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桶里的东西放的不多, 顶多只是个助兴的量。
然而两人身上还中着乱浮生,日上三竿连楚荆才悠悠醒了过来。
他昨晚眼睛便差不多能看见了。
只是赵景玄怕恢复的不好,又或是因为什么别的, 给他眼睛上束了层白纱,此时也早就不知道哪儿去了。
身体绵软得不想动弹, 偏偏意识却清醒得可怕, 每一寸肌肤似乎都在叫嚣着昨晚的荒.唐。
他微微动了动腿, 昨晚赵景玄特地为他揉过, 只是这时候仍觉得有些酸.胀。
他倒是很想将赵景玄叫起来骂一顿打一顿, 可这事儿你情我愿, 做了便是做了,再扭捏反倒欲盖弥。
然而一闭上眼, 他脑海中便忍不住想起自己无意识的迎合, 此时看着赵景玄阖起的眼睫,倒是有些脸红起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为了有朝一日能杀了对方才练武练出来柔韧腰身,会被摆出一个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角度, 白白便宜了对方。
赵景玄昨晚便将云容那张假皮扯了下来, 一张俊颜便脱了清早的慵懒,极有侵略性地舒展在连楚荆面前。
人虽然混蛋,脸却着实叫连楚荆挑不出毛病。
他挪了挪身子,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对方,竟生出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来。
若是两人能一辈子都这样便好了……
连楚荆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然而这个念头似乎早早隐藏在他潜意识中,此时只是顺着他的想法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地出现罢了。
可这个念头只一瞬,便被连楚荆狠狠否定了。
两人间短暂的温存, 只不过被困沙漠旅人渴求中虚无的绿洲,是永远不可及的海市蜃楼。
刀尖相对, 你死我活,血海深仇,才是两人最后的宿命。
自己已经失望过一次了,即使连楚荆现在无法将那把扎在他心口的刀拔.出来,也绝不会给赵景玄再给他一刀的机会。
他的黑目中一闪而过一丝黯淡,而后缩了缩身子,转过身去背对着对方。
然而不等他挪开一些,对方却突然长臂一捞将他紧紧箍在了怀中。
身后赵景玄的胸膛以一种极具占有的姿势将他像宣誓领土般圈住,身前两条铁臂更是将他抱了个满怀。
热气顺着对方起伏的胸膛打在他耳边,连楚荆挣扎无果,只鸵鸟般缩着头。
小皇帝高高在上惯了,哪儿受过这样的委屈。
偏偏赵景玄连鸵鸟也不要他当,用脑袋蹭着他的脖子:“昨晚的事儿,陛下可要对臣负责……”
晨起赵景玄的声音中还带着昨晚如出一辙的低沉喑哑,语气里却满是宠溺,像是另类的撒娇。
分明解了乱浮生的人是他,占了便宜的也是他,此时得了便宜还卖乖,连楚荆却少见地没推开对方。
意识到连楚荆的纵容,赵景玄搂着他的手微动,还想更进一步,却被狠狠拍了一下:“别得寸进尺!”
连楚荆这下并不重,还是管.教的意味更多些,赵景玄却仍哼了一声。
他意识到些什么,忍不住皱眉:
“你的伤再不去找个大夫瞧瞧,怕是不必我杀你,便不久于人世了……”
说道这里,连楚荆又想起昨晚赵景玄那道愈发可怖的伤口。
那道伤口是赵景玄刻意撞上去的,原本好好儿修养几天便没事了。
可赵景玄偏偏不要命般喂了他两次血,加上矿山那几次以身相护。
人看着没事儿,伤口却崩了一次又一次。
连楚荆虽还对赵景玄假扮云容耿耿于怀,然而对方这一身伤却都是为他而受,他到底还是不够赵景玄的冷酷。
“陛下果然还是舍不得臣……”
身后赵景玄像是呓语般满意地喃喃着,连楚荆却只觉得有些无力:“别玩儿了……”
赵景玄依旧没听出连楚荆语气中的灰败。
语气中不知带了几分真心,只哑着嗓子:“我从来都是认真的。”
赵景玄这句没用臣,而是放肆地用了我,两人各有心事都没注意到。
连楚荆只是觉得赵景玄说话时胸膛也微微震动着,款款深情的情话似乎就越过了那层皮肉落在了他心头。
他想,若不是知道赵景玄只是在骗他,他真要忍不住溺死在这淬满毒药的温柔乡里了。
连楚荆真想将赵景玄那颗心挖出来。
看看它究竟黑成了什么样子,才能将所有的伤害和欺骗都一笔带过。
不对……或许赵景玄确实是认真的,乱浮生无药可解,唯有两人真心相爱,他才能活命。
如此想来,赵景玄确实是在认认真真地让自己爱上他,只是他自己有几分真心,便说不上了。
昨晚水里被下了东西,连楚荆也感受到了,然而等他意识到时,却早已经难以抽身事外。
不过也算是为他找了个借口,他放肆地没站起来,默许了对方接下去的动作。
福春楼是赵景玄的地盘,然而无论是他有心也好,无意也罢。
帮对方解了这月乱浮生的折磨,算是对自己最后一次放纵,也算是还了几次救他的恩情。
不过也是最后一次了。
自此之后,便是彻底收回他荒唐可笑的感情,收起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无知,将一切倒回原点。
两人依旧水火不容……
赵景玄的怀抱依旧温暖宽厚,却怎么也暖不了连楚荆点点凉下去的心。
赵景玄不知对方在想什么,只是轻轻蹭了蹭对方的耳朵,享受着对方柔软的温度。
两人又温存了一会儿,默契地不提云容二字。
然而毕竟江宁的事儿毕竟还没完,磨蹭了一会儿,赵景玄也只好将人放开。
用完了膳,连楚荆才看见桌面上放着本册子。
他想起该是昨晚赵景玄让人送来的记录江宁大小事宜的,
既然放在桌子上,便意味着起码对他是不设防的,他便随手翻了翻。
果然如他所料,大衍宗昨天便动手劫了粮仓。
有鲁朔的帮忙,加上凤凰山的爆炸分走了部分兵力,大衍宗几乎轻轻松松搬了应天府半个粮仓。
然而令他惊讶的,是这册子上竟还有邱田光。
当初邱田光几道折子上书,字字珠玑,将江宁铁业乱象公之于众。
然而这人过于刚直,下了心思在保护信使上,自己却还天天独自出门没个忌讳。
连楚荆闻言当即派人暗中保护他,可远水解不了近火,邱田光没多久便传出了中毒卧病在家的消息。
他原先打算等大衍宗的事情稍稍平息一些,便去看看这位
——却没想到所谓中毒卧病,竟是赵景玄派人将邱田光囚在了家中。
不得不说,赵景玄这回算是帮了他一把。
刺杀邱田光的人一批接着一批,便是意味着他手中掌握了什么不得了的证据,甚至足以一击即中。
虽说赵景玄人混蛋了些,办事他却还是放心的。
这时候将人囚在家中,便是里面的出不去,外面的更进不来。
落在赵景玄手中,倒是比落在别人手中让他松了口气儿。
他倒要看看,能让江宁这群恶犬拼命撕咬也要夺回来的,究竟是什么致命的证据。
“陛下昨天早就知道大衍宗一定会在凤凰山动手脚?”
赵景玄穿好了衣服走出来,又继续带上了那张假皮。
连楚荆对此不可置否,毕竟云容不能莫名消失,两人在外人面前,便就只能还是公子和侍卫。
“炸山是徐德胜自己的主意,没告诉别人,鲁朔也只是听到了些风声。”
然而对他来说,一点风声其实就够了。
凤凰山是离江宁城最近也是最大的矿山,对大衍宗来说,足够以最不费劲的脚程闹出些动静,而又足够应天府听到消息第一时间派人过去。
明知有危险,他却仍是赶了过去。
为了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只是觉得那些无辜的人,不该就这样牺牲在上位者争权夺利的游戏中。
先生教了他为人之道,却没来得及教他为君之道。因此连楚荆登基后赵景玄特地为他寻了帝师。
“民弱国强,国强民弱。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1】”这是帝师教他的第一课,是帝王术。
可他以为,为君者先为人,民者方为万世之本。
或许他真的不适合当皇帝,帝王无情,他却有心。
他仍记得当初帝师听到他这话后失望却不敢袒露的表情。
而刚好进来的赵景玄听完这句话便辞了那位帝师,从此再没给他找过帝师。连楚荆倒也乐得自在。
赵景玄开口又想问些什么,连楚荆却挥手打断了对方:
“朕答了摄政王,该说说,摄政王来江宁究竟是做什么的了……”
赵景玄没回话,只深深看着他,语气诚恳:“臣欲与陛下合作……”
连楚荆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几乎抑制不住冷笑道:“原先朕与你交易,因为看着你忠诚。
你倒是说说,又欺又瞒,摄政王身上还有哪点值得朕出手?”
赵景玄看着对方眼中的嘲讽,心中只觉一阵钝痛。
他垂眼掩了一身的落寞,声音几不可闻:“先生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