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谦墨自萧渊走后,身体便有种异样的感觉。
他的身体早已经是败絮其中,能撑到现在已是勉强。
方才萧渊的一番话,对于他来说,不啻于是一记重击。
呵,侍君,戕害妃嫔,被赐死。
这哪一个词对于林谦墨来说都是极尽羞辱的。
没想到,自己的下场最后竟然是这样的。
林谦墨看着白玉瓷砖铺的地面上,自己的吐出的血星星点点地溅在上面,如朵朵未绽的红梅般,可如今已是春日,红梅盛开的季节,早该落了。
没过多久,林谦墨便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大抵是萧渊又增加了守卫吧。
林谦墨自嘲一笑,以如今自己这副站都快站不起来的模样,萧渊竟还觉得自己能跑?
一天一夜过去,这里除了增了几个守卫以外,好像是被所有人遗忘了般。
自然也没有任何人来给林谦墨送过膳,不知是萧渊下的令还是那些送膳的宫人觉得自己已经是将死之人了,没有必要再送饭了。
林谦墨猜想,兴许是后者,毕竟萧渊已经下旨将自己处死了不是吗?
心脏处已经疼到麻木,更可怕的是,强烈的饥饿感让心脏跳动的频率更加快。
林谦墨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用尽最后的力气,林谦墨拖着身体到了殿门前,看着紧锁的大门,他拍打着大门。
一个声音响起:“干什么?”
林谦墨微弱地断断续续说着:“能不能……给我一点吃的……”
这番请求让林谦墨红了脸,可求生的本能已经让他顾不得这么多了。
那声音极其不耐烦地答道:“没有!”
林谦墨只能再试探着问问:“那能不能替我传话,让我见皇上一面。”
那人斩钉截铁地答道:“皇上不会见你的。”
随后可能是那人渐渐走远,以为林谦墨听不到了,他嘟囔着:“真是的,皇上都下旨两天以后处死他了,他还敢要求这么多。”
两天……吗?
林谦墨暗自算着,为何要是这个日子呢?
因为两日后就是寒食节啊,每年的寒食节是日初为节时,禁烟火,只吃冷食,皇宫也不例外。
十五年前的今日,那时林谦墨还是个连垂髫之年都未到的孩童,小孩子贪吃,可林谦墨从小便古灵精怪,鬼主意多。
趁着众人都不注意的时候,林谦墨借着自己人小偷偷溜进了御膳房,也是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萧渊。
让他来想想萧渊去哪里做什么?
哦对,是想趁着寒食节捡些连宫人都不愿吃的残羹剩饭,拿回去与他的母妃享用。
可自见到萧渊那一双星眸以后,林谦墨便再也不能忘怀。
最初是奇怪,皇宫里为什么还会有人过得如此凄惨,身上穿着的是破布烂衫。
那时的萧渊因为营养不良,即便比林谦墨大了一岁,可长得却比林谦墨还要瘦小。这一下子就击中了林谦墨的恻隐之心,他想要帮助那个孩子。
长大后,林谦墨方知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而不幸的是,他自己救助的,便是一头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林谦墨不知萧渊是不是故意选这个日期的,可不得不承认,林谦墨确确实实是被他的旨意伤到了。
仔细想来,二人已经相识十五年了啊。
也好……
也好啊……
就让我的死亡,为我们错误的相逢相识相知,而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林谦墨好似突然有了力气,心口处不知是不是太过疼痛的原因,已经麻木了,林谦墨竟然感受不到疼了。
林谦墨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他不想将这剩余的最后一点时间浪费在缅怀与萧渊之间的感情上。
若是连死了,眼里心里还都是他,那岂不是太可悲了。
林谦墨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衣,已经溅上了星星点点的血点,颜色黯淡,很是难看。
林谦墨微微皱眉,他从小便有些洁癖,只不过,这景阳宫里当真是可以说是空无一物。
林谦墨走去推开了窗,窗外春光无限好。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如今正是柳絮纷飞的时节,方一开窗,林谦墨便被呛得直咳嗽。
满天的柳絮似是上天在春日里下得大雪纷纷,连上苍,好似也知道了林谦墨即将离去的事实,这柳絮,便是想要留下他的最好证明。
林谦墨扯了扯嘴角,面前露出一抹笑。
他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样好的阳光了。
以后……
恐怕也没有机会了吧……
想到此,林谦墨近乎是在贪婪地呼吸着自己能嗅到的独属于阳光的气息。
林谦墨就这样看了足足半个时辰才收回了视线。
窗外阳光正好。
林谦墨伸手想要关窗,可这时意外突生,心脏处的疼痛变本加厉。
好像……
好像有什么钻了进去……
原来……钻心的疼痛……是这样的啊……
还是没有见到萧渊最后一面……
其实…….
相见不如不见的。
林谦墨拼命地咳着,像是要把肺腑都咳了出来,可心脏处的疼痛却丝毫未减,反而变本加厉。
渐渐的,林谦墨眼前就有些看不清了,他眼前一片血色。
很快的,林谦墨便感觉到有一股液体从鼻子里流出。
就连窗外的鸟鸣,在林谦墨耳中的声音也渐渐地小了下去。
七窍流血,不得好死……
林谦墨也不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竟然会落得如此下场。
大抵是……救了一个不该救的人罢……
不需要很长时间的,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林谦墨便再也感受不到外界的一切了。
那扇窗,最后到底还是没有关上。
-
王公公奉萧渊的命,将毒酒端来了景阳宫。
说是毒酒,可不过是萧渊暗中向太医院要来的忘忧散,喝下去以后,只不过是一觉醒来的功夫儿,便可忘却前尘。
王公公对于萧渊此举,虽然不赞同,但也无法。
只盼着,这能是个转机……一个对于林谦墨的转机……
可不想,方一打开殿门,王公公便觉得一股寒意袭人。
“林公子?林公子?”
王公公接连喊了几句,都不见林谦墨应声,他心里隐约有了股不详的预感。
待他走近了瞧,手中的酒便落了地。
“林公子——”
-
养心殿内,萧渊本在批改奏折,可心头却骤然一缩。
他放下笔,看了一眼天色,如今已是黄昏,天边被渲染成了一片红色,红得像火,更像血。
萧渊不喜今天这样的天色,他总觉得,今日这天色有些诡异,这让他心头好似被一层乌云笼罩。
他暗自嘟囔着:“怎么还不回来?”
他交代过王公公的,亲眼看着林谦墨将那酒喝下,随后就将他带回来。
萧渊正期待着,他想看到一个从前的林谦墨。
他终于想明白了,无论林谦墨曾经做过什么,他想要的无非是那个曾经的林谦墨,他想要那个对他满眼爱意的林谦墨回来。
他以为,那忘忧散会有用的。
直到王公公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
萧渊蹙起了眉,向王公公的身后看去,出乎意料地是他身后没有任何人。
萧渊不禁出言:“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还有,人呢?”
王公公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陛下……林公子他……他没了……”
萧渊瞬间站起了身:“你说什么?他怎么会跑了的?”
萧渊还只当林谦墨是跑了,可他想不明白,明明那么多人守着,林谦墨怎么会逃走的。
只是,为今之计,还是要先将林谦墨抓回来。
萧渊本要下令,却不想王公公开了口。
他将头弯得极低,断断续续道:“不是逃走了……是……是……”
王公公一咬牙:“陛下节哀,林公子已经死了。”
萧渊一时没有听清,“你说,谁死了?”
王公公重复道:“是林公子。”
萧渊一边摇头,一边只道“不可能”。
“我亲自去看。”
事到如今,萧渊还是不相信林谦墨会就这么死了,非要亲眼瞧个仔细不成。
“我倒是要瞧瞧,他林谦墨又在装什么?”
话是这般说,可萧渊腿上的动作却半分都不含糊,只差用轻功了。
可怜王公公一把年纪,就要随着萧渊在两宫之间奔波。
如今景阳宫已是大门四敞,门外还站着许多守卫,见皇上亲自来了,守卫们皆是大惊,为何只是处死个籍籍无名的人,竟然劳皇上亲来。
萧渊没有理会守卫们的请安,只是自顾自得进了景阳宫。
“林谦墨,你又在耍什么把戏?”
无人应答。
迟迟得不到回应,萧渊有些急躁。
方才那心头处紧缩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紧赶着跟上萧渊的王公公气喘吁吁,他上气不接下气:“林公子的尸身……就在里面。”
王公公指了指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