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这两件事赶在一起,我们的人手被冲散,微臣总觉得心里不安呐……”
连楚荆脚步一顿, 他何尝不觉得两件事这样凑巧其中或许有诈。
只是过不了两日就是除夕了,再往后就是正旦。
百姓忙碌了一年, 正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外族挑着这时候来挑起事端……
他叹口气翻身上马:“总要让百姓们过个好年。”
几匹骏马一路疾驰, 连楚荆看着京都大街上人来人往, 心里没来由一慌。
只是他将这短暂的慌乱匆匆压了下去, 朝着来报的地方奔去。
几个探子已然不知道守了几天, 脸上的疲惫压都压不住。
见连楚荆一行过来,几人强撑着打起精神。
几个人原都不认识连楚荆的脸, 自然更不识得他身份。
只是见人压着御林军统领半个身子走, 才猛地意识到来人究竟是谁。
“陛下万岁!”机灵的那个先跪了下去,接着身后几个才齐刷刷行大礼。
原本这几个只是御林军叫不上名号的小喽啰。
别说面见圣上了,就是远远看见明黄的龙袍,都已然是梦里才能出现的场景。
几人此时都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还是最先跪下去的那个机灵又胆大, 自怀中掏出一张牛皮纸呈了上去。
连楚荆点点头让人都起来,才接过那张牛皮纸。
是一张简略的京都地图。
地点方位都是最最寻常的,唯一不同的便是其中几处打了红星。
连楚荆将那张图完全展开,果不其然,不仅和从青青与那少年口中问出的大致相同,并且……
他勾了勾嘴角,眼底一片冰冷。
并且正好七个点, 若是连起来,正好一个“齐”字。
是他先生。
连楚荆的手指无意识地搓了搓, 他大概是什么时候意识到姬宣是在刻意将他引出来呢?
大概是有一天他在先生寝宫经过时,无意中看到了一盆蓝色的花——蓝色曼陀罗。
连楚荆不喜熏香和那样太过漂亮的花,因此他第一次在先生寝宫看到那株蓝色曼陀罗便遣人撤了下去。
可诡异的是那盆花又出现了,并且变本加厉出现在了更显眼的位置。
连楚荆曾回去查阅过古籍,传说蓝色曼陀罗的花语是不可预知的死亡和爱,象征着隐瞒和欺骗。
他让人留意过那盆花的出现,可是无论他怎么提防,那盆花都像是凭空出现一般。
欺瞒……连楚荆并不想理会这个挑衅的小把戏,但不可否认的,他被激怒了。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姬宣不打算再瞒着自己的身份了。
他本意是打了个赌,赌林远手中的东西很重要,重要到背后的人为了拿到这东西,即便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也一定会现身。
对方想和他来阴的,他就逼得对方不得不现身。
结果显然,是他赌对了。
正如他所想,林远手中的,不仅是姬宣的命门,更是他们这场计划的关键。
他能猜到姬宣能察觉到林远只是他设下的一个诱饵。姬宣便能捉住他的痛处,让他不得不现身,亲自涉事这场纷争……
“这里。”
连楚荆伸出手指轻轻点在了一个点上,正好是那七个点的中心。
若非要说像什么,大概是像那个“齐”字的心脏。
“臣不明白。”魏昭面露疑色。
“那地方臣有些印象,早些年的时候是一片空地,因着旁边临着河边,因此后来成了一片戏楼酒肆。”
“那地方一是近水潮湿,二又热闹非凡,进进出出的实在不像是存放卷宗的好地方。”
连楚荆摇摇头:“那你还记得那一带酒楼,最拿手的是什么吗?”
魏昭没能说出来,他鲜少去那边,虽知道大概的布局,却不知道都有什么响当当的招牌。
反倒是方才那个探子,他醍醐灌顶地回过神来:“是鸽子,那地方的麻皮烤乳鸽可谓京都一绝!”
魏昭又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什么:“所以那人平时根本不用出来,即便不是存放案宗的好地方,做好防水就无碍。
而那地方热闹又富有鸽子,就算每天人来人往……不对,根本不需要人,他们根本就是靠鸽子传信。”
魏昭抬头去望天:“平时追着人查,已然费时又费力了,谁回去在乎这些天上飞的?”
“你回去,保护好朕先生……”
连楚荆突然的开口让魏昭猝不及防。
“陛下?”魏昭脸上的肉颤了颤,接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其实并不全知道连楚荆和宫里的那位先生的关系,只听刘进忠说过两句,那人是陛下的救命恩人。
但无论是什么救命恩人,即便他觉得对手不过小小蝼蚁,根本无法蜉蝣撼树。
然而毕竟小皇帝的安危毕竟比什么都重要,宁可小题大做也不可心存侥幸。
他膝行了两步,抬头眼中都是担忧:“陛下!”
然而正如魏昭在连楚荆身边这几年感受到的,小皇帝做出的决断,绝对是说一不二的。
若真说有过什么动摇,也仅仅在赵景玄身上。
“放心,朕不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连楚荆的声音一贯地让人心安,可这次,他从里面听出了安抚。
魏昭先是点点头,而后猛然间觉得小皇帝似乎不一样了。
若是往常,小皇帝根本不会费心解释这些。
在他心里,连楚荆无疑是个心怀天下的好皇帝。
可这样的霁月,其实并不出自对方心中的仁慈和善良。
正如连楚荆在处理林远一事上,小皇帝心中没有温情,没有情谊,有的只是利益。
可他愈发觉得,好像自江宁一游后,或者说摄政王在宫里待了这些日子后。
好像小皇帝那颗从来只有大义和厉害关系的心里,突然生出了皮肉,抽出了嫩芽。
这嫩芽翠绿翠绿的,最终会长成隐蔽一片阴凉的大树。
魏昭低着头,尽量掩盖自己的情绪。
而后他突然想到些什么,向小皇帝求证:“莫非,是他……?”
得到小皇帝的点头,魏昭总算松了口气。
的确,是他杞人忧天了。
小皇帝不会让自己陷入被动,即便是将他派走,也一定有对方的道理。
魏昭前脚刚走,几个探子便大多被连楚荆派了回去。
毕竟带的人多了目标太大,更何况……
连楚荆看了一眼,深觉那几个怕是把脑子留家里了
于是他只挑了那个最机灵的走。
“叫什么?”
“陛下唤臣乔二便好……”
带着同僚羡慕嫉妒的眼神,那探子跟在连楚荆身后,翻身上了马,朝着地图上的地点奔去。
等到了地方,连楚荆才意识到,尽管能很快推断出姬宣必然在这一带,要迅速将人找出来却也是不容易的。
那一带依水傍桥,酒楼林立,养鸽子的也不仅一家。
正如乔二所言,乳鸽本就是那一带的招牌菜,家家户户都养了鸽子。
成群的白鸽一团团白云般,在蓝天上时而排开时而聚拢。
连楚荆不愿再将这事儿拖下去:“你去这些酒楼,每家都买几份招牌的乳鸽回来。”
乔二一顿,却是不敢违背,忙不迭地去买乳鸽。
年至尾声,家家户户忙碌了一年都想吃点好儿好的,因此排队的人也相当多。
人们三五一群,家人相伴,脸上洋溢着幸福美好的笑容。
连楚荆坐在石桥边上,捡起一块石头出神。
没多久,乔二手上拎着几个袋子回来:“陛……公子,买回来了!”
连楚荆让他打开所有包装,接着一个尝了一口,指着其中一个:“这是哪家?”
乔二想了想,指着两人正对面,正开在桥边上那家:“就是这家。”
连楚荆没说话,径直朝着那家酒楼走去。
说来奇怪,那家酒楼开在正桥边,分明是最好的地带,生意反而最不好。
连楚荆看着里面零零星星的几个人,吩咐乔二将人都打发走。
等人都一一肃清,乔二在长条的黑板凳上铺上一张白丝绢,才退到一边请连楚荆坐下。
店老板见这架势,这时候才堆着一张快笑不出来的脸走出来。
那人浑浊的眼在看清连楚荆的脸时,闪过一丝惊艳,可这种惊艳很快变成了害怕。
乔二手起刀落之间,那店老板要伸出的手指便如掉下去的泥巴般,在地上弹动了两下而后彻底没了生气。
乔二懒得废话:“不是你,叫你们这儿真正的老板出来,休得让我们公子多等!”
连楚荆挑眉,本只是随意挑了个人带出来,没想到方才还嘻嘻哈哈的人这时候倒是有用。
他正想着,头顶传来一阵鼓掌声。
抬头看去,依旧是那张和自己长得极其相似的脸。
只是和第一次不一样的,是对方的那条空落的袖子,正随着对方下楼的动作一摆一摆的。
“陛下……果然来了。”
连楚荆听着对方颇为得意的一句,没说话。
尽管他十分不想承认,但自己身体里和那个人渣确实流着同样的血。
现如今这个世界上,除了赵景玄,姬宣大概是最了解他的人。
他和姬宣一样,受不得压制,受不得威胁。
所以等姬宣将连楚荆请进了书房,两人面对面坐在一起时,双方都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
——连楚荆一定会来。
姬宣的目光在连楚荆身上上下肆意地滚了一圈,青年比他初见时还要迷人。
这样的迷人不仅仅是这张昳丽的面容,而更是对方身上那清冷和危险并存的气质,让他着迷。
他知道连楚荆不会放任身边的人不管,不会忽视他赤裸裸的挑衅。
这样的挑衅若是放在赵景玄身上,对方一定会以最稳妥的方式解决。
可连楚荆不一样,他眼里容不得沙子,他不允许身边有任何哪怕一点点威胁。
太自信了,也太自负,让人忍不住……打破他,毁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