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急乱间，那朵云已经停在了他面前。
锄云一动不动，还妄想对方不是针对他，魔头破坏力强，识灵之术却应该没那么娴熟，抬头果然见对方好像没看见自己，越过他径直向后看去。
锄云心底一松，还没动作，就听这人突然开口道：“程鹤没跟你来？”
红衣公子收回视线，目光落在他身上：“他舍得你一个人出来，不怕再像上次大雪山秘境里似的弄个半死不活？”
锄云头皮一麻，他真能看见自己？！ 大师兄教的隐身诀竟然这么快就被识破了！
见他不说话，红衣公子嗤笑一声：“还是这么废物。”
锄云：“……”
锄云咬牙道：“仲有君。”
仲有君矜持地应了一声：“嗯。”
锄云道：“你也还是这么有病。”
仲有君：“……”
他难得被噎了这么一下，不仅不生气，还冲锄云露出一抹微笑：“伶牙俐齿。果真是秋华真人的关门弟子。”
锄云听他提起掌门，想起自己之前的猜测，没忍住问了出来：“你和掌门究竟有什么过节，值得你这么大费周章地找他？”
仲有君冷淡道：“我与他没什么过节，昔日师徒，只是想再见一眼罢了。”
“得了吧。”锄云觑着他，“只是普通师徒的话，你也不可能被逐出师门。”
仲有君眯起眼。
锄云道：“有事憋在心里不说，容易得内伤。”
“……”
仲有君抱着双臂眯眼看他，看了两秒，又笑：“你与你那大师兄相处得挺好？你有他护着，所以才这么天真。”
锄云不想理他，错开目光瞥到那边的山洞前，自己的祥云还停着，百姓们挤挤挨挨偷偷往这边瞧，骤然撞上锄云的目光，一缩，又慌忙低下头。
锄云心中焦急，这种时候还看什么看哪，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啊，抬头正要出声，就听仲有君压低了声音说：“如果他知道了你并不是原来的那个小师弟，你说他还会不会护着你？”
锄云一惊，下意识抬起眼，对方凑过来嘴唇靠近他耳边：“或者，让他知道你害了凡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小魔头，他又会如何想？”
锄云道：“你不要乱来。”
仲有君端着一张俊秀的公子脸：“我乱不乱来，就看你怎么做了……”
他话没说完，锄云一勾指头，山洞前停着的云朵便被他唤了过来。
上面的百姓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从洞前就瞬移到了这里，乍一见锄云，立刻想起之前那孕妇和两位老妇人的惨状，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纷纷朝他跪下，口里不听说着：“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锄云：“……”
锄云道：“闭嘴。”
他一脚跨上去，催动云尾的灵符，这云骑就跟踩了油门似的朝前飞速冲了出去。
匆忙间回头一看，仲有君并未阻拦，御飞的祥云是仙门弟子独有，无人驾驶时只得主人催动，邪魔之流只有乘上去才能控制的住，否则是碰不着一片云羽的。
仲有君在夜色中无言看了他片刻，随即转身回到了那山洞前，将手伸了进去。
锄云瞳孔一缩，这才想起那洞里还有十几个之前就走进去的百姓，唯恐仲有君拿来当人质，立即调转云头回去，结果还没靠近崖壁，就见迎面飞来一团炽热的火球。
所有百姓都被吓得失声惊叫，锄云立即甩手去接，一股游走的黑气从容将火球吞了进去，不一会儿就将其化为无形，黑气在空中悠游半圈，涨大两倍，又回到了锄云手里。
他抬眼看向仲有君，却见他身后张开了一张巨大的虚影，像一口侧扣着的圆碗一样贴在山壁上，将那些百姓环护在了里面。而他自己则端然立于洞口，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
锄云停在距离他大约三米之处，没再贸然前进。
他想起大师兄说过的仲有君只仇恨修仙界，从没有祸害过百姓，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他身后的百姓应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而仲有君之所以作出这样防护的姿态，估计也是想让百姓认为自己才是那个不顾生死的邪魔，此时他再强行攻击，手里的黑气只会更加坐实他的罪行。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刻，对面再次纵身攻来，边飞边喊：“把百姓放了，饶你不死！”
锄云不敢再用法术抵挡，只是操纵祥云极速后退，道道红光挨着他的身侧擦过去，重重贯在崖壁上，一时间尘烟弥漫。
透过飞扬的烟雾，锄云看到下面的山道上走来了一行负箧曳屣的百姓，似乎是走得慢，远远落在了前方迁移大部队的后面。
仲有君也看到了，不等他反应又是一记浓烈的赤焰，比刚才更加灼热，攻击力更强，锄云只来得及一个旋身堪堪避过，那焰光这次却好像长了眼，追着他呼啸而来，脚底祥云载着他翻转腾移，百姓们不嫌累似的拼命尖叫，锄云耳朵里灌满了嗡嗡噪音，只是一个错神的瞬间，那妖异的火舌就舔上了他的胳膊。
隐约一个小童的声音响起：“上仙你的手——”
另外半句吞了下去，应该是被他旁边的人捂住了嘴。
锄云听出是人群里那个小孩，此时是下意识维护他。半边肩膀开始撕扯一般的剧痛，身后不停歇又飞来数道耀目的灵光，杀伐气如洪水决堤，源源不断攻来，百姓们感觉不到，锄云心下却是一沉，仲有君不是逗他玩，是真的起了杀心，要置他于死地。
可是百姓还在云上，他是半点不顾他们的死活了吗？！
锄云不待祥云转弯，调动体内真元，邪气顺血脉汇于掌心，猛地甩将出去，当空仿佛一团虬结的蛇身，迎上四面爆裂火焰。
轰——！
山间巨震，身后好几个百姓被气流冲得直接从他身后掉了下去，锄云立即挥出如水的灵流将他们接住，安稳放回云层上，再一看人群里已经昏过去了好几个，更有甚者身体年迈，受不住灵气震荡，嘴边竟流出了鲜血。
锄云回过神来怒喝：“你是疯了吗！”
他胸口剧烈起伏，随着怒气上涨，体内群魔之气缓缓复苏，撞着他的胸腔蠢蠢欲动。
两边山壁上碎石滚滚而落，尘嚣弥漫，仲有君就站在这烟尘中、月色下，面目有一瞬间的狰狞，看见他额头上时隐时现的一抹赤色枫印，无声一笑：“早让你把他们给我，谁叫你不听。”
下面的山道上，所有路过的百姓都停下脚步，睁大了眼睛看着上空这两人缠斗，尚且弄不清楚谁是仙人，谁是邪魔。
仲有君突然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半空中，锄云忍着胸腔和肩膀痛楚，纵云飞到山洞前，里面的十几个百姓正惊恐地蜷缩在里面，显是被外面的动静吓怕了，乍一看见他，都惊叫起来。锄云道：“别叫！”
用灵流一把将他们从洞中裹了出来，甩在云层上，然后飞速向下俯冲了出去。
耳边风声猎猎，身后几人的呼喊断续传来：“你、你要带……我们去哪啊——”
云层低得快要接近某一片山林的树梢时，下面的人慌得齐齐往旁边退，他正要告诉他们快离开这，不知是谁突然仰头喊了一声：“……二郎！”
引得云上地下所有人都向对方看去，山谷月色朗然，这个距离已经足够他们看清彼此的脸，身后的那个小男孩呆愣愣看了两秒，也骤然大叫出声：“娘！”
这凄厉的一嗓子可不得了，原来是遇见了自己的娘亲，无论她之前搬离时是出于什么原因丢下了孩子，此时此景下再一遇见，那个柔弱的妇人立刻悲怆地嚎哭起来：“我可怜的二郎呀……是谁在害你，快把我的二郎放下来……”
其他人好像受到感召一样，再加上目睹了方才一场爆炸，纷纷把恐惧和慌乱释放在云头这个人身上，一时间山林里哭喊声此起彼伏。
锄云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脚下祥云却丝毫不敢停歇，他想要把地上这些人一起接上来，趁仲有君不在，快速将他们送出谷，可是这种混乱情况下他不敢暴力行动，正想着要不要给大师兄传个音求助，空气中陡然传来一阵邪腥气，大片落叶飘飞而起，锄云瞳孔一缩，立即飞身横挡，浓郁的魔气向四面八方劈去，下面响起一片杂乱的惊呼。
定了神却发现周遭空无一人，他脚尖稍离云头，另一边的一群百姓立刻压得这云如同跷跷板一样往一侧倾倒，锄云脚还没踩上，云头就一个不稳骤然翻了下去！
“啊——”
锄云瞬间打出一条澄澈的灵带，曲折缠绕追着云上的人，他们在空中几下倒转翻飞，眼见就要砸在地上，灵带唰然铺成一面闪着光的巨大仙网，四角张开来把所有人全部兜了进去。
喊声戛然而止，锄云终于松了口气，手指微曲想要召回仙网，却感觉到了一股阻力，定睛一看，原本在缓缓收拢的网面不知怎么突然大幅度地向中间收紧，将其中百姓挤得脸贴脸，面挨面，四仰八叉缠在一起。
锄云又试着动了动手指，可是仙网丝毫不听使唤，反而收得更紧了，网格几乎割破了人们的皮肤，渗出丝丝鲜血。
突然他鼻尖一动，闻到了空气中一丝不寻常的气味，下一秒那张网的网格绳竟开始爬上水流般的黑气，整张仙网由莹然的白色染成了墨黑，锄云越是想收回来，它就收得越紧，里面的百姓不堪受苦，发出破碎的闷哼。
仲有君不知道躲在哪里暗中施法，他想将残害百姓的罪名嫁祸在锄云头上。
锄云心中气极痛极，实在无法，只得慢慢松了仙网束缚，谁知这一松，被缚的百姓骤然如断了翅膀的鸟一样，被仙网坠着直往下冲，他才猛地反应过来，那网上还附着仲有君的魔力！
可是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听一声沉闷的“咚！”，□□狠狠砸在地上的声响，数十个无辜百姓就这样砸成了一滩烂泥。
夜风呼啸而过，空气沉寂了那么一瞬，渐渐弥漫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地上所有仰看的人此时都被吓呆了，愣愣的没有一丝反应，还是那个柔弱母亲突兀地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二郎——”众人才回过了神。
就像打开了某种开关一样，刹那间，呼救声、痛哭声、逃跑的杂乱脚步声都在这片小小的山林中接连响起，糊了的粥一样熬在人的脑子里。
锄云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衣袍随风翻飞。那一大滩鲜红的肉块映在他眼里，染得他眼睛也红了，为什么，他不是要救他们的吗，为什么到头来他们还是死了？
而且死得这样惨烈，生前遭受凌迟般的痛苦，死后尸骨无存。
他对着地面上一群慌乱过了头的凡人，嘴唇开合两下：“你们快……”
那些人立刻爆发出凄惨的哀嚎：“啊啊啊啊——”紧接着四处逃窜。
只有那个失去了儿子的母亲用一种怨恨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又被其他人拽走了。
他缓缓转过身，一个身影慢慢自空气中慢慢显现了出来。
仲有君褪去了他一身红衣的俊秀公子打扮，又恢复成初见时面目迷糊的样子，身上穿着青色的旧袍子，乍一看很像青云宗的校服，只是上面花纹都已经磨得看不清了，他对着锄云负手而立：“自己好像没做什么，却要承受怨怒与痛苦的滋味，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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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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