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舟笑容僵住,然后扭过头,问旁边摄影师:“你听见陆渊这家伙刚刚什么了吗?他说是他推荐我来这个综艺的?笑死,怎么可能。”

  然后李玄舟没笑两声,瞅着摄影师不敢与自己对视的样子,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不会吧?真是陆渊推荐他来的?

  李玄舟当即后退一步,望向陆渊的目光惊疑未定。

  而被这样警觉注视的人,却泰然自若地挽起袖子,朝他微微一笑,润黑的眸子映着暖光,给人一种缱绻的错觉:“听说晚上李老师因为太累,没怎么吃饭?”

  李玄舟被他笑得有点迷糊:“……所以?”

  “所以,我来给李老师露一手。”

  他拿起锅铲,嘴角又勾了勾,“毕竟,吃人嘴短。”

  李玄舟嘴角抽搐:“……谢谢,不吃,怕被你毒死。”

  话虽这么说,等陆渊做完饭,他还是在小木桌上坐下,一脸勉强地拿起筷子,佯装淡定:“算了,好歹是来做客的,我这个主人还是给点面子,免得到时候你粉丝又说我不识好歹。”

  因为咖位而不敢坐,举着筷子站在一旁的小糊咖们,没忍住,窃窃私语。

  “李前辈好像有点傲娇……”

  “看起来他俩关系似乎不是特别坏啊?”

  “我知道不应该,但是我嗑到了,对不起。”

  “妈呀,你敢说这话,不要命啦?!不好意思啊麻烦后期老师到时候把这段话掐掉别播,谢谢谢谢。”

  因为是猫所以听力异于常人的李玄舟:“……”

  因为恢复上一世记忆而身体素质异于常人的陆渊:“……”

  两个人同时安静,又一致地决定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李玄舟的目光在桌上的菜肴中转了一圈,有点惊讶。

  奇怪,和陆渊分开也没多久啊,这家伙怎么突然会做这么多菜了?

  不会都只是卖相好看吧?

  他心有余悸,最终还是选择先将筷子伸向了番茄炒蛋。

  至少记忆里,这个还能入口。

  熟悉的味道在味蕾绽开,李玄舟眯了眯眼,心中某些悬浮多日的东西悄无声息地落了地,心情突然好了不少,甚至还朝旁边乖巧站着的临时同伴们招招手:“傻站着干嘛,过来吃啊。”

  “这可是陆影帝特意为我们做的,这辈子说不定就吃这一次了。”

  原本是笑着的话,但说到后半句时,扬起的眉梢又下落,李玄舟戳了戳碗里的番茄,看着洁白的米饭被染上红色酱汁,闷闷不乐。

  这话说不定对他来说也同样适用。

  陆渊将李玄舟表情前后变化看在眼里,眼中生出少许困惑。

  奇怪,前面的都说得通……最后这个“失落”,是怎么来的?

  吃不到他做的饭菜,李玄舟不应该开心才对吗?怎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而且没记错的话,李玄舟似乎只爱吃肉,很少碰素菜,但桌上这么多肉菜,他却只专注吃番茄炒蛋,其他的只在一开始看了一眼,然后就警惕地移开了视线,仿佛认为只有番茄炒蛋是安全的,能入口。

  这很反常。

  陆渊将这些疑点记在心里,等到李玄舟扒完饭,离开去洗碗时,顺手拎着锅铲,跟了上去。

  听见身后脚步声,李玄舟回头发现是陆渊,差点没把碗摔了:“你来干嘛?”

  “和你一样,洗东西啊。”

  李玄舟看向他手中干干净净的锅铲,忍了忍,还是没开口怼人,只加快速度洗碗,不想多待。

  然而陆渊本就是故意跟上来,扫了一眼远处想跟上来的摄影师。

  这淡漠中带着警告的一瞥,惹得对方知趣地停下了脚步,用耳麦给导演说:“陆影帝给眼神了,让我们别过去。”

  导演扼腕:“算了,别过去了,这是陆神来咱们综艺的条件之一……远处拍拍就行。”

  获取独立谈话机会,陆渊将锅铲在水龙头下随意冲了一下,便侧头,叫住转身欲走的人。

  “李玄舟。”

  被叫了名字,李玄舟只是身形稍稍一顿,又重新抬步,试图假装没听见。

  然而陆渊不愿放过他,整个人转过身来,又叫了一声不说,喉咙中还跳出一声轻笑。

  “这么怕我?果然是心虚了吧。”

  李玄舟最受不了陆渊这种带着少许嘲讽的语气,同时也有被说中的恼羞成怒,回头瞪着一脸轻松的人:“谁怕你了?我怕你?笑话。”

  “我要怕你,还敢吃你做的东西?”

  抛出有力证据后,李玄舟突然底气就足了,甚至还怼了回去:“你故意设计让我进这个综艺,就是想看我出丑对不对?哈哈哈,别想了,这个综艺我绝对会好好表现,绝不可能让你如愿以偿!”

  “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回去专心拍你的电影吧。”

  陆渊配合地鼓了一下掌:“好,李老师就是有毅力!”

  “不过有件事,我有一点想不通,不知道李老师能不能为我答疑解惑。”

  “什么事,说来听听?”李玄舟不自觉挺起胸。

  “桌上那么多菜,你为什么就只吃那一道番茄炒蛋?”

  “我……”当然是因为担心其他的不好吃啊!

  李玄舟一秒怂回去,只敢在心里说出答案,明面上则是一双眼睛下意识看向地面,俨然正绞尽脑汁地想着合理的借口,但却怎么都想不出来,最终一咬牙:“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你管不着吧?”

  “李老师……有没有人说过,你一心虚,说不过,就开始强词夺理?”

  陆渊目光了然,看得李玄舟又移开了视线,嘴硬:“……胡说八道!你拦着我,就只是想问这个?没别的事,那我就走了。明天还得干活呢,没功夫陪你浪费时间!”

  说完,他便拿着碗,足下生风般溜回自己的平房,锁上门后松了口气,然后龇牙咧嘴地抬起受伤的那只脚,单脚跳着回到床边坐下,低头查看,发现伤口又开始渗血后,气得鼓了鼓腮帮子。

  都怪陆渊!这下又得重新上药了。

  他动作缓慢地撕开纱布一角,皮肉粘黏撕扯的感觉让他又迅速松了手,眼里蓄起水光。

  好痛!

  要不还是算了吧,用法术恢复一下,对外装一装?

  可是明天还得干活,万一他做着做着忘了自己还受着伤,被别人发现了不对,强行按着他检查伤口,那就很难解释清楚了……

  思前想后,李玄舟发现,这纱布还是得换,顿时气愤地锤床:“讨厌的陆渊!”

  好好的不进组拍戏,飞这么远来打扰他工作,真是有病……

  谁知他刚骂了一句,就听见屋外传来说话声。

  “难道你睡觉前必须得先骂我一句,才睡得着?”

  李玄舟愕然:“陆渊?!”

  “是我。”薄薄的门被敲响,“开一下门吧,李老师。”

  李玄舟听见对方阴阳怪气就火气上涌,受不了激将法,把裤腿放下来遮住伤口,几步跨过去就要开门:“笑死,你说谁不敢开门?我又没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但最终,他只开了个缝,充分展示什么叫做“从心”。

  尽管如此,他依旧怒气冲冲,只是目光不经意落在对方手里的医疗箱上时,颤了颤,悄悄将受伤的脚往后挪了挪:“……你带这个来干嘛?”

  “听说你受伤了,作为介绍人,当然要关心一下。”陆渊说着,目光顺着门缝看向床头的医疗箱,“看来是我多虑了。”

  李玄舟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前两次对方给自己上药的场景,顿时耳根一热,连忙别开视线。

  ——如果他没有医疗箱,那陆渊该不会亲自给他上药吧?

  这么一想,李玄舟的脸颊登时也生出燥意,直到陆渊见他发呆,又喊了一声名字,这才如梦初醒。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的他,可没骗对方。

  既然已经轮回转世,那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总沉浸在过去算什么呢?

  清醒一点啊李玄舟!

  李玄舟眼中闪过失落,声音也轻了不少,说起话来无精打采,毫无战斗力:“谁需要你假惺惺,我自己有医疗箱。你离我远点,比什么都好。”

  “我要睡觉了,你爱找谁串门就找谁串门去。”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关上门,走回床边后,又立刻蹑手蹑脚地回到门后,将耳朵紧贴门扉,大气也不敢出。

  旋即,门外传来一声叹息。

  “难道你不好奇,我到底为什么要推荐你来这个综艺?”

  李玄舟抿抿唇:还能为什么,当然是怀疑他的身份有问题了。不然为什么要趁着节目组都休息时,专门提着医疗箱上门试探?

  没有得到回应,陆渊略有惊讶,以他对李玄舟的了解,对方现在应该完全沉不住气才对。

  难道是猜到他想来打探黑炭的下落了?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李玄舟虽然单纯,可并不傻,前几天才在微信上问过的事,不可能现在就忘了。

  原本陆渊也想循序渐进,然而这几天黑炭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回消息,打电话也是关机状态,这让他有些担忧,不得不主动出击。

  现在看来,似乎有些打草惊蛇?

  陆渊心中担忧,但又无可奈何,毕竟总不能强行破门,按着李玄舟严刑拷打。他最后看一眼门,将手中医疗箱放下。

  “医疗箱我放在门口了,我的药效果更好,你可以试试。”

  “明天见。”

  李玄舟用指甲扣了扣门,无声嘀咕:“什么明天见,又在骗人。”

  陆渊只是个飞行嘉宾,又不是常驻,估计连夜得飞回去拍戏,怎么可能明天还出现。

  一定是想骗他开门的阴谋!

  李玄舟对此深信不疑,因此即便听见陆渊远去的脚步声也没有放松警惕,又等了好一会儿,直到都有些站不住了,才谨慎走到窗户边,往门口看了看,只看见一个放在地上的孤零零的医疗箱后,立刻弯下腰开始揉腿。

  好险,再多站一会儿,他绝对撑不住了。

  赶紧上完药休息吧,明天还得继续种地呢。

  李玄舟单脚支着往床边跳,没跳两下又停住,僵持两秒,忽然转身往回跳,一边跳一边低声自言自语。

  “这么大个医疗箱放在门口,万一有第三个人知道这是陆渊的医疗箱,到时候可就说不清了。还是先拿进屋藏起来比较好。”

  他有理有据,只是在将医疗箱提进来,准备往床底塞时,鼻尖动了动,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味道。

  是从医疗箱里传来的。

  在回忆中略一搜索,李玄舟就想起来这个味道的真面目——

  陆渊特制的,改良过的独门秘方止血药,效果立竿见影不说,还不会给伤口带来任何刺激与疼痛。

  原本这种药好用归好用,但就是疼,李玄舟用过一次后就不肯再用了,逼得陆渊苦心钻研,这才做出又好用又不疼的新版本。

  上一世,他没少接触这个东西,不管是陆渊给自己用,还是自己给陆渊用。

  ……陆渊这次竟然没骗他,这药还真比节目组提供的效果好。

  李玄舟犹豫一会儿,还是将医疗箱打开,看着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白色瓷瓶,神色越发复杂,迟疑片刻,终究取出一瓶,用完后又小心翼翼放了回去。

  最终,这个医疗箱没有被丢进床底自生自灭,而是被李玄舟放在自己的行李箱旁边,找了件旧衣服盖住,掩人耳目。

  等伤好了,再找个机会去快递站,寄还给陆渊吧。

  李玄舟想着,心不在焉地洗漱完,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却睡不着,脑中一会儿闪过陆渊的告白,一会儿又想起两个人针锋相对、互相看不顺眼的对话和行为。

  相当地心烦意乱,却又不知如何缓解。

  除非他立刻跑去跟陆渊坦白道歉。

  但李玄舟又有点怕。

  怕陆渊可能给予的冷嘲热讽,怕接下来更加冰冷的关系,也怕从此形同陌路,连“死对头”也做不成。

  即便是再迟钝,再鸵鸟,李玄舟也总算认清自己对陆渊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态与想法——

  他也喜欢陆渊。

  然而人类的感情可以如磐石般矢志不渝,也能如流沙般转瞬即逝。李玄舟胆子小,害怕失去,不敢赌,也不愿赌只能采取更加鸵鸟的方式来逃避,等待这一段特殊的经历与回忆被时光冲刷,被其他记忆覆盖,成为压在回忆深处的一本旧日记,不见天日。

  他想得很多,直到天光微亮,才实在撑不住地闭上眼,勉强进入梦乡。

  迷迷糊糊中,他安慰自己:算了,不想了,反正明天陆渊就走了,还是该干嘛就干嘛吧。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他揉着黑眼圈打开房门,却看见本应离开的陆渊,正站在不远处沐浴晨光。

  听见开门声,陆渊回首,朝李玄舟露出一个微笑,并抬手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啊,李老师。”

  “今天想吃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