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权臣她祸国殃民【完结】>第149章 春风用意

  苏完捡起地上掉落的花胜,那花胜镶嵌了一颗玛瑙绛珠,日光下泛着浮艳的光泽。虽也是花胜,却不比当年杏花梢头的美,艳丽也许并不适合乐蕴,可那广德寺中的美景终究也不属于自己,苏完如是想。

  乐蕴抬眸,忙笑着行礼:“臣见过皇上万岁。”

  苏完略扶了扶,二人进了殿中,冰轮转动,阵阵清凉的香风拂过衣衫。

  苏完将那花胜戴到她鬓上,轻轻抚摸垂下的绛珠流苏,笑道:“朕在御史台见你那回,就掉银子,今日又掉花胜,都二十岁的人了,怎么不见稳重些?”

  乐蕴羞赧一笑:“是,臣知道了。”

  苏完坐在案前,乐蕴上前给她茶,今日二人皆着常服,苏完着白,乐蕴着紫,苏完见她那件行走之间,裙衫上的飘带随之轻轻摆动,是极娱人的清凉模样。乐蕴奉茶给她,苏完接了过去,忽然道:“阿乐啊……”

  乐蕴抬眸:“皇上?”

  “喜欢穿青色吗?”

  乐蕴一怔,慢慢低下眼眸:“喜欢……”

  “日后多穿一穿给朕看看。”

  “是。”乐蕴笑道,“皇上今日……似乎很开心?”

  苏完垂眸道:“太后欲对朕下手了。”

  乐蕴神情闪过一丝错愕,立即警觉道:“皇上,小心隔墙有耳。”

  苏完按下她的手腕,低声道:“朕欲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升平五年,太后郭氏乱政,欲以宫人毒杀神皇事败,郭氏阖族论罪。

  这一年,也是神皇宠臣乐蕴最为耀眼的一年,她追随着神皇,亲手处置了郭氏一族的祸乱,从一个皇帝宠爱的佞幸,真正地走向周国朝堂的云端。

  但这一年同样也是乐蕴走向死亡的开始。

  或许与古往今来所有倚仗皇权的佞幸相比,乐蕴的结局不足为奇,她是皇帝的工具,受皇帝的驱使,那么,既然是一个工具,就总有用坏、或是再也用不到的时候,一旦到了这个时候,那么结局不是被毁,就是被弃。

  这就是人常说的鸟尽弓藏。

  西佛堂外的檀香里,苏完一出门来,就看见了园中的一簇荼靡花。她回眸望了一眼紧闭的深门,知道她与其中那个被锁禁在此的妇人之间所有的情感将在今日断绝。

  奇怪的是,临近死生这样沉重的诀别,她竟不曾觉得心痛,是心死了,还是情感上的一切离别与了断都不值得她用心?她想不清楚,无计悔多情,便不愿再想。

  她只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对值守在廊庑间的宫人吩咐:“何时太后驾鹤,方可开此门,违逆者一律斩杀。”

  她转过身,依稀听见身后,似是一声叹息或是哭泣,不知是在挽留还是在哀怨。

  但苏完都没有为之停留。

  她走出西佛堂,东方的朝阳透过重云,落在她脚下的净土。她轻轻闭上眼帘,感受着阳光与清风爱抚面颊时的柔情,造物何其伟大,无上的权力带来的极致欢愉,似乎就在眼前。

  升平五年深秋,她的母亲、这个她亲手禁锢的仇人,病故在了萧瑟的佛堂,终是解脱了在凡尘暗无天日的悲苦。

  苏完赐她无限的哀荣,但却不曾为这个妇人守过一夜的灵。

  她们之间没有回环的余地,哪怕生死也不能扭转既定的结局。

  从这一刻起,她与这世间一切的联结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冷酷皇权下的利欲。

  郭氏死后,朝局渐渐清朗,也许乐蕴早在此时,就有所察觉自己的处境,甚至知道须及早抽身或可保全,可惜她的聪慧在苏完的设计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毕竟,没有人想得到,苏完竟是一个哪怕明日就要杀你,今晚依旧会哄着你安睡的人。乐蕴的退路被斩断得一干二净,一个柳崇徽的出现,几句花言巧语的哄骗,便将她送进了天牢深狱。

  其实那一晚,来到天牢的除了柳崇徽与苏祎,还有一个人,便是苏完。

  苏完在暗处,默默注视着苏祎捡起地上的馒头递给乐蕴,她忽然心生一计,自此改变了原本欲将乐蕴送走的打算。但乐蕴不会知道,在苏祎踏进天牢之前,苏完的本意,只是想在宁王与陈氏之案后将乐蕴驱逐出长安,这也是苏完与柳崇徽在向乐蕴布下这个阴谋之前所做出的决定。

  但苏祎来了,甚至让苏完敏锐地捕捉到她对乐蕴那一点不同寻常又耐人寻味的情感。

  自此,一个恶劣而虚伪、阴险又狡诈的计策在苏完的心中生出,彻彻底底地改变了那一晚出现在天牢中的所有人的结局。

  也包括她自己。

  但这回忆已经太远了,顺宁年间的苏完只梦见过乐蕴一次,也许是思念至极,或是欲以此做个了断,梦醒之后的数年,临近生命的尽头,苏完都再未想起乐蕴,甚至终是忘记了她的模样。

  醒来时是在合璧宫中,她慢慢地睁开眼,凝视着博山炉里腾起的紫色烟雾,浓重而馥郁的幽香徘徊在寂冷的寝殿。一名身着青裙白衫,头插花胜的年轻宫女坐在她的床头看书,神情娴静而温柔,苏完有那么一瞬的恍惚,低声唤了一句:“乐……”

  宫人云氏抬眸道:“陛下……”

  苏完这才想起,这是她自梨园挑选回的宫人云氏。

  苏完坐起身,低头见她手中所持楚辞,不禁笑着问:“在读哪一篇?”

  云氏笑道:“奴婢在读《湘君》。”她柔声道,“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

  苏完眸色一暗,喃喃道:“交不忠兮怨长,期不信兮告余以不闲。”

  云氏忽然想到,这辞中之意实在不祥,不禁下跪在地:“奴婢失言了……”然而苏完一向对她十分宠溺,不禁道:“这算什么。”

  她命云氏坐回榻上,如同把玩一只精美器玩般抚摸云氏鬓上的花胜,轻笑道:“时不可兮再得,你放心,朕誓不会亏待于你……”

  ……

  苏完被幽囚禁苑的时日弥久,多受苛待,终究伤身,加之顺宁复辟之后的她迫切地要向天下展示自己施仁政正朝纲的决心,几乎是宵衣旰食,夙兴夜寐,过度的疲劳终于战胜了权力带给她的那战胜光阴的气魄,令她逐渐地以一种不可抗拒的速度衰老多病。

  哪怕她这时还不到四十岁。

  她无法接受衰朽的气息自身体之内涌出,开始与古来帝王一般无二地追求长生之术。

  顺宁七年,有临邛之地的两个道士来到洛阳,向苏完进献金丹,服之有奇效,苏完遂留二道于宫中,炼丹延年。

  皇储苏纯悫几度劝谏无果,其父皇叔越霖见机,开始在苏完看不见的天地,使出浑身解数,为她筹谋应得的一切。

  宫人云氏在神皇身旁盛宠不衰,有宫人传闻她并非梨园弟子,而是神皇复辟当日,自大雪覆盖的宫苑中跑出来的一只黑猫所化,更有人传闻,那猫曾是明慈皇后陆氏生前所养,明皇祎与陆氏为神皇所杀,那云氏分明是来为二人报仇的。

  可无论这样的流言如何传闻,一向多疑的苏完对云氏的宠爱却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苏完的病从顺宁七年开始,缱绻至顺宁九年的早春,挣扎着从病榻上起身的神皇在服用了一颗新进献上的金丹后容光焕发,再度入主朝堂。顺宁九年是一个寥落的年头,先是安西都护府送来奏报,言都户李守节病死于玉门关,苏完并不为此感到伤心,很快就再度擢选了新的安西都户,只让人薄葬李守节于玉门。

  然而紧接着的两个月后,辽东守将玉朔于出海水战流寇时不幸中箭身陨,其妹玉箫临阵替兄退敌,辽东一片缟素,却让她顿感茫茫一片的无助。

  也许这些人的死亡终令苏完愈发惶恐自己会否也有这样猝然而亡的结局?她更加地想要长生,服食金丹日多,却根本不曾察觉那金丹之中,被人多添了一味药。苏完痴迷于金丹带来的功效,也在每每服用之后,便痴迷于与宫人云氏的取乐,那宫人云氏青春而洁净的身体令苏完无法自拔。

  顺宁十年,神皇病笃,或有言其形迹癫狂,常自禁中大呼而出:“乐蕴大逆!”,可这时距离乐蕴之死已过了十年,一个死去多年的亡魂是无法害人的,除非被害之人心中有鬼。皇储无奈,奉其母入温泉宫养病,着宫人云氏侍疾。

  冬日,神皇病逝。

  大行皇帝的灵堂内空无一人,唯有一名身着缟素的年轻女子跪坐棺椁之前,不施粉黛,却于苍白之中,暗暗绽放一种喧嚣的凄艳。

  秦越霖自殿外的风雪中走入灵堂,凝视着堂上白幡与厚重棺椁,忽然想到那也是他仰视了一生的君主,不禁悲从中来。他从袖中取出那枚瓷瓶 ,放在宫人云氏的面前,长身而立,灯前的影子半明半昧。

  云氏看了一眼那纯白的瓷瓶,神情并无波澜,只是道:“我死后,会葬在哪里?”

  “东陵。”秦越霖道,“若你想去辽东寻你姐姐……玉箫已继承了她兄长的爵位,她没有辜负你的姐姐。”

  “那就好……”

  “你不想活着吗?”秦越霖凝望着眼前漆黑的棺椁,“我并非背信弃义之人,当日约定的事情,你既已经完成,我也自会信守承诺,放你离去。”

  云氏却道:“我本就不想活,若非要为裴氏与姐姐报仇,我早就该死了。”

  秦越霖蓦地一声叹息:“裴姑娘,你姐姐……”

  “秦公子。”裴若道,“我只有一个疑问,云这个姓氏,可有什么含义吗?”她望着眼前轻舞的白幡,想起苏完临死之前的目光,以及她轻声唤的一句云儿……裴若只记得,这个姓氏,连同这个身份,都是秦越霖送给她的。

  秦越霖笑了笑:“我只是觉得,云是一种很洁净的东西。”他转过身,背对着苏完的棺椁,踏入雪中明净的月色下,慢慢地抬眸仰望着夜空的一轮孤月,“月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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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春风用意匀颜色

  神皇驾崩后,新帝登基,赐宫人云氏自尽,殉于东陵陪侍。

  她选择了和她的母亲一样的手段,以一无辜的生命作为符号,开始了她的统治。苏纯悫登基后的第三年,女傅柳崇徽称病辞官,于洛水乘舟,沿运河下江南。

  她到达江南时正直初夏,一叶轻舟顺着流水,在两岸连绵的青色山峦间慢慢地行进,直到露出人家的屋檐方才算到了江南。江南的人家便又是另一种美景,——人流如织,风光如画,衣衫如雪,青春如玉,恰似一场纵情风流的好梦。

  桥下的流水上,舴艋小舟随着波纹轻轻地摇曳荡漾,直到划入澄明的月色下。柳崇徽伫立在船头,只见月华如练,月明千里,江上缥缈的烟波如同轻纱一般,霎时朦胧了她的双眸。

  不知哪里的江岸传来了清冽的琵琶声,伴着胜过琵琶的歌喉,是有人在轻轻地唱着:“一叶舟晚影波平,霜冷月明水天清。云山晓看柳江乱,君臣一梦但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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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补充了一点细节嘿嘿

  下一章写一点乐乐和苏祎走南闯北坑蒙拐骗的故事

  没错,在渣皇嗑药的那些年,她俩主要在玩,玩的就是一个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