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陆老板这十六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低调”这俩字。

  三位师伯:“……”

  凤白羽道:“低调就是,不要胡作非为,别人干什么你干什么……”他干巴巴的解释了一通,最后总结道:“反正就是……遇到什么事,你就往你心中相反的想法去做就对了。”

  “哦……”

  这样,陆长清就明白了。

  此事,倒也简单。

  五年之后。

  魔宗杂役处清扫房。

  “陆师兄,我有话对你说,能出来一趟吗?”说这话的,是一个一身肤色白皙,容貌秀气的少年。

  陆长清走了出来,脸上挂着如春风般的微笑:“邹师弟,有什么事吗?”

  他声音轻柔,配上那俊秀如春山玉竹的明朗容貌,成功的让少年红了脸。

  少年有些羞郝的道:“我有些事情想同你说,你能出来一趟吗?”

  陆长清看了他一眼,淡淡微笑:“好。”

  两人出去了。

  屋子内一个小胖子突然“啧啧”两声:“陆景怀这样,不行啊。”

  一旁的殷冬奇道:“怎么了?”

  作为陆长清的伙计,他同样被安排进了魔宗杂役处清扫房,不过在人前他完全装作和陆长清不熟的样子。

  此时见王小天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不由追问道。

  小胖子王小天掰着指头数了起来:“加上这个新来的邹平,就光我知道的,已经有八个弟子常常来找陆景怀谈心了。”

  殷冬不解:“那又如何?”

  王小天道:“整个杂役处谁人不知,陆景怀陆师兄温柔可亲、善良知心、乐于助人,是清晨湖畔最温暖的春风。有问题、有困难,找陆师兄就对了,他一定会任劳任怨的帮你解决的。”

  虽然这些年已逐渐习惯了陆长清对外经营的形象,但听到此处殷冬嘴角还是忍不住抽动两下。

  只听王小天又道:“若是在正道仙门,陆师兄这种作风简直是令人敬佩,受万人拥戴。可我们神法宗,是魔道啊。我们讲究血腥、杀戮、利用和勾心斗角,他这种作风真另类,傻得不可开交。”

  “那些来找他的,有几个是对他真心的?就说之前那个天天黏着他方柏青,还不是为了利用他,偷了他辛辛苦苦积攒的灵石,贿赂了外门长老,摇身一变成了外门弟子,一飞冲天,现在我们见到他还得行礼呢!就这,陆师兄都不在意。他这样天天为了别人,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殷冬附和道:“他确实是个……傻子啊。”

  他内心暗诽,谁说他不在意?黑心老板对什么都可以不在意,对钱绝对不可能不在意。动什么都可以,动他的钱绝对不行!那简直是生死大仇啊!刚被偷钱的那几天,陆长清看着好像一切如常,但越是如此他越胆寒。果不其然,过了一阵子他就听说那方柏青莫名其妙把长老的名贵花草养死了,被发配去了忘川崖洗剑三年,这其中……肯定有那黑心老板的手笔。而且,以黑心老板睚眦必报的性子,这事肯定还没个完,估计等方柏青洗剑回来,还有的受的。

  王小天摇了摇头,最后总结道:“我看这个邹平,和方柏青也差不多,估计……也没安什么好心。”

  柳树下。

  这个名唤邹平的少年脸色微微涨红,在陆长清温柔的目光下,好半天才结结巴巴的道:“陆师兄……我……我心悦你已久。”

  陆长清微微一愣。

  此时此刻。

  神法宗深处。

  一口冒着浓郁血气的血池边。

  两道身影相对而坐,正在下棋。

  神法宗右护法微微低头,将晶莹剔透的棋子收到棋盒之中:“尊座,是属下输了。”

  “你不是输,你只是从无求胜之意罢了。”

  另一人淡淡道。

  他一身黑色长袍,神色冷淡,眉骨锋锐如刀。

  “同你弈棋最是无趣。”

  “属下该死。”

  魔尊懒得看属下诚惶诚恐的模样,伸指。

  身侧汹涌的血池突然变色。

  从血一般的鲜红变为透明。

  圣渊池乃是神法宗圣地。

  池水可洗涤筋骨,让人脱胎换骨,增进修为,甚至能稳固神魂,起死回生。

  是神法宗人人趋之若鹜的圣地。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圣渊池还有一个能力。

  便是监察全宗。

  只要魔尊大人心念一动,就能从圣渊池里将全宗一切尽收眼底。

  那些在背地里搞小动作的人恐怕还不知道,他们的那点心思尊座早已了如指掌。

  今日,魔尊大人穷极无聊,将目光投向了神法宗的外围——杂役处。

  正有两名小弟子在对话。

  一个容貌清秀的小少年期期艾艾的道:“陆师兄……我……我心悦你已久。”

  他神情羞涩,举止忸怩,看着就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但他眉心一道红痕,正是邹家子弟的标志。

  右护法一面收拾棋子,一面心中暗忖。

  邹家也算是神法宗的老家族了,听说邹长老最小的孙儿不愿入外门,非要去杂役处历练。

  听说这小孙儿修习的是邹家的“无相欲典”,这门心法初阶之时,需要一个心地纯善,且先天无垢清体的炉鼎采补。心地纯善之人好找,但先天无垢清体难寻,是以这门功法虽然威力巨大,但练成者寥寥无几。

  这邹家小子看似在告白,其实另有一番算计。

  就是不知道对方,会不会上他的当。

  右护法又将目光投向了那无垢清体的所有者身上。

  对方也是一普通杂役弟子,生的一副云镜高台望明月,皎皎不知夜清寒的模样。

  气质倒不像他们魔宗弟子,反倒像仙门正道子弟。

  不过,无垢清体的所有者。

  也难怪。

  听了邹平的告白,陆长清轻轻的蹙眉,脸上闪过了一丝错愕。男子之间结为道侣也十分寻常,但他没想到邹师弟竟然对自己心存爱慕。

  他很快出声唤道:“邹师弟。”

  声音如潺潺流水,温和干净。

  “对不起。”

  “你很好,但我并无此意。对不起……”

  邹平的眼眶立刻红了:“师兄真的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我会努力的。”

  陆长清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情爱之事,努力不了。师弟你年少有为,必能找到两情相悦的道侣。”

  他声音温柔,但态度是毫不动容的坚决。

  “好……是我惹师兄心烦了。”邹平缓缓的低下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师兄放心,我不会纠缠的,以后我不会再来寻师兄的。”

  “只是师兄……这柄剑你能不能收下。这是我习剑以来,得到的第一柄剑,我想将它送给师兄,让它能够代我陪在师兄身边,也算是、也算是……全我的一个心愿。”

  少年扬起头,鼻子通红,眼眶里盈盈一片满是脆弱和希冀。

  陆长清犹豫了一番,看着少年强忍着不能哭出来的模样,还是伸手接过了那柄外表无比精致华丽的宝剑。

  见到接过了剑,邹平的心情似乎微妙的好转了一些。

  他吸了吸鼻子,强作笑容:“那师兄……告辞了。”

  说完,他匆忙转过身,狼狈离去。

  “邹师弟……”

  陆长清唤了两声,最后还是沉默了下来。

  他不知道的是,邹平一转过头,脸上那泫然欲泣的表情立刻变为了阴狠。

  真是可惜了。

  陆师兄那么好,若是能心甘情愿与自己修行,自己定会好好待他。

  谁让他有眼无珠竟然拒绝了呢。

  那剑里已被他动了手脚,只要他随身带着,不出几日,陆师兄就会彻底沦为丧失神智和思想,只知道对自己奉献的炉鼎。

  不管怎么样,陆师兄都只能是他的,别人不能抢!

  他这番神情变化,陆长清没有看到,却被圣渊池旁的两人尽收眼底。

  右护法心中轻哂,倒也无意去管。

  小辈们的那点事罢了,怎会在他眼里。

  他转头去看尊座。

  却发现尊贵的魔尊大人还在看,而且看得很认真,表情严肃。

  上次他见到他这个表情的时候还是他一刀杀了十七名魔道大能之时。

  右护法又看了看,确定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由出声问道:“尊座,怎么了?”

  魔尊盯着陆长清,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声音仿佛从天际飘来:“恰似故人。”

  故人?

  右护法又看了一眼陆长清,虽然对方确实生得很好看,比天边云霞、山谷春花、漫天星光、高山深海加起来都要好看。

  但他侍奉尊座多年,也没看出这与尊座哪个故人相同啊。

  他还在尽力思考,魔尊又吩咐道:“此人是谁?给我查清楚。”

  “是。”

  右护法办事很快,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关于这个“陆景怀”的生平就呈了上来。

  魔尊扫了一眼,皱了皱眉。

  此人叫做陆景怀,乃北西城陆家三房庶子,生母早逝,天赋普通,在家中一向无人问津,五年前投身神法宗。不过天赋确实普通,所以这么多年还是个杂役弟子。

  他在宗门里最出名的,应该是愚蠢吧。

  此人性情温和,兼古道热肠,急人之所急,热心于为师弟师妹们排忧解难,平日里的采买清扫,跑腿传话他来者不拒,许多弟子都爱找他月下谈心,倾泄心中忧困,他也照单全收,对每一个来找他的师弟师妹们细心安慰,简直是众人的知心师兄。但他看似十分受人爱戴,但跟在他身边的人,均是对他利用居多。

  这在神法宗里,简直是另类的傻子。

  也没什么可看的,以他的性子,就算今日不被邹平算计,来日也会被别人算计。

  魔尊脸上难掩失望,这般的性情,怎么可能是那人。

  那人睚眦必报,又记仇又小心眼。

  只有他对不起人,没有人对不起他的。

  所以……只是容貌相似而已。

  他微微闭了闭眼,神情落寞。

  就在魔尊大人失望透顶,准备关掉水幕时。

  已来到无人处的陆长清,脸上的温柔内疚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脸色阴沉了下来,冷笑了两声。