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赵景玄终于将满腔的怒气以最不堪的方式发泄完, 他才终于将晕过去的连楚荆的脸硬生生扳向自己,他这时才惊觉对方已经没了声息很久。
一抹嫣红顺着连楚荆没完全闭合的唇流出,在白得扎眼的肌肤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红。
浑身血液似乎在这刻停止流动, 一双手又麻又凉,让赵景玄止不住发颤。
直到探到连楚荆的呼吸, 他才微微松了口气。
……尽管那呼吸已经微弱得不似一个成年男子。
他看着一片狼藉的连楚荆, 方才的怒火和迫切的讨伐似乎都在瞬间偃旗息鼓。赵景玄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是沉默地在连楚荆痛苦的颤抖下, 一点一点拭去那似乎怎么也擦不干净的污.浊。
他看着这样没有生气的连楚荆, 微微施了力气将人从石桌上抱起来。
怀中的人这样轻, 柔软得像只初生的小猫,却即使晕过去了都抗拒着不愿意缩进他怀里。
赵景玄刹那间便想起了五年前十四岁的少年天子。
当时连楚荆真真还是个孩子, 却面对着刀光剑影也不愿意弯了脊背, 划了自己一身伤口也要刺他一刀。
好像连楚荆天生一副宁折不屈的傲骨,即便天塌下来,也不愿意因为害怕折了自己的骄傲。
可他今天做了什么?
他明明才是最舍不得连楚荆疼的那个人,他明明爱他, 却偏偏用最极端不堪的方式折辱他, 是他在伤害他。
赵景玄一路避着人走,抱着连楚荆回了大衍宗。
始作俑者看着连楚荆身上自己盛怒下制造出的密密麻麻的伤口,心疼恐惧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刚刚在野外八角亭中赵景玄在这具身体上获得了多少欢愉,此时这些伤口就变本加厉地将连楚荆的痛苦原分不动地加诸在他身上。
心口上细细密密的疼痛,终于在看见连楚荆疼得晕过去又醒过来时撕裂成了一道大口子,阵阵呼啸而过的凉风将愧疚变调儿地往他身上招呼,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终于还是看不下去, 狠心将连楚荆打晕了过去才上完了药。
黑夜渐沉,怕影响连楚荆休息, 赵景玄没敢点灯,只是沉默着守在塌边。
然而上完药的连楚荆依旧睡不踏实。
身体上的伤只留在了肌肤表层,心底的伤害却深深烙印无法抹去。
躺在榻上的小皇帝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全然看不出英姿勃发的样子,更看不出曾经的那个懵懂的少年。
赵景玄这时才惊觉,自己以爱之名在连楚荆身边守了这么久,陪了这么久。
对方这些年的痛苦、悲伤和不甘……却竟都出自他手。
原来他才是连楚荆的痛苦之源。
可今晚之前,他却还觉得是连楚荆亏欠他……
两个人互相折磨,互相啃咬,直至最后两败俱伤身上没一块好肉。
原来他步履蹒跚浑身腐肉,连楚荆又何尝不是一步踩出一个血脚印来?
赵景玄在黑夜中伸出手来,像是对待一件举世珍宝般轻柔地抚上了连楚荆的脸颊。
昏睡中的连楚荆不知梦到了什么,浓眉紧紧地皱着,却最终还是平息在赵景玄愈发的温柔中轻抚中。
也只有在重伤昏迷中,连楚荆才短暂地被卸下那张伪装的面具。
才终于敢在病痛的掩盖下,稍稍放出真正的自己得以喘息。
赵景玄就这么目光沉沉地看着连楚荆,石雕般佁然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黑夜中,许久赵景玄才勾起一个嘲弄的笑来,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在黑夜中泛着阴沉的光,直直望着连楚荆。
“光之存者则影生,陛下——就让我们,互相折磨下去吧……”
光所存在的地方,便必定有阴影。看似矛盾却互相依存,不存在没有阴影的光明,更不存在没有光明的阴影【1】。
因此即便是痛苦,即便两人注定在这牢笼中,如困兽一般撕咬最终鲜血淋漓,他也绝不会松开他的手……
这阴沉的一句低语顺着晚夜的清风,消散在无边的黑暗中。
然而睡梦中的连楚荆却似乎听到这一句般,无意识地轻颤了一下……
*
连楚荆是在大衍宗那间微微有些发霉的房间醒来的。
睁眼便是带着些蛛网的房顶,反倒让连楚荆松了口气——起码不是在野外了。
身上干燥又温暖,身下是柔软的锦被,若不是似有若无撕.裂的疼痛,他甚至觉得昨天所发生的所有事,都不过他的一场噩梦。
然而只要他一闭上眼,眼前便是赵景玄冷笑,是满脸鲜血的鲁朔,耳边响起的,便是赵景玄一步步靠近的脚步声,是不堪入耳的碰.撞声……
一切都真实得可怖。
他身边的拳头握紧又松开,眼睫轻轻颤了几下,终有一滴清泪自他眼角流出,很快落入枕间,了无痕迹。
等再睁开眼,除却满眼的血丝,那双凤眼中便只剩下一片令人心惊的冰凉。
可不等他再闭上眼喘息片刻,屋子一边便突然响起一声声沉重的脚步声。
他几乎下意识地抓紧了被子,却依旧保持侧躺着,僵硬地不敢转过头,只是手悄悄摸向了枕头底下。
这样的脚步声除了赵景玄确实不会有别人了。
赵景玄的动作极轻,像是怕打扰到他一般轻轻坐在他身边。
然而还没等他完全坐实,想帮连楚荆理理锦被的手便顿在了空中——连楚荆将一把匕首刺进了他肩膀处!
赵景玄先是愣了一下,转而看着连楚荆有了血色的脸轻轻勾了勾唇,轻易将匕首夺了下来,而后将刺入不深的匕首扔了出去。
连楚荆身上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却依旧不是赵景玄的对手。
不知道赵景玄究竟要做什么,为人鱼肉的连楚荆意识到自己处境被动,咬牙道:“鲁朔呢?”
再提起鲁朔时,赵景玄脸上并未有太大情绪波动,只说了句“活着”。
接着便在连楚荆震惊的眼神下,不顾流血的肩膀,强硬地抱住了对方,轻声音轻得像在呓语:“陛下,我想你了……”
想念有生机的连楚荆,而不是像这些天一样死气沉沉躺在床上。
温热的鲜血在赵景玄近似强迫的怀抱中,一点一点顺着两人相贴处蔓延过来,烫得连楚荆的身子忍不住颤抖。
这是无声的抗拒,亦是无力的恐惧。
眼前这个在前不久才以最惨烈的方式羞辱他的男人,正若无其事地说着想他——就像说起先生时,用着施舍的语气,告诉他“不过砍了一条手臂”一般。
连楚荆的轻微抗拒,终于演变成了近乎癫狂的挣扎。
然而身体传来的酸疼,终究让他在这场对峙中占据下风,他只得不甘地瞪着对方,再被对方钳住手臂仰躺压在榻上。
连楚荆浑身都在轻颤,一字一句咬牙道:“真是个疯子……”
赵景玄看着那双猩红的眼,许久才沉沉地笑了起来:“是啊,臣是疯子,陛下便是治疗疯病的良药,还请陛下,不要离开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