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知道陛下在离间他们, 却也知无力改变陛下的决定。
然而他只会以为陛下是要用他引出那些异族的细作,接着便一刀解决他。届时的林远腹背受敌……”
赵景玄的手颤了一下:“届时他腹背受敌,若想要活下去, 又是在陛下这边生机更大些,便只能再有什么能与陛下谈判的资本……
而他手中唯一剩的, 便只有握着的异族细作的命门, 即便不想说, 为了保命也不得不全盘托出。”
一石三鸟, 而朝廷不费吹灰之力。
在这桩算计中, 连楚荆高明就高明在, 林远明知道小皇帝的意图从来都很明显——便是不会让他好过,要用他瓦解异族细作的计划, 离间双方。
然而即便他能猜到连楚荆的意图, 却依旧不得不按连楚荆的计划走下去,并最终走向小皇帝为他规划的既定灭亡。
这场编织精细的网层层叠叠看似无形却又有形,一张又一张合纵连横将每个人都算计了进去,而千头万绪的丝线都握在连楚荆一人手里。
赵景玄光是这样想着便觉得有些头疼。
难怪连楚荆这样多谋的人, 却偏偏总无法在非黑即白的棋盘上胜他半子。
原来是都将心思花在了更大的棋局上, 无意展露自己的野心罢了。
赵景玄叹了口气,手无意识地轻抚着连楚荆额角的碎发。
都说老虎屁股摸不得,皇帝的脑袋更是禁忌。
然而两人都没觉得有什么,连楚荆甚至偏了偏脑袋让赵景玄的动作更顺畅些。
连楚荆原还想趁着这次出宫去乌孙使团探一番。
然而赵景玄一直记挂着他的眼睛,加之上回的风寒也才好了不久,小皇帝没拗过人,便只能窝在赵景玄怀里摇摇晃晃又回了宫。
林远的事着实在朝廷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对外众人只知, 林远在锦衣卫的天牢里不堪重刑自.尽了。
然而即便如此,平日里那些和林远交好的大臣竟真的无一人为其伸冤上谏, 甚至连个诉苦两句的大臣都没有。
“林远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过于敏.感,摊上的又是勾结异族叛.国这样的大事,无人援手也实属情理之中。”
赵景玄将他手边凉了的茶换了下去,又端上一杯新的,如是说道。
连楚荆阖上手中的册子,上面记录了这些天来所有提及林远一事官员的起居日常和所说的话。
“倒确实都是在抨击林远的,看来这其中曾经与他交好手脚或多或少不干净的,在大事面前还是有些基本的判断。”
“利益使然罢了,若是今日的人换做应泽丰,或许便全然不同了……”
连楚荆点点头,也是,这些人与林远交好,无非因为锦衣卫指挥使林远是他这个小皇帝面前的红人,与他交好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而一朝背叛,孰轻孰重便也不言而喻了。
他笑了一声,似是玩笑地说了句:“子安这话莫不如说,若是今日的人换成你,才是截然不同。”
毕竟应泽丰虽是一国首辅,又是现今京都四大家最强势的一家,然而却只是起了个分权的作用,其实权远不及赵景玄这个摄政王的权利来得大。
不过江宁一行后,赵景玄自愿交出的加之连楚荆查出来的,他的权利也渐渐回到了连楚荆手中。
因此小皇帝这时候只是一句玩笑话罢了。
赵景玄闻言却猛然间变了脸色,然而仅仅一瞬,就是身边的连楚荆也没能看到,便被他低头掩饰了过去。
连楚荆没看见,便自然没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
“陛下,乌孙公主求见……”刘进忠垂首站定方才说完,门便突然一声被打开了。
只见来人一身对襟雪色皮衣,玉白的面颊微微泛着红色,脚底一双短腰皮靴还带着些雪碎。
“无召见……公主怎可自行闯进!”刘进忠见阿米娜的样子,语气中多了几分责怪。
其余几人倒是不甚在意,毕竟连楚荆已经习惯这丫头莽撞的性子了。
阿米娜微微瘪了瘪嘴,脸上也不见多少惧色,只朝着小皇帝单膝跪地:“皇帝陛下,是我不懂规矩了。”
见她规矩认错,刘进忠也不说什么,在连楚荆的示意下将宫人们都带出了门。
等人一走,连楚荆才挥挥手让人起来:“这么急着来,所为何事?”
“人找到了……”
连楚荆瞬间反应过来对方口中说的人是谁,无非是前些日子那些个假装乌孙国使团的人,企图将阿米娜带走的壮汉。
相较于阿米娜的急躁,连楚荆倒还是不紧不慢地端起了杯子。
赵景玄站在一旁,只是喝口茶,他原也没在意连楚荆的动作。
直到两个并列的瓷玉杯,小皇帝分明拿起了他用过的那只……
雪白的腕子在动作下自藏蓝的阔袖中微微露出一截,比瓷玉还要光润上几分。
连楚荆朱唇轻启,不偏不倚张口含在了赵景玄方才喝过的地方。
赵景玄只觉得喉间一紧,那一小口的柔软不像是覆在了杯子上,反倒像是咬在了他脖颈处,自上而下羽毛般扫过他心尖尖。
他就知道连楚荆这几日有意撩拨他。
从他以要连楚荆注意身体为由,不让小皇帝去乌孙使团起,小皇帝便变着法儿穿些先前从未穿过的鲜亮衣服,发冠更是一日胜过一日的精致。
就如今日,小皇帝一头黑发半束,墨色的瀑布平铺在藏蓝莲花纹鹤氅常服上,将原就白的皮肤更衬出了比玉更动人的颜色。
然而珠玉就在眼前,赵景玄日日含在眼中,偏偏小皇帝就是不让碰。
赵景玄多次撒娇卖惨也好,都被小皇帝一句“朕身体未愈,不易劳累”堵了回来。
自己种下的苦果也只能自己受着。
赵景玄浑身的血液都在连楚荆的动作下疯狂地在身体内冲撞,却又只能垂首将所有的悸.动都压下去。
赵景玄吞咽口水的声音不大不小,将将好传进了小皇帝的耳朵里。
连楚荆微微抬了嘴角,才放下了杯子。
见小皇帝这样子,阿米娜愈发坐不住,但转瞬又明白过来。
“皇帝陛下说是把人借给我用,实则还是用他们来监视我的吧……”
连楚荆笑着摇摇头:“是公主殿下做事实在不谨慎,朕手下的人怕出差错。”
阿米娜不再与对方辩解,总之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从对方那张嘴里讨到半分好处的。
“那皇帝陛下可有想好该如何抓这群人?”
阿米娜这话不是在试探,说实话那样拐弯抹角的事儿她也做不来。
她原是想从乌孙使团内部开始查起。
但其中大半都是她那个兄长的人,他们处处设阻,等她查到时,人已经死在了自己房中。
阿米娜猜想这件事必然和她兄长有些关系,于是她不得不掉转剑锋,正好查到上回那群假扮乌孙使团的壮汉企图将她绑走,恰巧被一群年轻人救下。
而其中几个小姑娘担心迟迟无人去衙门认领她,那群壮汉会回去报复,才又时不时回去问问她的情况。
只是那几个小小姑娘不知道她是小皇帝保出来的,衙门的人自然也不知她的行踪。
于是才有了阿米娜回去查那几个假扮乌孙使团壮汉身份时,正好遇上了忧心忡忡的几个小姑娘,便也顺理成章地知道了那几个壮汉要将她带去哪里。
可知道归知道,线索到这里原也就算是断了。
但皇天不负苦心人,阿米娜日夜派人监守,竟真的等到了那些人回来的一日。
然而如此一来,她又踌躇起来,显然现下那处便是那些人的一处窝点。
可贸然出手会致使打草惊蛇,搞不好便真的将所有线索都断在这里了。
但若不出手,下回再想碰到这些人,便又难了。
“那些人冒着会被发现的风险也要回到那里,意味着那处有十分紧要的东西……”
连楚荆突然想到些什么:“那里可还有什么人常去?”
阿米娜一时没想到有什么可疑的人,只如实道:“倒是常常有些乞儿去,其余的便再没什么人了。”
“陛下是觉得,那里很可能是个据点?”
赵景玄开口,声音还带着些喑哑。
连楚荆好整以暇地转过头去,果不其然正撞进了一双压抑情.欲的眸子里:
“子安这么久不说话,嗓子确是哑了不少。”
说着他似乎是好心,端起杯子仰头抿了一口,甚至在转头时伸舌在上面舔了一下,才又将那只杯子递到赵景玄手上。
微凉的手指似有若无地带过赵景玄的指骨,满心叫嚣的热几乎迫不及待地要抓住那摸清凉,却被赵景玄红着眼生生逼停。
“这据点不容小觑,眼看着朕的身子也算是好了……朕,可能去了?”
连楚荆铺垫了许久,总算在这时候才将目的说出。
赵景玄的手都在微微发着抖,仰头将那杯水一饮而尽。
瓷杯在桌子上扣出一声轻响,赵景玄的眸子中暗潮翻涌,一把抓住了小皇帝做乱的右手。
“陛下的身子着实康健非常……”
说着他提高了音量:“刘进忠……将公主带出去,陛下和本王有要是相商!”
刘进忠闻言忙不迭跑了进来,阿米娜便不明不白地被拉了出去:“公公,他二人这是有什么要事?”
刘进忠剜了她一眼,将人带出去好远:“别问了,总之是只有两个人才能商的要事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