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陌生阿姨打麻将打到通宵,对花重锦来说,是一次有些离谱,却又新奇的经历。

  傅琢祈收到回复后,又发了些日常寒暄的话过来,花重锦翻过手机,没有再看。

  阿姨们很健谈,一晚上时间,几乎套出了花重锦大部分信息。

  “小两口过日子,哪儿有不吵不闹的呢。”

  花重锦说,自己是跟对象吵架所以趁出差出来散散心。

  “就是,而且你家那个真不错,吵架了还不忘给你发消息嘘寒问暖。”

  “是啊是啊,我家老头子每次吵架都不低头,还得我给他递台阶。”

  “小安啊,其实小两口吵架,很多时候没有谁对谁错,一个递了台阶,一个顺势下来,这就是婚姻之道。”

  花重锦默默听着,最后没忍住,还是说:“……我们之间,互相欺骗了很多年。甚至到现在,我还是有事瞒着他。”

  “出轨了?找小三了?”

  花重锦摇头:“那倒没有。是工作,还有一些彼此家里的事情。”

  “吓我一跳,还以为你或者你对象出轨了呢?这要是出轨,我看架也别吵,直接离!”

  “又不是出轨找小三,工作还有家庭的东西,隐瞒也只是因为不好开口说吧?我看你这孩子也是挺有主见的,怎么这种事上这么犹豫不决呢。”

  “哎呀,年轻人的心情也能理解的啦。被瞒着确实会不开心,但吵过去就算了,又不是感情上的矛盾,都互相喜欢那么久了,还是要多互相体谅的嘛。”

  喜欢。

  这就是问题症结所在。

  花重锦秉着求知的态度问:“阿姨们是怎么决定下来,要跟叔叔过一辈子的呢?就没有担心,如果哪一天不喜欢了,不爱了?”

  “那肯定还是担心过的啊!可就算是担心,也不能为了些还没发生的事,就放弃喜欢他吧?哦,我胡了!”

  “在过到明天之前,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我跟我们家你叔,一开始结婚的时候也没想过能一直走到今天的。就把每一天过好,遇到事解决事,没有的事,就别去胡寻思。这一天天过下来,就到现在了。”

  “哦,所以你在担心,如果哪天他不喜欢你了?”

  花重锦默默洗牌,没有回答。

  上家的阿姨了然一笑:“还是个多愁善感的小孩。就算不喜欢了,那又怎么样呢?等他真不喜欢你了,你也不再喜欢他不就好了嘛。你们年轻人不是都挺拿得起放得下嘛。”

  道理都懂,但花重锦依旧迟迟迈不出那一步。

  阿姨们聊着他的事,也聊着她们自己的事,直到外面天亮。

  “走了走了,回去睡觉了!”

  “小安你要来我们家玩吗?”其中一个阿姨发出邀请,“你叔可喜欢交朋友了。”

  “不了,该回去休息一下,明天上班了。”花重锦谢绝了阿姨们的好意,一个人走回了小旅馆。

  小旅馆的前台今天换了个年轻女孩,打着呵欠,坐在摇椅上玩手机。

  看花重锦回来,女孩抬手拦住他:“身份证登记了吗?”

  “登记了。”花重锦晃着手里的钥匙,“昨晚没回来。”

  女孩有些狐疑地看着他,直到昨天负责登记的人出来:“他昨天登记了。”

  “哦哦,不好意思。”女孩这才点头道歉,“最近查得严,入住的所有人都得登记。”

  “恩,好。”

  花重锦回了房间,躺在窄小的床上,闻着房间里淡淡的尘土味儿,毫无睡意。

  阿姨们以过来人的身份讲了很多花重锦一开始就明白的道理,但很多事不是明白就一定能解决的。

  长长舒了口气,花重锦翻看手机,把昨天到后面未读的消息看了。

  其实傅琢祈也没说什么,只是叮嘱了些远行要注意的点,哪怕花重锦并不需要担心那些。

  “也不能为了些还没发生的事,就放弃喜欢他吧?”阿姨的话犹在耳边,花重锦想,那如果是注定发生的呢?

  算了。

  说是出来冷静一下,到最后还是满脑子傅琢祈傅琢祈,花重锦觉得自己简直白跑出来。

  开了手机声音放在枕边,花重锦还是决定睡一觉再说。

  这一觉,就直接睡到了天黑,叫了外卖直接送到小旅馆,花重锦看着几个未接来电,陷入沉思——他现在睡眠质量这么好了?

  有会议主办方打来的,也有傅琢祈打来的。

  花重锦给会议方回打过去:“抱歉,白天有事没接到电话。”

  电话那头反倒连连道歉,又问:“那安总是什么时候到?需要安排车接您吗?”

  “不用了,我明天直接到会场。”

  “好的,您的房间也为您保留,如果您需要放行李的话,我们也可以帮您去放。”

  “恩,麻烦了。”

  挂了电话,花重锦看着傅琢祈的未接来电,还是没有拨过去。

  不过倒是看了傅琢祈发来的微信消息。

  [狗男人:到了颜城。明天开会,后天回。]

  [狗男人:颜城晚上有点冷,你那边呢?]

  明天。

  花重锦筷子在饭盒里搅来搅去,期待又担忧着明天的到来。

  可明天依旧会照常到来。

  花重锦换上自己带来的黑西装,头发全部梳上去,带着行李箱去前台退房。

  “咦?”前台女孩愣了一下,“啊,是你啊,差点没认出来。”

  把身份证递过去,花重锦说:“退房。”

  前台一边办着退房手续,一边随口说:“今天穿这么正式,去结婚啊?好了,身份证收好。押金一百块是退你现金,还是扫码?”

  “扫码吧。”花重锦递过手机。

  “OK,转过去了。”前台又看了他一眼,感慨,“你都工作了啊,昨天看你,还以为是个学生呢。”

  “恩”了一声,花重锦收起手机,拖着行李离开。

  *

  “您好,请这边签到。”

  花重锦过去在签名簿上签下“安辞”两个字。

  “安总,您的行李要先放回房间吗?”

  把行李箱递过去,花重锦点了点头:“麻烦了。”

  “您客气。”对方带着行李走了,没几分钟又回来,把房卡递给他,“安总,这是房卡。”

  “谢谢。”收好房卡,花重锦微微一笑,问,“会议厅往哪边儿去?”

  接待愣了一下,指了个方向,等人走了,才小声跟身边人说:“哇,这个安总也太好看了吧!”

  “之前听说一直不露面,还以为是个中年人,没想到这么年轻。”

  “我听说瑾城那个傅总也很年轻很帅,之前在网上看到过照片,不知道本人有没有那么帅。”

  “不好说哦,现在财经杂志都会精修图了,跟娱乐圈有一……您好,请这边签到。”

  看着那人签下的三个字,接待等人走后小声惊呼:“跟照片差不多哎!瑾城不愧是大都市,好多年轻帅哥老总啊!”

  “不过还是安总好,没什么绯闻缠身。就是人真的太神秘了,这还是他第一次亲自出席吧?之前好像都是叫姜总替的。”

  “傅总的绯闻不是也辟谣了吗?一直都是他老婆,还挺专情的。”

  “那谁知道呢。说不定只是紧急公关?”

  “警方也能帮忙公关吗?”

  “只是把情人说成老婆而已,也不是多大事吧?”

  花重锦并不知道即便在颜城,自己那点儿八卦依旧有人讨论,只是应付着那些交际。

  “是的,一直有别的事没能出席,之前都是姜姐替我。”

  “恩,以后也会多多参与进来的。”

  “还要各位前辈多提点,毕竟不管从哪方面来说,我都还只是个新人。”

  花重锦还在努力应付,对面的中年男人突然看向门口,笑着伸手招呼:“傅总来了?好久不见!傅总最近真是……”

  背对着门口,花重锦没有转身。

  傅琢祈一进门,就看到那边站着的身影有些眼熟,像小狐狸。

  但与会名单上并没有小狐狸的名字,傅琢祈还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

  直到中年男人跟自己热络地客套完,转头又去喊那人:“哎,安总正好也在。两位都是瑾城的英年才俊,之前应该已经见过了吧?”

  花重锦本想趁机溜走,只是听到傅琢祈的声音,顿住了脚步。

  这一顿,溜走的机会也被顿走了。

  没办法,花重锦只能转过身来,看向身后的傅琢祈。

  “两位……之前没见过?还以为两位都是从瑾城来的,应该认识呢。”中年人愣了一下,想起安辞之前都没公开露面,赶紧拉着两人介绍,“这位是傅琢祈,傅总。虽然是接手家族企业,但傅总年纪轻轻就让傅氏集团的市值增了很多,是个很厉害的人;这位是安辞,安总,白手起家,想必二位应该很有共同话题。”

  花重锦看着傅琢祈的表情,随着中年男人的介绍一点点沉了下去,心想,他果然是生气的。

  却见傅琢祈勾起嘴角,主动迎了过来,伸出手:“安总?初次见面,久仰大名。”

  “……幸会。”花重锦垂下眼,躲开他的视线,与他握手。

  然而傅琢祈握住之后,便不肯松开。

  花重锦诧异抬眸去看他:“……傅总?”

  “我与安总一见如故,聊聊吗?”

  中年男人见状赶紧说:“正好,我得去找其他人了,二位可以趁会议开始之前熟悉一下。”

  “好的。”傅琢祈盯着他的双眼,微微一笑。

  “傅琢祈,你放开我!”等到中年男人离开,花重锦才低声斥道。

  傅琢祈松开他的手,下一秒却又换了只手拉住他:“来这边。”

  出了会议室,找了个无人角落,傅琢祈站定,却没有松开手。

  但花重锦这次用力挣开,往后退了一步,跟他拉开了半臂距离,转身看向窗外。

  “安总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傅琢祈也没有再去拉他。

  在他转过身来,自己看清那张无比熟悉的脸的一瞬,傅琢祈是生气的,非常生气。气到想要把人拉到楼上房间,拽着他的衣领,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明知会在这样的场合与自己遇到,却不肯提前告诉自己,他的身份。

  不过傅琢祈的火气很快消散下去,在看到那双睡凤眼下遮不住的青黑时。

  他也在困扰吗?傅琢祈不知道时至今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没有。”花重锦垂在身侧的手紧张地握成拳。

  即便早就知道会有见面的时候,即便早就知道局势会成为这样,即便早在脑海中模拟了几十上百次两人见面时自己该说什么。

  但,花重锦一个字都说不出。

  “如果安总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我倒是有些话,想跟安总说。”

  “……什么?”

  “我夫人离家出走了,如果安总见到他,可以帮我劝劝他,早点回家吗?”

  会议快开始了,主办方的人发现两人不在,只好出来找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傅琢祈在说话。

  “我很想他,不知道他这几天,有没有一点想我。”

  卧槽!主办方的人心里顿时五雷轰顶。

  这是什么情况?!

  傅琢祈要找他老婆,怎么会要安辞帮他转达?安辞之前不是都不露面的吗?怎么会认识傅总他老婆?

  等一下……

  一个不太健康的想法从主办方人的脑海里冒出。

  ——傅总他老婆跟他闹离婚,澄清了不是因为傅总出轨,难道是……傅夫人出轨了?而且,出轨对象还是瑾城新贵的安辞?

  也难怪刚刚两个人见面的时候,远远看起来,氛围就有些不太对。现在还单独出来聊天,说这种话……真是越想越有。

  “抱歉,既然他不想见你,肯定有他不想见的理由。这话,我不能帮你带。”

  “是嘛。那就不带那些话了,只麻烦安总帮我带另一句吧。”

  “什么?”

  “如果他再不回我的消息,我会和之前说的一样,亲自去找他。”

  “最好不要。他既然不想见,傅总又何必强人所难?”

  “那安总是觉得,我该一直放他在外面任性吗?我不像安总,可以忍受跟喜欢的人分开那么久……”

  喜欢的人。

  花重锦发现,自己在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内心的悸动完全无法自控。

  以为这两人要一言不合吵起来,在旁边偷偷围观的人赶紧站了出来。

  “二位,咱们会议要开始了。您看是不是……”

  “好的,我们马上进去。”傅琢祈中止了对话,转头看向花重锦,“会议后,我会再来找你。”

  “……随你。”花重锦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说。

  见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会议室,这人赶紧拿出手机,给在瑾城的朋友发消息。

  [救命!有没有人知道!你们那儿的那个傅总跟安总,是有什么过节吗?]

  [这俩人状态好不对劲啊!怎么剑拔弩张的!]

  *

  开会是一件非常无趣的事,之前花重锦跟着傅琢祈去南城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低着头在自己的本子上随手写写画画,神游天外,等回过神,花重锦发现,自己竟然在纸上写了一串傅琢祈的名字。

  花重锦:……

  两小时的会议结束,花重锦起身,把写满傅琢祈名字的纸团成一团,正准备扔进门口垃圾桶里,却被拦住了。

  “记着这么重要会议内容的纸,还是不要扔了吧。”傅琢祈站在旁边,笑着看着他。

  因为同来自瑾城,两人的位置紧紧挨着,傅琢祈在会上就已经发现了,他在纸上写着自己的名字。

  看着傅琢祈从自己手里拿走纸团,花重锦慌了起来。

  绝对不能给他看到上面写了什么!

  立刻伸手把纸团抢回来,花重锦踩下垃圾桶的盖子开关,飞速把纸团扔进去。

  “会议内容我都记住了,用不上笔记。”

  “哦——是嘛。”傅琢祈低笑,“我还以为,安总的纸上是写了什么不想被我看到的内容,所以才急着扔掉呢。”

  “傅总真会说笑,”花重锦觉得他在诈自己,于是面不改色道,“谁会在会议上写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是嘛。我还以为,安总是在纸上写了心上人的名字,原来是见不得人的内容啊。”

  他知道自己写了他名字?!

  花重锦瞳孔地震。他看到了?!

  远处的人看着门口迟迟没有离开的两人,打开了群聊。

  自己在会前问的问题,已经有很多人回复,但几乎都是说“这俩人压根没交集”的。

  没交集?怎么可能!

  [你们收集情报的能力不行啊!这俩人真的有问题!]

  [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安辞他睡了傅琢祈的老婆?]

  群里顿时炸了锅,满屏的问号。

  那人把自己听到的跟看到的全都发了出去,一抬头,门口的两人已经离开了。

  花重锦掏出房卡开了自己的房门,看着身边人,挡住了门口位置。

  “傅总这是在做什么?”

  “既然安总不想帮我传话,那我只好自己来找我的小狐狸。”傅琢祈看着他,笑问,“安总总不能拦着我来我见我夫人吧?”

  花重锦:……

  远处有人说话声传来,似乎是其他开完会要回房间的人。

  傅琢祈看着他,继续说:“或者,安总答应替我转达那句话了?”

  “哎,这不是傅总跟安总吗?”已经有人走了过来,看到两人,好奇地问,“这是准备讨论会议的心得吗?”

  “不是,说点私事。”傅琢祈抢先开口,“安总,我们进去谈吧。”

  花重锦不想单独跟傅琢祈相处,但他更不想被其他人听到两人的对话,在一众好奇的目光下,只能放傅琢祈进门。

  一进门,傅琢祈就把人压在了门上。

  “傅……唔!”

  花重锦本来没觉得他们这几天没见有多久,可当那股清淡的草木香涌入自己所有感觉器官时,他便不想推开。

  汲取够了小狐狸的气息,傅琢祈才松开他,有些恶劣地开口。

  “这里房门隔音效果可不好,若是太大声,外面的人可就都听到了。”

  “你!”花重锦还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傅琢祈脑袋往他肩膀上一搭,在他耳边轻声说:“阿锦,我想你了。”

  花重锦想要推人的手顿住:“你……不问我?”

  “问什么?”

  “安辞……的事。”花重锦的手,最后还是轻飘飘地落在了傅琢祈后背。

  看起来就好像拥抱住他一样。

  “你想说吗?”察觉他的小动作,傅琢祈嘴角高高扬起,伸过手去环住他的腰。

  好像瘦了些。傅琢祈想着,又用手丈量了下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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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从今天在会议室看到人的时候,傅琢祈就像这么做了。

  黑色西装把人衬得成熟了不少,而外套收腰的版型把他的腰衬得格外纤细。但傅琢祈知道,这看似纤细的腰却蕴含着惊人的力量。

  “不想说就算了。”傅琢祈起身,把人朝屋里拉去,“提前过来这两天,住在哪儿了?有没有好好吃饭。”

  “傅琢祈……”花重锦内心五味杂陈地看着他,喊了他的名字,却又不说话。

  傅琢祈闻声回头看他:“怎么了?”

  下一秒,却被人直接推着坐在了床上。

  “来做吧。”花重锦抬手松开自己的领带,跨坐在他腿上,主动吻过去。

  傅琢祈双手掐住他的腰,微微往后撤身:“你又在不开心。”

  没有亲到人,花重锦眉头一皱,解下来的领带又挂到了傅琢祈脖子上,拉着领带把人拉向自己。

  “少废话。不做的话,你就回去自己房间吧。”

  虽然不知道他又在为什么事不高兴,但傅琢祈还是认输,主动亲了他一下。

  花重锦的领带和傅琢祈的最后一起掉落在地,彼此纠缠的样子,像极了它们此刻在床上的主人。

  傅琢祈发现,小狐狸好像很喜欢在上面,之前几次是这样,今天还是如此。

  不过今天他的手腕并没有被束缚,双手掐在那纤细的腰肢上,不多时便留下两道淡淡的红痕。

  一次过后,花重锦半撑着身子,趴伏在他身上平复着呼吸。

  傅琢祈却抓着人颠倒了位置,把人压在了身下。

  花重锦还没回过神,便被抓着腰摆成了跪趴的姿势:“你……”

  “现在结束,还早了点。”傅琢祈看着腰上两道红痕,眼里满是欲||色,双手再次掐上那个位置,一次次拉着人撞向自己。

  “唔……傅琢祈……你,你疯了!”花重锦手指紧紧抓着床单,看着指缝间被聚起的深色床单很快又从指间溜走,“太快了……”

  “不是你邀请的吗?”傅琢祈低头,一口咬在他后颈上。

  “我……我不是……”

  “不是什么?”舔舐着那个牙印,傅琢祈又咬住了他的耳尖,“自己爽过了,就想赶我走了?”

  他有些恨恨地想:不是你撩拨的吗?不是你说不做就离开的吗?现在反悔,已经晚了。

  真想就这么把人拴在身边,一次次、一遍遍地把那些自己不爱听的话,撞碎到不成字句。

  然而在看到床单上晕开的水渍后,傅琢祈还是停下动作,把人拉起来。

  “怎么哭了?”

  看着那双红通通的睡凤眼里还在无声地落泪,傅琢祈一下就认了输服了软。

  “别哭了,”轻轻吻去咸涩的泪,傅琢祈又在他唇上一下下轻啄,“是我不好。你不想做就算了。”

  说着,傅琢祈就要退出。

  而花重锦却拉住了他。

  花重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哭了。

  或许是总开不了口的话在心里堆了太多,或许是迈不出去的一步太沉重,亦或者只是淡出生理上的想要流泪。

  “……继续。”

  看着这样软下脾气,任由自己摆弄的小狐狸,傅琢祈觉得自己是真的栽了。

  无论是这样的他,还是那总是有着许多秘密而变得尖锐的他,自己都好喜欢,喜欢得有些懊恼,自己比他早出生六年。

  地上的手机响了三次,傅琢祈才翻身下床捡起来:“是主办方的电话。”

  花重锦撑着坐起来,靠在床头,伸手接过手机,正准备接通,那边却挂断了。

  不过很快又重新打了过来。

  “安总您好,打扰了。”

  “恩。”花重锦轻应了一声。

  傅琢祈坐到他身边,抬手理了理他凌乱的头发。

  原本定过型的头发被汗水浸透,此刻已然乱做一团,额头上还沾着刚刚没来得及擦的汗珠,脖颈上更是被淋漓一片。

  “待会儿晚饭在一楼餐厅……”

  “抱歉,我就不去了。”花重锦声音有些哑。

  那边赶紧问:“是身体不舒服吗?需不需要去医院。”

  “不用。晚饭就不用留我的位置了,我有其他安排。”

  “好的安总。”

  就在电话挂断前,傅琢祈的手机也响了。

  是主办方的人打来的。

  这边花重锦挂断后,傅琢祈才接起了电话。

  也是晚饭通知。

  “抱歉,今晚有事,我也不去了。”

  电话那边愣了一下:也?还有谁不来了?

  但对面的人没敢问,只是说:“好的,傅总。”

  等挂断电话,打电话的人跟同事一交流,才发现,安辞也拒绝了今晚的晚宴。

  “什么情况?”

  “不知道啊!”

  “刚刚我给安总打电话,临挂断前,好像听到有另一个手机响了。”

  “不会是傅总的吧?那会儿我倒是刚给傅总打过去。”

  “啊?这俩人……?”

  花重锦等傅琢祈挂了电话,看着他问:“你干嘛不去?”

  “没有去的理由,但有不去的理由。”

  什么理由?花重锦觉得,傅琢祈的理由肯定不是什么很正经的,干脆也就没问。

  “帮我从行李箱里拿个东西。”

  傅琢祈听话地过去打开了他的行李箱:“拿什么?”

  “烟。”

  皱了皱眉,傅琢祈还是把里面没拆开那盒烟拿了出来,走过去递给他。

  床头柜上的盒子里放着打火机,花重锦拆开烟盒,叼出一支点上,慢吞吞吐了个烟圈。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是几岁的时候来着?不记得了。”弹了弹烟灰,看着傅琢祈皱起的眉,花重锦坏心思地冲着他的脸吐了个烟圈,“像傅总这样的好孩子,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有人让你碰过这种东西?”

  不是没人让自己碰过,只是他自律,拒绝了。

  花重锦看着他,突然笑了:“怪不得人常说‘事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感觉确实跟平时抽的不一样。”

  “你有瘾?”

  “不算。”花重锦很快抽完一支,在烟灰缸里拈灭后,倒是没有再抽第二支,“只是心烦意乱的时候想要抽一下。”

  “既然没有瘾,就戒了吧。”

  “你不喜欢。”不是疑问,是肯定。

  傅琢祈却道:“不是这个理由。”

  但却也没有给出那个他真正的理由。

  花重锦拉了拉被子,盖过自己腰上红痕,突然开口:“傅琢祈。”

  “恩?”

  “我想说了。”花重锦直直看进他的眼里,“你还想听吗?”

  点了点头,傅琢祈没有说话。

  从烟盒里摸出第二支,花重锦点上,却夹在指间,没有抽。

  “我妈姓安,她自己说她叫安逸。但她的身份证上不是这个名字,那上面,她叫安招娣。”

  在农村,真是屡见不鲜的事。傅琢祈想。

  “但是她一直不喜欢那个名字,所以她对外一直说,自己叫安逸。我问过她,为什么要叫安逸。她说,她这辈子过得太苦了,她想,是不是叫一个好名字,人生就能变得安逸一点呢?可惜,人的命,也不是一个名字就可以决定的。”

  对于小狐狸母亲的事,傅琢祈知道不多。他曾经想过要去调查一下,但又觉得,或许小狐狸并不想让人知道,最后还是作罢。

  “后来有了我。我生物学上的外公跟舅舅一直管我叫‘野种’、‘杂种’,不肯给我上户口,她就给我取了‘安辞’这个名字。她说,辞这个字有摆脱的意思,希望我可以摆脱她摆脱不掉的那些苦难,可以摆脱那个鬼地方,可以摆脱那些吸血虫……如她所愿,我真的摆脱了所有。”

  花重锦说这些的时候,并没有落泪。

  可傅琢祈觉得,他在哭。

  “从我想要搞垮花盛昌开始,我就着手准备,捏造了‘安辞’这个身份,利用境内外的一些信息差,让‘花重锦’跟‘安辞’在外人看来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花盛昌认我回来的时候,我还是个黑户,他也从来没问过我以前叫什么,只是自己擅自选了这个名字,给我上了户口。”

  这些话,之前也跟干爸干妈说过,第二次提起,花重锦也没了什么情绪起伏,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也要多亏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名字,不然那时候,我还得想个别的名字来用,才能瞒过他去。我可没有我妈妈那么强的取名能力,要是让我自己取,我或许给自己取名叫二狗也未必。”

  花重锦说到这,突然笑了起来。

  傅琢祈抬手按在他的嘴角:“不想笑可以不要勉强自己笑。”

  嘴角一点点下落,最后恢复到面无表情,花重锦拉下他的手。

  “傅琢祈,我说这些,只是希望你能明白一点。”

  “我们,从始至终,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是带着父母的期许出生,在他们的爱里长大的天之骄子,我只是一个不择手段的阴暗……”

  “我知道你不是。”傅琢祈打断了他的话,“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世界,那就是我们都在的世界。”

  “傅琢祈,你根本不懂……”

  “是你不懂。我喜欢你,在明知道你并不是那个纯良小白花的情况下,我喜欢了你很多年。我知道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也知道你的手段并不是多么光彩,我知道你心里充满着仇恨……现在,仇已经报了,你可以放下那些对你而言或许不堪的过去。”

  花重锦呆呆看着他,没有动作,连眼都忘了眨。

  “你才二十四岁,你的人生还有很长很长,你有未来。就算是为了你的母亲,她应该也不希望复仇之后,你的人生还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吧。”

  花重锦依旧没有回答。

  傅琢祈微微叹了口气:“复仇撑起了你人生的前二十年,那从现在开始,可以让我的喜欢,撑起你人生未来的每一天吗?如果你不喜欢花重锦这个名字,明天回去瑾城,我陪你去派出所把名字改回安辞。对我而言,你叫什么名字,都不会改变我对你的喜欢。”

  “喜欢……?”花重锦小声重复。

  “是的,喜欢。”傅琢祈说,“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想法设法让你……花总发起了这场联姻,喜欢到想对你使坏,想要逼出你更多的一面。”

  花重锦又沉默了。

  点燃没抽的那只烟早已灭掉,但剩下的一截还夹在花重锦指间。

  傅琢祈从他手里抽走那一截烟头,扔进烟灰缸,倾身过去抱住了他。

  “我还是那句话,你可以不承认你的喜欢,就只让我喜欢你。就算哪天,你担忧的事发生了,你也不会输。”

  花重锦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犹豫了许久,还是把手贴上了傅琢祈的后背。

  “那我……真的不会喜欢你哦。”

  “恩。”傅琢祈轻笑,“你可以一直不说喜欢我,我不介意。”

  反正喜欢也不一定要靠说来表现。

  “我也不会像那些全职太太一样……”

  “就算你想,我也不会让你那样做。你可是把所有人蒙在鼓里的安总啊。瑾城发展需要你。”说着,傅琢祈突然想起一件事,“你的身份,姜总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恩……也没有很早,是我让她来瑾城之后,她慢慢猜出来的。”花重锦说,“你那天晚上跟我说,你对我的了解比我以为的要多,我以为,你连这件事都知道了。”

  “毕竟安辞这个人一直在幕后,又有姜总信誓旦旦说,安总一直在南城,我根本没往你身上去想。”但知道之后,傅琢祈觉得,其实也没有那么难猜。

  “那天你说让我陪你来开会,我就意识到,你好像并不知道。本来……是该跟你说的,可那种情况,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花重锦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依旧空空的,却好像被什么填满了一样。

  “不怪你。”傅琢祈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是我太迟钝,其实你留了很多线索的。”

  “我本来想……如果今天见到面,你很生气,顺势答应离婚,我就可以……”

  见他还在提离婚,傅琢祈直接打断:“没那个可能。我说过的,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离婚的。虽然在会议室见到你的那一刻,确实很生气。”

  “是嘛。”

  “只是看到你这里,”傅琢祈手指点在他眼下青黑上,“又不忍心了。你这几天,也在困扰吧?”

  花重锦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着他:“傅琢祈,为什么是我呢?”

  “如果跟你说了什么理由,那一定是骗你的。”傅琢祈笑着回答,“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你。只是那天,我在二楼露台看到了全部,看着你冲那个徐少爷笑得挑衅,就对你有了浓厚的兴趣。从那以后,我一直在关注你。”

  “一直……?”花重锦有些意外,“我一点儿也没察觉。”

  “因为,我不希望你知道我在关注你。”傅琢祈说,“你总是很警惕,如果早早被你发现,或许,我们之间就走不到今天这一步。我只会成为你那么多敌人里的一员。”

  想了想,花重锦觉得,他说得对。

  如果自己早就知道,有那么一个人不仅知道自己的真面目,还一直盯着自己,那自己肯定要以为,这个人想要以此来要挟自己,自然就会把人归入要复仇的人里面去。

  而傅琢祈的选择,让自己并没有注意到过他,等开始注意,已经是联姻后,很多事情都已经变得不一样。

  “……你还挺懂的。那后来结婚了,为什么还要装不知道耍着我玩?”

  “我要是不装,你就会被吓跑了。”傅琢祈弯起手指,在他鼻尖上刮了一下,“即便是让你心动之后的坦白,不还是把你吓跑了?”

  花重锦:……

  “你到底,都了解些什么?”

  “本来可以说‘所有’,但有了安总这一出,倒是不敢保证了。”傅琢祈话是这么说,但笑得无比宠溺。

  他不在意自己的欺瞒。花重锦想,是真的不在意。

  “那,回去后帮我找个搬家公司。”

  “恩?”傅琢祈闻言紧张起来。

  “把酒店的东西,都搬回去吧。”花重锦说着,撇开视线,“那家酒店还挺贵的,一天一两千,我还挺心疼钱的。”

  听到是搬回家,傅琢祈松了口气,笑着打趣他:“没关系,安总那么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