢难过,尤其见庄姝彤替她难过。她起身将她拉起来,带她去玩水,溪水是从山中流出来的,并不冷。
庄姝彤揉了揉眼角,觉得自己脱靴露足实为不雅,但拗不过陆妍荣,踩入水中时,那触感温凉轻柔,一下子就让她注意力转换过去。
陆妍荣先是泼她水,然后两人开始打起了水仗,庄姝彤从头到脚都不能幸免,泼不赢她,还跌坐在水里,惹得陆妍荣哈哈大笑。
“陆妍荣你幼不幼稚!”
回到破庙,湿漉漉的两人围着火堆烤火,陆妍荣顺便也将鱼一起烤了。
天边阴云逐渐汇聚,斜风不断的吹动破烂的窗户纸。
“待会儿怕是要下雨,等吃完鱼我再送你回去吧。”陆妍荣偏头看了眼天色道,“这次都没玩尽兴,下次再带你出来玩好的。”
庄姝彤抱着双膝,发丝湿润微乱,几缕贴在她白皙的脸颊边,像个落魄的美人。
她看着身边的陆妍荣,嘴角忽而轻轻勾起一抹笑,尽量用轻松地语气说:“阿荣,下次我可能就不出来了。”
陆妍荣翻动着鱼:“为什么,怕被家人发现?”
庄姝彤说:“没,是月底我要嫁人了。”
月底?还剩七天。
陆妍荣动作一顿,她才记起来庄姝彤是有婚约在身,可明明是她的大喜日子,陆妍荣却没理由的高兴不起来。
“啊,那等你成完婚,也可以再出来嘛。”
“成完婚我就要留在苏家了,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走,或许等我哪天可以出来,你早已经走了。”庄姝彤突然觉得有些冷,又把自己缩了缩。
“我是谁啊,只要你想,我就能随时带你出来,什么苏家困不住我……” 陆妍荣没有再说下去。
她往庄姝彤那边倾身靠近,一手撑在她身侧,只问道:“你喜欢那个苏家男人吗?”
庄姝彤被她问住,看着眼前那双清澈透亮的眸子里装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是啊,她喜欢苏潇吗?
在她眼里,苏潇就想哥哥一般照顾她,对她也无过多举动,或许她连喜欢都没搞清楚是什么。
“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我……”
她不知道。
陆妍荣好似看出了她的答案,说 : “我无父无母,不知道自己婚事要凭父母做主,我只知道婚姻大事,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才能长相厮守。”
“六娘,你爹娘若真那般疼你,就该过问你的意愿。”
庄姝彤知道自己是深闺女子,而她是江湖儿女,想法终归有不同,可她却觉得陆妍荣说的不无道理。
“阿荣……那什么是喜欢?”她抓上她手臂,鼻头微酸,忽然急切的想要一个解释。
陆妍荣也说不准,许是诗经里的关关雎鸠,许是忠贞不渝的比翼连理,许是衣带渐宽终不悔,许是君心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又或许是庄姝彤凑上来,一触即分的吻,那最简单的让人感受到的心跳,以及一眼就让人心动的炙热眼神。
庄姝彤想解释什么,是这氛围里暗生的不明情愫驱使她这么做的,还是比起苏潇来,她喜欢的却是陆妍荣?
破庙外细雨缠绵,风动不止。暖火旁的两人衣衫湿润的两人同样纠缠,这次是陆妍荣主动捏上庄姝彤的下颌吻了过去。
她从不违背我心,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即便现在才发现,那就还不算晚。
少女相拥彼此柔软的躯体,浅浅试探又吻得笨拙,唇如樱桃,尝得一片温润的口脂香。
不知多久,分开时,各自都深浅不一的喘息着。
庄姝彤脸红如云霞,脑海中一时什么都想不起,她目光略为躲闪转向一旁,然后惊呼一声——鱼好像快烤糊了!
陆妍荣立马拿了起来,看了看,才说 : “差一点儿。”
正打算吃鱼消除余后的尴尬时,外面突然有人唤了几声小姐。
庄姝彤站了起来,是小棠来找她了。
“我得走了。”
庄姝彤回头跟陆妍荣说,她理了理微微凌乱的衣衫,然后从袖中拿出一块月白色的手帕递给了她 : “这个送给你。”
陆妍荣接过,这帕子她见过的,是每次找庄姝彤去玩时,她都在绣的那一条,上面是莲花并蒂和两只栩栩如生戏水的鸳鸯。
那时应当是给苏潇的,如今却给她了。
庄姝彤已经随着小棠回去了,没让她相送。
她将手帕和那枚芙蓉私印仔细放在一起。然后一并放入当初初遇庄姝彤时,抢了她的那个钱袋中。
陆妍荣添了把柴火,然后咬了口鱼肉,嘴里嚼着只觉得索然无味,但她还是咽了下去 ,嫌弃道 : “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